第21章 师妹x师兄(21)(1/1)
千年以前,天魔伏诛,所留下的邪气催生出许多大妖。
南洲以北,小次之山上,有大妖如猿,白首赤足,名曰朱厌,可招风雷,见则大兵。
彼时生灵涂炭,剑仙裴镜檀奔袭千里,杀朱厌,封其四肢于北川,镇其颅首于青云第九十九峰。
峰高百丈,其上有台,风雷法阵高悬,七百年来,朱厌台的法阵统共开过两次。
一次是十七年前乾真峰峰主嬴无咎叛离宗门,一次便是今天。
容璋真人很多年都没有看到朱厌阵法再度开启,但当年嬴无咎受刑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彼时,嬴无咎已是化神巅峰,尚且舍去了大半修为,初入元婴的朝笙又能受住多少风雷?
乌色的铅云翻滚,带来压抑的雷鸣。
风声猎猎,平添肃杀的气息。
素衣的剑修解剑,独自攀上了朱厌台。
峰高路险,朝笙的每一步踏在了风雷声中。
不知道当初的剑仙修筑朱厌台时,是否便别有用意,要让有罪的人从踏足料峭台阶的第一个瞬间,便感到前路的凶险。
但风雷过耳,朝笙的心中异样的平静。
结成元婴的那一瞬,她于时间的洪流中惊鸿一瞥,直觉自己已很接近重生的答案。
朱厌台周围,石柱参天矗立,青云宗的长老静默注视着只身前来的剑痴。
天生剑骨,可遇不可求,宗门对她寄予的期待太高。
知她性情刚烈,却从不给她设限,因此养就她一往无前的剑意。
三洲一川,剑修不知凡几,可拥有剑仙之名的人,却始终在青云。
十八岁的元婴,又会在几时化神合道?
终于有长老面露不忍,看向中心石柱上的青衣女子。
“宗主,她到底太年轻,心性未定,纵然有错,又何必至此?”
裴洛抬眼,淡声道:“她结婴了,问心那一关已经勘破。”
长老自知失言,垂首不语。
素色的弟子袍被罡风掀起,解剑的少女立于朱厌台中央,望向头顶赤色如血的法阵。
银色的符文猝然转动,霎时间,极致的雷息挟着风刃铺天盖地而来。
朱厌是大凶的妖兽,赤色的雷息与能淬骨涤魂的天雷截然不同。
裴洛冷眼看着,朝笙咬着牙,身形却未动摇半分。
那日出关,恰逢朝笙与谢玄暮结婴,她抬手,替他们挡了第一击天雷。
果然大道无常,命运要馈赠的,总会以各种方式落到身上。
所以大道,会给她怎样的结局呢。
裴洛不语,看着第二道风雷破空而至。
弟子袍只是极为普通的低阶法衣,上面刻有清心的符文,并无防御之用。
顷刻之间,衣袍割开,灼热的风刃刻进血肉,雷息的麻痹带来刺骨的痛意,神魂都为之一颤。
鲜血淋漓,朝笙的目光迎向第三道风雷,却对上了风雷之后,裴洛无情也无悯的目光。
小时候,这双眼睛曾含笑望她,哄着她吃自己做的糖葫芦。
仙山不结凡间的山楂,裴洛去南烛峰偷摘了百年的灵果,给她和师兄师弟做了很多糖葫芦。
南烛峰的峰主心疼不已,私底下愁眉苦脸的念叨了好久,而他们几个小孩因为吃了太多灵果,精力旺盛得半个月没能睡觉,没日没夜地闹腾。
谢玄暮和她打个不停,裴若游在一旁干着急,手中的谷雨开出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花。
后来——
裴洛和徐不意彻底决裂,她回了揽云宫,独自在结满霜雪的庭院中日复一日练剑。
人转瞬长大,日渐疏远,剑痴看起来从不在意。
风雷降下,血色从破损的弟子袍上渗出。
修士淬体,皮肉的强横随着修为而增强。
但这是以大妖头颅为阵眼的雷罚,若不见血,怎么说得过去。
风声愈烈,数十道雷息同时落下。
剑痴终于身形晃了一霎。
容璋真人再也忍不住了,手中剑光一闪,就要掠至下方。
但合道巅峰的威压顷刻铺满,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半分都动弹不得。
裴洛声音低淡:“种因得果。”
语带警告。
青云宗宗主闭关数载,仍是青云宗第一人。
容璋真人眼睁睁看着那只握剑的手被暴烈的风雷割开血肉。
赤色法阵的光芒遮天蔽日,此时还未到日暮,整座宗门不见天日,笼在压抑的红芒之中。
银色符文变换,凝出的风雷远胜过之前。
裴洛站在高处,忽然想起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朝笙时她的模样。
饥民堆里讨生活的小丫头没吃饱过饭,初来青云宗,瘦得宛如麻雀,第一次试着练剑,先狠狠摔了个跟头。
时间对于裴洛这样的大能来说已经没有意义,她觉得只是一个眨眼,小麻雀已变成在风雷中都不皱眉、不跌落的修行者。
风雷愈盛,数十道雷息急急袭来,汇作一道丈宽的赤练,容璋真人不忍再看。
丹田之中,莲台旋转,由金丹而生的元婴被朱厌的妖雷扑杀,几乎快要出现第一道裂痕。
若风雷割开元婴,修为将直接回到筑基。
所谓的天纵奇才,便止步于今日。
朝笙仰面,不躲不避。
玄衣的青年身形如雁,挡在了她的身前。
赤练狠狠在他的背后炸开。
谢玄暮略去弥漫的血气,几乎是一瞬之间,七道法阵接连生出,汇作北斗,将浑身是血的剑修笼罩住。
斗柄指东,万物春生,柔和的星光吞没了萦绕在朝笙身上的朱厌风雷。
青年衣袂飘摇,那双从来含笑的桃花目如同淬了凛冽的雪光。
裴洛的目光微动,被这七道精彩绝伦的法阵吸引。
自己的这个徒弟,有着凤毛麟角般的天赋。
“弟子谢玄暮,恭贺师尊出关。”松泉朗月般的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响起。
是从人世皇族里长大的,小小年纪便先尝过宫闱厮杀,无论何时,都要做出从容不迫的气度,及至有了师弟师妹,才显露出小孩的模样。
乾真峰的峰主卜愚给青云三绝都算过卦,曾玩笑般道,若谢玄暮未曾踏入修行,此刻大抵已经入主了东宫——人皇命格,又是另一条大道。
裴洛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这声不合时宜的道贺。
血痕滑落,沿着青年下颚凝成细线,转瞬又在风中碎成细密的血珠。
合道期的威压毫无收敛,裴洛对上了玄衣的青年寂寂风平的目光,听得他一字一字,声音掷地可闻:“违誓之因由我而起,接下来的风雷,请师尊尽数予我。”
用的是“请”,却蕴含了无可转圜的决然,裴洛一哂,到底是青梅竹马,看似冷淡,其实从未远离过。
为何剑痴向着的不是裴若游呢?
她垂眼,感到心中涌起剧烈的不快。
“好。”
罡风流转,雷声轰鸣。
光芒柔和的北斗阵法在朝笙眼中隔开了两个世界。
阵法之中,风雷渐渐沉默,阵法之外,满目赤红。
入骨的灼痛缓缓地平息,然而心中却生出细细密密的酸涩。
有一瞬间,朝笙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幻境里。
青云宗大师兄有最好的法衣,最珍贵的罗裳,但朱厌的风雷依然直接破开他的脊背。
玄衣深重,不见血色,惟有身下赤色弥漫,洇湿了地面。
青云宗的长老互相对望,于无声中明白,剑痴是为谁违背金丹时立下的誓言。
四肢百骸的痛意让谢玄暮几乎要站不住了。
可师妹还在他身后。
神魂烧灼,识海震荡,青年在这刻思绪游移,这样的痛苦,在他来之前,朝笙已独自承受了那么久。
真是个木头。
他静静地想,无论什么时候,剑痴都是直白的。这样的师妹当然可爱,却也伤人——
两心相许,没有一人牺牲的道理。
朱厌的雷罚,越到后面,便越酷烈。
谢玄暮望向天穹的法阵,古老的符文不断变换,他是法修,自然知道符文中生出的磅礴杀意。
铅云翻腾,青云宗的弟子望向红光最盛的第九十九峰,纷纷露出了惘然不安的神情。
*
“朱厌阵法开了,是谁在受雷罚?”
裴若游猛然被剧烈的不安攫取,能开朱厌阵法的,惟有刚刚出关的母亲。
侍从们早得了裴洛的命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们的沉默就是答案。
裴若游不可置信,朝笙为何要上朱厌台。
青狐被太过肃杀的雷声吓得蜷缩,裴若游径自推开门,向外走去。
七十二道雷罚,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他的师姐,他未来的道侣,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要让母亲将阵法停下来。
侍从们拦下了裴若游。
青衣的少年拧眉:“让开!”
裴若游没了耐心,他心念微动,青色的荆棘在院中疯长,转瞬替他辟开一条路。
然而侍从们这次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
知晓少宗主温和皮囊下的冷漠,他们从来都小心翼翼地守着界限。
有人高呼:“朝师姐受罚理所当然!她要毁婚约!”
“这是她应付出的代价!少宗主何必阻止!”
谷雨的灵力骤然暴虐,荆棘如蛇,绞痛了侍从的躯体。
“你说什么?”裴若游死死地盯着侍从,淡如竹云的面上渗出森冷的杀意。
谷雨可以救人,有时候,也能杀人。
与此同时,风雷的威力攀升到了顶峰,赤雷与银光汇如洪流,杀向了浑身是血的青年。
最后一道雷罚终于落下。
就在这一霎,那道誓言彻底消散于天地之中,自此,婚约再不复存在。
已探向侍从咽喉的荆棘猛然停住。
裴若游怔怔地望向血色的天穹。
他与他期盼了很多年的婚约失去了感应。
所以,是真的。
他木然地想。
漫天荆棘退去,最后化作一道细细的藤蔓,重新回到梅子青的衣袖之中。
侍从压下恐惧,小心翼翼地走向少宗主,将头埋得很低。
忽有潮湿的热意兜头浇下,侍从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到了满手艳红。
裴若游只觉得缠绵的病痛汹涌,他眼前一黑,竟吐出一口淋漓的血来。
朱厌台上,玄衣青年仰面坠下。
元婴裂,金丹碎,他的修为跌落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