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郡主与马奴(38)(1/1)
和亲很快就答应了下来,突如其来的战争戛然而止。
霖州的百姓再次从苦难中挣扎出来,开始着春耕,狄人的车队从城门堂而皇之地驶了进来。
李树坐在高高的城楼上,看着这车队驶入。骏马高大,与宣朝人服饰截然不同的狄人骑在马上,俯视着周围退开的百姓。
“真不想让他们进来。”他粗嘎着嗓子抱怨。
池暮垂眸看向为首的高大狄人,那是他们王庭的第五个王子索仁,可汗最宝贵的幼子,他的异母兄长那日钦反而跟在他的身后。
与宣朝不同,狄人的可汗有三位平起平坐的阏氏,她们来自狄人不同的部族。
宣朝与狄人关系已至这样的程度,无论如何,只是和谈的话,狄人的可汗也不应该把他最宠爱的幼子派过来。
他的手划过城楼粗粝的砖石,淡声道:“去营地吧。”
李树噌的跳下城门楼子,和其余人一样,收回了愤恨的目光提枪离去。
当索仁领着车队,以游山玩水的心态穿越霖州时,朝笙再次收到了池暮寄来的信。
信纸上,霖州经历的硝烟平铺直叙,他告诉朝笙,他是如何穿越河川草原,阻断了狄人的后方,却只字不提他遭遇的凶险。
索仁的马匹在他眼底走过,池暮对她太坦然,说出了他的猜疑,最后却不无遗憾地说——“若守住霖州,便可早些来见你了。”
可惜洛都不想打,也不敢打,他们连条件都不提,一味接受了乞讨来的和平。
朝笙看着信纸上的字笑出了声,露葵掀开珠帘走了进来。
“池小郎说什么了?”
“说’若守住霖州,便可早些与我相见‘。”
简单的一句话,诉尽了他的愿望,朝笙垂着长睫,看向那一笔带过的关于索仁的事。
露葵闻言,也忍不住感慨:“到底战功来得不易,池小郎现如今是个千户,还不知何时能成大将军呢。”
她下意识的开始相信,这个马奴确实有朝一日能与郡主相配。
朝笙微微一笑:“总有一日的。”
……
车马辚辚。
索仁是第一次来宣朝,他越过绵延纵横的霖州,沿着曲水,看到了那一座被他的部族觊觎百年的国都。
巍峨的城墙耸立,接天的殿宇在清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狄人很善于征战,却没有文字,不懂建造,不懂农业,他们是逐水而生的游牧民族,水草在哪,他们的马蹄就前往何方。
他们可以杀死宣朝人,却无法建立这样庞大的百年古都。
索仁心想,难怪他的父亲希望他迎娶一位宣朝公主做妻子。
尽管狄人们都说:“那些宣朝的女孩们柔弱、傲慢、是攀援高木的菟丝子,既不能给部族的羊羔接生,也不敢策马越过荒原。她们远远比不了草原上的女郎。”
索仁却不同,他喜欢那些生得如同画一般的女孩子,他总觉得狄人的女孩太过粗旷,而他喜欢那些美丽温顺的事物。
他的母亲是最受宠爱的大阏氏,所以,他得到了娶这样一位妻子的机会。至于异母哥哥那日钦,只是和谈的副使罢了。
城门外,早已有宣朝的使臣在此等候。
陆嘉木跟在他父亲的身后,同行的还有宫监、礼部的官员。
林坚的事情确实没对他造成什么困扰,他的名声实在太好了。现下,他甚至蒙父辈荫,也做了接见狄人的使臣。
陆嘉木想起那永远对他冷淡的郡主,再看向这自迢远草原而来、官话说得极不利索的五王子,露出个平易近人的笑来。
他运气很好,这么快便等到了折下那朵花的方法了。
或许是因为年龄相近,陆嘉木给了索仁极好的印象。
毕竟宣朝的士人总有种居高临下的蔑视。他们规矩繁琐,哪怕狄人的铁蹄几次险些踏过宣朝的山河,他们仍然维持着让索仁不适应的“体面”。
而这位出身清流、文风延绵数代的陆公子却格外真性情。
他在平康坊里设下了豪奢的宴会,庆祝他与兄长的到来。
纵然索仁的母亲叮嘱他小心狡诈的宣朝人,此刻他也有些乐不思蜀。
重重的绯色纱幔之间,镂金刻银的精美烛台上,点燃数百盏摇曳的烛火,酒盏中碎开璀璨的光,纱幔之后,是如柳般纤弱妩媚的身姿。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
陆嘉木把索仁眼底的痴迷看得一清二楚。
那日钦坐在索仁的旁边,嫌恶地挪开了眼——他不想在宣朝人此等把戏前露怯,尽管他也没有见过这样梦幻的场景。
含蓄美丽的舞姬、伶人,纷纷拥到了他们身旁,明明眼神如钩,动作却欲拒还迎。
有一个白衣的乐伎最为引人注目,连那日钦都忍不住悄悄看了她许多眼。
那是被四皇子贪污所牵连的某个贵族的女儿。
没入教坊以来,仍然维持着高高在上的贵女做派,明明只是一个乐伎,凛然不可犯的神情却分外的有意思。
“五娘,可否奏一曲琵琶。”
陆嘉木举盏,遥遥敬她。
宋霭听到了熟悉的温柔声音,不由得一怔。她抱着琵琶,垂首,竟是忍着眼泪:“陆公子既然想听,五娘乐意之至。”
沦落到教坊之中,若说她还维持着高傲的体面,不过是因为自闺阁就心悦这陆公子,不想被他低看罢了。
再抬头时,她又是冰冷含霜的神情,雪白的指尖扫过琵琶弦,默然不语,任旋律淌出。
陆嘉木在含情欲语的琵琶声中看向索仁与那日钦,狐狸面上扬起一抹真切的笑来——高高在上的、傲慢而美丽,凛然不可折的宣朝少女,果然会吸引这些草原来的蛮夷。
郡主,开在高枝上的郡主,你知道你要迎来怎样的命运吗?
一曲终了,陆嘉木阖眼微笑。
…
当陆嘉木求见的消息传到了城阳公主的府中时,宿云秋正在掷碎她父亲于她生辰时赐下的十二月花神杯。
那是依照月令而制成的一套精美的五彩杯,她曾经在自己举办的宴会上淡然取出,然后获得了那些贵女艳羡的目光。
但现在,她无法再把这些生辰礼坦然视之了。
没有了太子哥哥,她这个女儿似乎也不再珍贵。
她的父皇很快立了新的太子,任他们分走属于她兄长的荣耀,现在,连她也成了父皇的政治筹码了。
所以,当宫娥战战兢兢前来传话时,她仍是余怒未消的骇人模样。
“你说,陆嘉木求见?”
她狐疑地看向宫娥,因为她与陆嘉木这人实在不对盘。
“不见。”那副狡诈的狐狸面,看一眼都烦。
“陆公子说,他能解公主之忧。”
宿云秋一愣,她唯一的忧,就是和亲之事——一个丞相的儿子,有什么办法?
她骤然想起,陆嘉木似乎也在接待狄人的臣子之中,他应该已经见过那群蛮夷了。
她长呼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让他候着。琼枝,替我梳妆。”
宫娥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