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郡主与马奴(1)(1/1)
在刀刺进去的那一瞬,朝笙的意识就开始抽离,她其实感觉不到痛。
颜暮初抱着她,看起来哀伤极了。
周遭是刺耳的尖叫声,哭声,警笛声,衬得他像被业火焚烧的石佛。
可他的手发着抖,死死地不肯放开怀里的人。
永远沉静、永远矜冷的颜暮初,彻底爱上了一个人,原来是这个样子。
但是任务圆满结束了,她最后看了眼他,权当做告别。
能叫故人吗?朝笙想,从这个世界离开之后,再碰到的,又是谁?
她声音轻而淡,对小白道:“走吧。”
意识穿梭到新的世界时,她于时空的乱流中听到嗡嗡如钟鸣的声音,仿佛自亘古而来。
“第二局,仍是你输。”
……
建昭十八年冬夜,洛都。
一声梆子悠长响起。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平哥,洛都的冬天真是一年冷似一年。”打更人李五敲下三声锣,对身旁拿着梆子的同伴道。
洛都冬季干燥且冷,夜间尤其寒意彻骨。
“若夜里不烤火,真真难熬。”邹平应了一声,不自觉想起冬日烤火的光景,一下子都感觉身上暖融融的了。
“火……平哥,那儿有火!”
李五忽然慌张地叫出了声,粗噶的嗓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邹平被他吓到了,拧眉正想斥他,然而李五惊恐地扯着他的手,震得梆子连响好几声。邹平不耐烦地看过去,冲天的火光赫然在城东的兴宁坊上空燃起。
这二人对视一眼,直叫“坏了”。
城东这住满贵人的兴宁坊静的吓人。朱门紧闭,金甲俨然的金吾卫在黑夜中漠然执戈,守在里坊的出口,他们看到打更人跑了过来,银枪立刻对准了这两个慌张的人。
“金吾卫夜巡,尔等速速离去。”
李五吓得够呛,想起自己的职责,大着胆子道:“兴宁坊里头、不是、不是起火了吗......”
为首的金吾卫高大魁梧,他瞥着这瘦弱矮小的打更人,宛如在看一个死物。
银枪重重地在地面上撴出当啷的声响,邹平打了个冷颤。他脑子转得很快,慌忙扯着李五跪了下来,李五也回过神来,他连着磕了四五个头,哆哆嗦嗦着答:“离去、离去,这便离去......”
金吾卫不再理会两个卑贱的打更人,今夜他们守在兴宁坊,是为了拦着永安侯府的余孽逃脱,至于这场火,天一亮,整个洛都的人都会知道。
任他们去。
打更人跌跌撞撞地跑远了,回头看去,那火愈烧愈烈,映照得半边天穹赤红。
赤红如血处,正是那——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永安侯府!
“快跑吧!“邹平用力把李五拽回身来,“别看了!这是,这是——天家要烧的火!”
……
“躲好,知不知道?不要哭出声来!”
妇人含泪看着自己惟一的孩子,微粗的手掌抚过他稚嫩的脸庞,似乎要把他的模样看得再清楚些。
他才十四岁,还这样年少,可她没法子看着他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了。
“娘,让我和你一起吧......”小少年仰着脸,用力抓住了母亲的手。
“听娘的话……乖啊。”
身后的火光灼炽,热浪翻滚,妇人闭眼,最终咬着牙狠下心来,她用尽生平气力把他往湿草堆中掼去,重重的苜蓿如山跌落,遮住了少年瘦小的身形,她含着泪转身朝马厩外跑去。
“还有人想跑!”纵火的金吾卫看到那珠钗罗裙的妇人仓皇奔逃,高声呼喝了起来。如此装扮,想来是永宁侯的某个姬妾。
圣人有令,凡永宁侯府者,杀无赦。
他躲在马厩的湿草堆下,冬夜彻骨寒意袭来,而外面是燃烧着的火焰,他还年少,不懂得生离死别的慎重,却隐隐约约明白,从今往后他就是孤零零一个人在世间了。
他浑身战栗,最终在惊惧中昏昏沉沉晕了过去,希求一切只是一场漫长的梦魇。
“郡主,终于要到洛都了。”船身划开曲江,杏色衫子的小丫鬟露葵提着灯,站在拢着白狐儿裘的少女身旁,橙黄的火光照着少女明艳的面庞,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能瞥见往后昳丽的容光。
“您呀,都看了好半天了。我看这洛都,看着怪吓人的……”黑夜里巍峨寂静的雄城,比之江南水泽莲叶田田的青州,实在要怵人许多。
朝笙看向曲江尽处的洛都,高高的角楼上,依稀能看到巡夜的士兵懒散靠在一块。
白色的雾气在曲江上腾起,带着彻骨的寒意。
此时已是黎明,冬日的太阳总是亮得很迟,暗沉沉的微光让这两百年的国都更显压抑。
这是她经历的第三个世界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她在这个世界才十五岁,身量还未长成,连手都比成年后的她小上许多。
这是一个古代世界。
她成为宣朝昌乐王府的郡主宿朝笙,年十五,自母亲故去后,长于青州外祖家,父王宿文舟沉迷说玄问道,早忘了还有她这么个女儿。
她此番回洛都,是因为外祖父业已去世,她不能再留在舅家。
在原来的故事里,从曲江坐船回洛都的途中,宿朝笙遇上了一个溺水的少年。
宿朝笙把他救了上来,发现他遍体鳞伤,婢女说他估计是犯了什么事儿的逃犯,于是,这位跋扈随性的郡主嫌弃地将他扔回了水中。
冬夜水冷,九死一生,被扔回水中的少年最终还是咬着牙活了下来。
他从默默无名的马奴长成杀伐果决的将军,马蹄踏进洛都,前朝皇族尽葬身烈火,唯有宿朝笙,被溺死于曲江中。
“但是这个世界,你的任务有所不同。”小白认真地和朝笙解释,“男主打下了江山,但少年时的经历让他成了不折不扣的暴君,新朝不过十年而覆,天下仍生灵涂炭。”
“朝朝,你不但要成为他的白月光,你还要阻止他成为一个暴君。”
这是主神告诉它的,它忠诚地转述了祂的旨意。
朝笙放眼看去,江面上,水波向前荡去。她没有应小白的话,反而问道:“小白,主神是什么样的?”
这是她第一次好奇这个问题。
小白有些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准确的说,它也不知道。主神神秘而强大,祂的意志无处不在,祂创造了它,而它无法去定义它的神明。
小白诚实地摇了摇头。
“好吧。”
朝笙状似遗憾地叹息,在冬夜里呵出了一团白色的雾气。
小白犹豫着,有点内疚,因为朝朝很少问它问题,而它居然答不上来。
“郡主!您瞧!那儿有人!”露葵忽而失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