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残花冷雨（1/1）
天福元年，十九年，五月廿六……
此时，距离云翎离开叶衣红所居住的客栈，已经过去两天。
“周姐姐早些休息，明早我们便可启程到洛安。”
见周雨沂点头回应后，云翎后退一步，轻轻把门带上，快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床榻上，掀起右臂袖口，露出被白色细布缠好的伤口，白布上隐隐有鲜红透出来了。
盘坐好开始运气，他在脑子不断回忆着过去几天发生的事情，现在他的心中思绪十分混乱。
这两天的经历，是他第一次经历死亡的威胁。
虽安无事，但心里依旧是久久不能平静。
除去死亡威慑，在这其中的迷雾也一直困扰着他。
回溯到两天前，五月廿四……
这一日，天气微凉，暗青色阴云覆盖在天空上，却仍然未有落雨之态。
离开客栈后，云翎立马就找到了新的住处。
原来的房间，他也并没有退掉，反而多预付了几天。
每每看到城中巡游的士兵，感受到这肃杀的气氛，他的心中便隐隐有了一份不安。
难以抚平这股不安，于是决定还是准备再去看看叶衣红他们。
酉时，他到去那间客栈后，却发现那屋内竟空无一人。
云翎当即心脏猛烈跳动，难道他们已经被发现了？
不对，他又在房间里仔细查询了一番。
房间内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草药味与些许血迹也被清除了，可以说是相当干净的。
探寻未果，云翎离开房间，找到去客栈的店家问询。
“哦，那间房的客人啊，他们早在午末就退房离开了，还留了东西给你，说是如果一个小子来了便交给他。”
接过店家递出的一个用布包裹住的东西，看外观模样似是一本书。
云翎目光疑惑，但还是没有立即打开。
等回到了自己的住处，这才放心地打开包裹。
不出所料，里面的确是本书，还有一个布条卷在一起，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黑皮黄纸的书本里还夹藏着一张纸，这张纸刚刚露出一个尖尖。
云翎抽出，这是一张信：
“如果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小子倒算是有些义气，符合我们义字盟的作风。既然如此，我便送你一份礼物，那本书里有详细写着还阳针的手法与技巧，而布条里的就是矽骨针，这可非常珍贵，用完就没有了，记得小心些使用，你不必担心我们，相识一场，日后若是有缘，我们便江湖再见吧。”
读完信，云翎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良久之后，他终于露出喜色。
这封信，说明两人应该已经安全逃离，他顿时感到轻松不少。
第二日醒来……
出了门，街上的喧嚣声已然在耳边响起。还未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云翎才感知到不对劲。
城内此时应当是少些烟火气，不会如现在这般热闹的。
云翎快步在四街游走，发觉此时南俞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城中的巡游士兵不在了，墙上的通缉令也已然消失不见，连城墙上的守卫也变回了正常规模。
到底怎么回事？
于是他随便找到一个灰色布衣的小哥：
“小哥，这城里怎得又热闹起来了？不是说城中有两名重犯潜逃吗？”
“你才起吧？这都不知道？”
“说来惭愧，小弟今日的确有些贪睡了，还请小哥告知一二。”
“嗐，官府今儿早就发公告了，昨夜便抓住那俩逃犯，这城里当然就热闹起来了。”
“多谢小哥。”
告辞后，云翎在城里快速奔波，心中慌张不已，最后找到了那张通告。
的确如那位小哥所言，叶衣红与李潇已经被逮捕，如今在司刑处审讯部关押着。
得到这个消息，云翎顿时默不作声，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不知如何是好。
在此刻，街边的喧闹与此时云翎的沉寂格格不入，欢笑声也显得格外刺耳，他感到一阵晕眩。
回到客栈后，云翎久久不能安宁。
究竟发生了什么？
云翎实在是困惑不已，看着桌上的叶衣红留下的东西，呆滞许久许久……
穿衣，束腰，藏尺，随后沉步踏门而出……
云翎一袭暗色便衣，潜入到司刑处审讯部的一棵椿树上，利用夜幕与枝叶遮挡着自己的身体。
这里的防守并不算多，但云翎依旧不敢轻举妄动的，谁知道暗处是否会有人潜伏着。
并不强烈的灯光从审讯部门内照射出来，几队士兵在这里来回巡视着。
就在云翎观察里面情况的时候，突然身下有很轻的脚步声传来。
低头看去，几抹人影朦胧模糊地在院子外移动着。
云翎警惕起来，在树上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几分。
只见那几道黑影贴墙而行，随后翻墙而过，落到院子里。
弯着腰几步快移，寻找掩体。
在这黑暗里，他们似是与其黑暗融入一起一般，敏捷而隐蔽，常人着实难以发觉。
“他们想做什么？”
云翎心里这样询问着。
阴云已经消散，换来了一层薄雾轻掩羞月。
风云变动，天地亦然黑白闪烁，杀气四起……
“呛——”
忽然，数柄拔刀声响起，几道黑影从黑暗中一齐冲出来，手持长刀。
巡查士兵的反应始终慢了一步，几息间被放倒数个。
“咚！咚！咚！”
铜锣声与喊叫声响起，场面立刻变得混乱不堪，陆续赶来的士兵与黑影拼杀起来。
惨叫，嘶吼，鲜血充斥着整个夜色!
两道黑影在混乱中见机冲入审讯部门内，剩下的人则留下继续抵挡住越来越多的士兵。
“他们是来救人的？！”
云翎心中是这样想的，有些亢奋地握握拳头。
谁知一道黑影倒飞出来，他起身蹲在地上，抬头看向着门内。
“哼，你们果真来了。”
夏岚从门内走出，目光凶厉地看着这些将死之人。
树上的云翎，脸色一变。
虽然得知叶衣红二人被抓是假，但这些前来营救的人却中了埋伏。
几个黑衣人听后，没有犹豫，立刻朝院外遁去。
“哪里逃？”
夏岚几步疾风而来，手不持刃，压迫感十足。
几人速度远不如他，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夏岚已至他们身侧。
不能这样被动下去，这两人只得主动出手，可差距实在太大。
招式比拼皆是不过三招，两人便倒地不起。
其他黑衣人见状，立马没了对战的念头，加快脚下的速度。
这个院子并没有多大，那名被击退的黑衣人速度比其他人高上许多。
他眼见就要逃离，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瞳孔收缩。
此时他后方竟空无一人，几个同伙全部倒下，夏岚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再次回头，一记鞭腿向他击来！
匆忙抵挡，后退数步还未稳，夏岚连续几击就紧跟而来。
直拳，膝顶，肘击，翻身踢!
黑衣人反应并不算慢，可还是受了最后一脚，暴退几步，面罩险些掉落。
“哦，不跑了吗？”
黑衣人站立于黑暗之中，与夏岚对视着。
一阵夜风卷来，丝云，落叶，地草，皆因风而动。
月被风吹来的云遮掩，天地跟着暗了一瞬。
夏岚一愣神，黑衣人已经到跟前。
好在他感知到了拳风，偏头躲过，立马还以颜色。
黑衣人接住他的攻击，几番攻防互换下来。
夏岚并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反而有一种被牵制的感觉。
自己的力气比对方大，可对方却都能接过他的招式，他的拳头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
没有快速制敌，这使得夏岚心态发生转变，心中生了一丝怯意。
这可能连他自己都未发现，在对拼中不自觉地增加攻击，却减少了防守，心里只想着快速将对方拿下。
可越是这样，他的破绽越来越明显。
“呃！”
黑衣人找到机会，刺掌直击夏岚面门。
可就在这时，夏岚侧身前顶，黑衣人顿时脸色大变，胸口被其右肩撞到，嘴角鲜血已经流出。
黑衣人怒目圆睁，刺出的右掌朝着夏岚后颈砍去！
此时天空中云雾又散去，亮光随之而来。
未达后颈，黑衣人右臂就被夏岚抓住，其脸色一变。
随后只感觉自己离开了地面，空中翻转，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地上的黑衣人鲜血狂吐不止。
自从败给周雨沂后，夏岚一直处于反省的状态。
在这次比斗中，他忽然想起与她的那场战斗。
自己输的如此草率的原因就是自己的冒进，太过想赢导致的。
黑衣人自知不敌，肯定不会与夏岚硬碰硬。
所以他索性暴露出破绽，假装冒进，失了分寸，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随后便出其不意一招制胜。
“咻！”
远处不知是何飞来。
夏岚右手接住，是一颗石子，往来的方向看去。
那棵椿树上空无一人，只剩枝叶还在摇晃着。
再次低头朝黑衣人看去，他已强行起身，朝墙外跑去。
夏岚眼睛微眯，待到对方已经翻墙而上，手中石子顷刻间飞出。
“卟!”
闷声响起，那黑衣人身体猛颤，忍痛逃离。
“别追，他活不了，屋子里面那个看好，别让他死了。”
夏岚对还想追出去的士兵进行劝阻。
一处废旧院落……
丢出那颗石子的正是云翎，扔出手后便迅速逃离现场。
若是被夏岚发现，自己可就麻烦了。
一路寻找着黑衣人踪迹，他最后跟到这处院落。
慢步进入，奄奄一息的黑衣人躺在地上，艰难地在身上摸索着什么。
此时的黑衣人经过那一击过肩摔，最后还被石子击中后背，能活着已经算是侥幸。
云翎的进入让黑衣人在地上颤动了一下，只听他开口道：
“不用慌张，我不是来杀你的，你在找药吧，我来帮你。”
“哪个是疗伤的药？对了，你们是去救叶前辈和李前辈的吧。”
云翎从黑衣人身上找到三个药瓶，上面有字，但光照有限看不清。
站起身，对着月光仔细分辨着药品。
却不知后方黑衣人已经悄悄站起身，从腰间抽出一柄小刀，朝着云翎后背刺去！
“铮！”
金色光芒闪烁一瞬，云翎右掌果断砍去，本身受了重伤的黑衣人当即又倒了下去。
对付这个重伤之人，云翎还是有把握的，所以犯险来试探这人。
云翎俯下身语气十分愤怒：
“你们根本不是来救人的，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对方没什么反应，虽然还有气，但可能已然失去说话的能力。
握着手里的药瓶，心里盘算着……
这药顶多能让他多活一到两个时辰，结果也只能是死。
云翎突然想到什么，顿时觉得不对，刚想离去，几道黑影已经围住了他。
果不其然，有同伙！
顿时，云翎倍感后悔，自己的考虑实在太不足了，不该这般孤身犯险。
可现实便是如此，将手中药瓶掷出，提腿就跑，遁入半开的旧房屋里。
屋内接近无光，使得他无法快速移动。
房屋内还有十分多的破旧木具，凌乱无序得摆放着。
由于云翎并没有大动作行动，黑衣人进来后并没有马上锁定到他。
随后几道火折子燃起火光，黑衣人分散开来寻找。
云翎自然也看到了火光，周围也能勉强看清，他抓紧时间四周找寻出路。
“砰!”
一个木凳被扔出，传来响声。
黑衣人看向声响传来处，发现没人，立马看向云翎方才所藏之地。
“在哪！”
黑衣人朝云翎冲过去，后者刚刚看清了路线，直奔那扇没有窗户的窗口。
一个翻身冲出，落到地上，发觉自己在巷子里。
来不及思考路线，朝右手方向跑去。
几个黑衣人紧随其后，到拐弯处，刚转过身，一辆板车就被推了过来。
两人被撞倒在地，其余几人显然有些恼怒，追击速度更甚几分。
巷道里，云翎在其中如身在迷宫一般，只得不断借助周围的各种东西给他们制造麻烦，企图拖慢对方速度。
可效果并不怎么好，双方之间的距离不断在缩短。
云翎已是大汗淋漓，体内不断运气，身体似乎要达到极限。
突然云翎被一根倒地的竹竿绊倒，在地上翻滚立马起身，殊不知这一摔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回身看去，一柄银光落下，他举起方尺抵挡，银色划过金色，飞溅出血红！
咬牙忍痛，云翎推倒了墙壁上的竹竿，转身继续奔跑着。
救生的欲望不断咆哮着，双足不知到底何时才是极限。
可还有一刻钟，也可能就在下一秒。
终于到达街道上，云翎出了那弯弯绕绕的巷道。
这里属于废旧区域，几乎没有人住，可能只有一些乞丐可能窝藏于其中。
他已至极限，身后又受了一击，云翎扑倒在地上，嘴角鲜血流出。
还没有放弃，他翻身后，依旧朝后方蹭移着，手中紧握着方尺，紧盯面前的敌人。
这才想到，自己可能要就这么死去了，在这无人的街道，无人的夜色，也无人知晓。
或许几天后，这个消息会传出，有人伤心也好，有人不在意也罢，这世间都与他这已逝之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中产生了恐惧。
他右手也渐渐没有了握住方尺的力气，无力倒在地上。
一个黑衣人走向前，反握刀柄，蹲下猛地向他的头刺去！
“啊！”
谁知，明明刚刚还放弃的云翎，侧头躲过，右手方尺抵进对方的胸口，目光凶狠。
手中方尺用尽最后的力气朝对方心口插去!
后面几个黑衣人先是一惊，拉开那人，知道云翎只是临死最后的挣扎罢了，便再次上前。
云翎的身体已经没有半点力量，这时，他对死亡的恐惧却消散不见，或许是自己真的放弃了吧。
视觉，听觉在慢慢消退，缓缓闭上眼睛，就这么睡去吧。
几道黑影持刀慢慢靠近过来……
再次醒来，云翎依旧浑身无力，看向四周，自己仍在街道上。
眼前多了一个人，这是名女子，很眼熟。
闭了闭眼，又睁眼仔细瞧瞧她，嘴里含糊着：
“周……周姐姐，是你……救了我？”
想了想，云翎还是觉得这个称呼比较好，他基本可以确认这就是他在学院见到的小周。
“少说话，运气恢复。”
周雨沂双手环抱靠着墙，目光并没有看地上的家伙。
运气调息，他这才发现受伤的右臂已经被布条包住，虽然有些难看，但也能达到止血的目的。
云翎心里不由笑了笑，自己受伤算不上严重，起不来完全是因为力竭，只需要静待恢复即可。
两人保持着这个状态大概三个时辰之久，两人之间都没有任何言语交流。
起身坐下，云翎开口道：
“多谢，周姐姐是为何下山？该不是专程为了救云翎的吧。”
“若是呢？”
“院长安排的？”
周雨沂轻轻点头，瞥了云翎一眼，他正在扯自己包扎的布条，她主动开口：
“还不赖。”
“什么？”
“以你的修为，能坚持这么久，很不错。”
“侥幸而已，若不是周姐姐相救，我哪能幸免于难。”
“接下来什么打算？”
周雨沂没有继续这互相吹捧的节奏，而是转移了话题。
见云翎没有回答，她又开口询问：
“你下山是为何？”
“本是要进京的，只是……”
云翎下山的目的便是北上进京，这是枕香阁中，姨娘楚璇暗中为他指引的一条路。
“那两人已经离开了。”
先是一愣，随后云翎悟出这是什么意思，眼中满是惊喜之色
心中也猜测着，难道周雨沂一直在跟着他。
思绪收回，云翎站了起来：
“那便没什么顾虑了，今日也已过半有余，明日我们再出发去洛安。”
时间回到五月廿六……
还是魏兴居住的小院……
不大的房间内，两个男人在其中。
“可恶，还是没找到那两人下落。”
说话的是夏岚，此时他眼中看不出半点喜色，稍显疲惫之态，身上的衣服有些脏乱。
“没受伤吧？”
见夏岚摆摆手，又仔细瞧瞧后，魏兴这才帮他拍去灰尘道：
“那前来营救的人如何了？”
“他们有江湖班底，其中有一个身手还不错，不过最后还是得了个重伤，活不了多久。”
听了这话，魏兴惊讶一瞬，他没想到夏岚语言居然没了往日的傲气。
“无碍，那二人怕是已经出了城，现在追去，怕是大海捞针，至少抓到一个营救者，也不算无功而返，就这样交差吧。”
“你也早些去休息，剩下的交给我。”
言罢，魏兴重重看了夏岚一眼，随后踏步离去。
回忆到夏岚的两天以前……
那一日是夏岚在怡梦楼对战后的第二天早晨。
魏兴来找到他：
“小岚，我接到消息，有一群不知何身份的人可能会来营救那二人。”
“什么人？敢来，我便让他有来无回！”
闻言，夏岚气息一下子翻腾起来。
“稍安勿躁，对方在暗，我们在明，局势对我们并不友好。”
“那你说如何？”
“南俞城被封锁消息，他们必然不知道里面的情况，我们先假装抓住了二人，他们必定会去解救，你便伺机等待即可。”
“不错，就这么办！”
“且慢，对方可能两面行动，一方正面进攻，一面在暗处接应，到时你便争取活捉一人，随后放掉一人……”
夏岚听后，眼睛顿时一亮，随后这整个南俞城便开始这场风云的排布。
撤掉巡游士兵，削弱城墙守卫，发布假公告等等，都按照魏兴安排左轮枪。
事后的发展竟也如魏兴的计划如出一辙。
望着魏兴远去的背影，夏岚看向一边的空画架又道：
“你的那幅鸳鸯离笼的画呢？我怎么没瞧见？”
“送人。”
只听得魏兴远远的声音。
“送谁了？”
随后便没了回应……
魏兴来到树荫下，手中还是阴阳珠盘桓着，看着院子里盛开的月季花。
一人快步前来，到他耳边私语了几句。
魏兴脸色变得疑惑，心中想着：
“他们消失了？是逃走了嘛？不应该，城外中好几处的暗线都没有消息，他们绝对跑不了。”
“再加些人手，各处都要仔细搜查一遍。”
那人答是，转身离去。
魏兴脸色又变了回来，一阵感叹：
“那女人，还真不好惹啊。”
说罢，走向前，举起左手。
其手指捏住一朵开得最艳的月季花的花茎上，停留许久，还是没有摘下，欣然一笑离开这里。
不久后，阴云聚集，雨滴落在花瓣上，那娇艳的月季被雨水打得冷冽凄凉，空气中透露着有些入骨的寒意。
昨夜未下的雨，终究落在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