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颜世之(1/1)
晦月孤寒,乱星幽缈。
夜幕下的詹府尤为寂静,一座座楼阁亭廊静默蛰伏,阴冷莫名。
白故暂居的院落不大,僻静非常,时刻弥漫着怪异味道,这股味道并不刺鼻,但却有些令人毛骨悚然。
今日夜间,这股味道格外浓重。
白故很快来到院落的正房之前,阴影下,虚掩的屋门压着朦朦幽光。
他轻叩几下门扉,而后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有些昏暗,正对门扉的是一张铺着花帔的圆桌,其上摆有灯台,烛光摇曳,影影绰绰地映着墙壁之上高悬的斑驳字画。
在字画的下方、圆桌的旁侧,此刻正坐着一位中年男子。
男子眼眸狭长而深邃,嘴唇单薄,面色病态般苍白,举止之间隐有莫名意韵。
此人正是与白故同行的那位中年男子,颜世之。
“颜先生。”
屋内,白故迈步行至颜世之近前,拱手见礼。
烛光跃动,颜世之微微颔首,神色带着些许冷然,淡淡道:
“微骨可已无恙?”
白故闻言并不意外,他早料到颜世之是为此事寻他而来。
当今世人,大多在十二岁左右,便会有可能感受到天地之间的“四九衍息”。
也就是常言道的“衍息”。
凡俗之人感受到衍息之后,若能够将其纳渡己身,便可修行,继而成为步入第一境“铸骨境”的修士。
铸骨境的修炼过程并不艰难,被称为“塑舍铸骨”。
期间只需持续吸收天地间的衍息,胸口处的剑突骨便会自行塌陷、聚集血肉,直至凝塑“息舍”。
凝塑息舍之后,除却衍息之外,人体还会自主地吸收天地间的某种未知元能,从而于息舍之内塑铸“微骨”。
这一切的过程,耗时最长也不过三个月,其后修士便可感受到天地间的“子始乾精”与“卯素坤华”,只要对其进行吞噬吸收,便可随时轻松破入下一境。
然而,对于心怀大志之人而言,第一境铸骨境却远不止这么简单。
孕舍铸骨完成之后,若是强行抑制息舍、微骨,无视天地间的子始乾精与卯素坤华,不对其进行吸收吞噬,反而继续吞噬天地间的衍息,息舍与微骨便会持续壮大。
原来,子始乾精与卯素坤华虽能一次性地带来巨大的力量,使得修士破入第二境,但同时也会彻底改变息舍、微骨的本质,使其永远不再生长、壮大。
这一发现,使得许多心怀志向的修士长驻第一境,即便普通修士,也会在这一境尽量地多加吸收衍息,加强息舍、微骨。
而白故在铸骨境,已有五年。
白故在朔胧的一位好友曾言:
“够隐忍,五年,苟征肃,勿相忘!”
旁人多在十二岁感察衍息,白故却在十一岁便感应到了衍息,是以自他踏入修行之路,至今已有五年。
如此年纪仍在铸骨境的人并不多,因为息舍、微骨的壮大是有极限的,大多三年左右便会壮大至极致,再吸收衍息也无益处。
但白故却有所不同。
也因此,那位白故的那位好友才会对此倍加“痛恨”。
白故早在铸骨境的第三年,他的息舍、微骨便已到达了极致,息舍与微骨壮大了多倍,色泽更是自浅灰化为深灰,
而在息舍、微骨达到极致之后,白故便开始使用家传秘药进行淬炼微骨。
以元熙汲取秘药的药性、药力,而后返回息舍纳入微骨,供其吸收。
随后,微骨或会脱落表层,或浮现裂纹,再次回到未完成铸骨的状态。
此时,微骨便会再次自主地吸收铸骨之时的“未知元能”,并且是超量吸收,以此使得微骨更加强韧。
这股未知元能并非衍息,铸骨完成之后便无法感知,更无法吸收,神秘无比。
白家曾将此秘药献给朔胧朝廷,然而多次试验,最终却只有白家之人能够使用秘药,令得微骨重新回到凝铸之时的状态。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
不过,虽然只有白家之人可用,但随着使用秘药淬骨的次数增多,即便是白家之人,微骨回到凝铸状态的时间也会愈发短暂。
两年时间,由开始的一次使用秘药会有十五日未完全铸骨状态,已然变成了现今的一个时辰不到。
当然,期间白故的微骨也是一次次地增强,直到如今。
世间虽大,但白故觉得,身处第一境能在力量一途与他比肩之人,应该很少很少。
这并非是自傲,而是自信。
毕竟,他不仅仅在微骨壮大至极致后,又以秘药淬骨了两年,同时还是……金曦。
烛光跃动,白故收敛心神,想起颜世之的对其微骨的问询,回道:
“颜先生,自从在折城使用改进后的秘药,微骨至今并未出现异常。”
白故话语中的“改进后的秘药”,指的是颜世之对白故的家传秘药做了些改动。
不过,前几次经过颜世之改进之后的秘药,并未有多少变化,甚至还加大了白故的痛楚。
白家的家传秘药在脱落微骨表层之时,是会造成极大的痛楚,而经过颜世之改进之后……
即便是白故,想到那种滋味,也是不禁打了个寒颤。
所幸除了让白故更加痛苦之外,并未有其他负面作用。
颜世之医术高深莫测,即便是白故身为三缕拔熙的祛秽师,在医理方面也需经常向颜世之请教。
据负责监察白故的军士,也就是白故的小叔所言,颜世之是受白故父亲生前所托,方才进行改进白家的秘药。
因此白故对其也算信得过。
“颜先生,秘药经过改进之后,虽然药效有所增强,但我之前已经淬骨了两年时间,再如何改进秘药,收效也已然不大。”
“因此,我想进行‘淬舍涅骨’,之后破入‘敕熙境’。”
此刻的白故,已是不想再以改进后的秘药,进行淬炼微骨了。
颜世之似乎早有预料,幽深的眸子毫无波澜,说道:“此次不同以往。”
“前些时日,补全了以往缺少的三味药材。”
白故闻言,顿时想到颜世之此前向詹家索要的三味极其珍贵的药材。
这哪里是补全,分明是“索全”了药材。
“你出府参加府试的事情,我也会出面。”
颜世之继续说道,神色平静。
白故讶异,感受到了颜世之对于此次调配秘药的重视。
而且,颜世之似乎也不打算再拖耗詹家了?
不知会不会像詹家所想的那般,再进行一番勒诈?
但无论如何,颜世之愿意替他去谈府试的事情,确实令他难以拒绝。
府试,对于身为朔胧军探的白故,是极为重要的。
朔胧几乎所有的据点,都发布着依次参加各国府试、郡试、州试,乃至最终得到“祀试”前三的任务。
大多朔胧军探并不清楚此中原因,但白故这般的世家子弟却是知晓。
唯有祀试的前三甲,才会得到祀兽血肉。
而青天舟的竣工……需要祀兽血肉。
大量的祀兽血肉。
如今朔胧庇尊紧缺,形势急迫,若是未能在此届祀试之上获取足够血肉,便只得不惜代价武力抢夺。
白故身为名门之后,得家族倾力培养,自然是要将祀试作为目标。
除此之外,白故还是信任颜世之的,毕竟白故的父亲与小叔都与他相交莫逆,甚至托付其改进家族秘药。
“既然如此,白故先行谢过先生。”
白故微微拱手,随后接过颜世之自怀中取出的一瓶药液。
这瓶药液便是满院怪异味道的源头。
赤红色?
之前的药液,可一直是墨色。
白故眉头微蹙,同时胸口处飘出一缕金色曦华,与那三缕被培炼至七彩的拔熙不同,这缕元熙一经出现,立时映得屋中金霞灿烂。
而后便见这缕金色元熙,翩然飘向瓶中的赤红药液。
不过几息功夫,元熙便将药液汲取,悠悠折回白故胸口息舍,遁入微骨之中。
此时此刻,白故已是做好巨大痛苦来临的准备。
但不想,经过多次秘药淬骨的锤炼,白故引以为傲的忍受力,此刻却是不堪一击。
他只觉得一柄重若山岳的巨锤砸在胸口,刹那间便直接昏倒而去。
屋内霎时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良久,烛光扑朔,映得颜世之侧脸若隐若现。
他起身行向昏迷在地的白故。
随着他的视线,白故的衣衫之下,胸口正中之处,正缓缓浮现一抹殷红。
而后便见颜世之自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点点紫熙包裹着粉末自瓶口飘出,仿若明灭不定的星辰,全部飘往白故胸口,隐入其中。
随着越来越多的粉末投入,白故胸口处的点点殷红也向着微骨收缩,直至全部无踪。
如此,应该便能将气息完全遮掩,不会像尚在折城之时一般,招引来不该有的觊觎。
至少,短时间内不会。
……
……
翌日,清晨。
微风沁人,徐徐吹进詹府。
现下的白故仍在昏迷之中,而颜世之却是主动离开了暂居的院落,来到了府内的某座阁楼之中。
此时此刻,他正与詹家族主相对而坐。
晨曦自窗隙闯进,洒在两人身前的长案之间,仿若一道深邃沟壑。
“如今不仅族人心系真凶,外界局势也是日益严峻,还请颜先生协助詹家指认真凶。”
詹家族主唤做詹彦,在他开口之后,颜世之并未直接回应,而是问道:
“可有那伙贼人的消息?”
颜世之话中的贼人,并非是指真凶。
据颜世之所言,当日詹老太公遇刺之际,率先动手的并非真凶,而是另一伙贼人。
那伙贼人与詹老太公交战在先,真凶其实是中途闯入,
真凶到来之后惊走了与詹公相斗的贼人,独自与詹公鏖战。
最终詹老太公死于真凶之手,但真凶同样负伤,这才使得颜世之得以出手保下詹公尸身。
颜世之宣称,在真凶出手之前的那伙贼人,他们不仅对詹公包藏祸心,更重要的,他们同样知晓真凶身份,不除难以安心配合詹家行事。
对于颜世之的话语,詹家半信半疑,他们认为除却真凶之外,不会有势力敢于袭杀詹老太公。
不过为防万一,詹家还是耗费了极大的人力进行搜寻,只是最终却一无所获。
此刻颜世之再次问及那伙贼人,詹彦不由得微微摇头,说道:
“颜先生,詹家同样迫切想要捉拿到那伙贼子,半月来从不曾有片刻懈怠,但却仍是毫无线索。”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
“那伙贼子固然可恨,但现今的形势已容不得再去寻查。”
“而且那伙贼子当日被真凶惊走,想必识得真凶,相信无论咱们有何动作,这伙贼子都不敢有所声张。”
“除非他们存心取死。”
说到此处,詹彦目光微寒,拱手道:
“现下府外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兴风作浪已久,当务之急,是尽快给府外云集而来的名宿、义士们一个交代。”
如此请求,詹彦并非是第一次提出。
但今日不同以往,今日是颜世之主动前来,想必会有所转机。
果不其然,只听颜世之说道:
“确实已有半月,不宜再拖。”
“不过对于那伙贼人,还请詹家主多加防范。”
颜世之话落,詹彦顿时双眸微眯,知晓真正的谈判已然到来。
詹彦轻声说道:
“既然如此,指认真凶身份之事,在下代族人请求颜先生配合。”
敞亮的厅堂之中,连空气都几乎凝固。
颜世之并未有所回应,只是静静端坐,良久方才缓缓自怀中取出一个锦盒。
而后便见颜世之的目光竟是越过詹彦,径自看向通往隔间的屏风,似乎屏风之后另有其人。
只听颜世之说道:“与我同行的白故,来自极北之地。”
“他需要去参加府试。”
“此外,那片生活在极北之地的人,托我为阁下送来一样东西。”
话语间,颜世之打开方才取出的锦盒,其内乃是一颗纯白色的丹药,玉润流光、清香袭人。
颜世之向着屏风轻推锦盒,淡淡说道:
“此丹,弥缺。”
厅内立时陷入沉默,寂静无声。
对于颜世之口中极北之地,詹彦并不知晓是何方势力,但这枚弥缺,他却是知晓一些其中隐秘。
此刻,即便是詹氏族主詹彦,也是目不转晴地看向锦盒内的白色丹药。
堂中静默,似乎颜世之所望的屏风之后并无他人。
良久,颜世之撤回目光,再次看向詹彦,说道:
“现在谈谈咱们之间的事。”
詹彦闻言当即收敛心神,看向颜世之。
在詹彦看来,颜世之所图定然不小,不然可不会冒生命之危趟进这滩浑水。
“我可以配合詹家,但是……”
只听颜世之轻声说道:“我需要詹家开采一种石材。”
“一种墨色石材。”
颜世之的话语有些出乎詹彦的意料,他说道:
“颜先生,开采石矿是一件需要持续进行,而且极耗人力、物力的事情,不知开采位置,以及危险程度……”
晨曦渐暖,两人进行着长久的谈话,期间詹彦唤来了三位族老,在这些祖老离去之时,小臂之上似有异样。
……
……
正午时分,烈阳灼人。
颜世之已然离去,厅内的詹彦神色莫名,他久久地望着天际,不知在想些什么。
今日之事,实在有些超出他的预想。
好在,颜世之与詹家之间的“合作”已经达成——应该算是合作。
只是那位颜世之临别之前,却是凝视着隔间屏风,说了一些令人意料之外的话语:
“阁下可以向詹家索要少许石材,但最好不要宣扬。”
“否则……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似乎是太过意外,在颜世之离去之后,屏风后方有幽幽女声传出:
“那白故参加府试倒是小事。”
“但送来弥缺丹,替极北之地牵线,之后却仍敢出言威胁于我……”
“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