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兴王府汉祖称帝 魏州城晋王阅兵(1/1)
唐天祐十四年,契丹神册二年,公元917年,三月。
幽州城。
契丹方面,降将卢文进,教阿保机挖掘数十条地道,从四面八方攻城。
周德威命人挖掘壕沟,灌满油脂,契丹地道一通,晋军马上点火,霎时无数契丹兵皆被烧死。
卢文进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教阿保机制造战棚,居高临下,攻击城防。
周德威命人造连弩,施放火箭,将战棚一一烧毁。
卢文进又教阿保机向城墙堆土成坡,最后堆到几乎与城墙一样高。
周德威命人造鼓风机,将铜铁烧镕成汁,沿着坡道洒下,契丹兵多被沾染,无不焦头烂额。
契丹军攻势稍减。
吴王杨隆演,派使节携带“猛火油”,送给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说:“把这种油泼到城楼上纵火燃烧,敌人如果用水扑灭,反而使火势更大。”
耶律阿保机大喜过望,立即准备使用。
述律皇后指篷帐前的一棵树,问耶律阿保机,说:“这棵树如果没有树皮,还能不能活?”
耶律阿保机说:“当然不能活。”
述律皇后说:“幽州城池,跟这棵树一样,我们只要派三千名骑兵埋伏附近,掳掠四面原野,就好像剥了幽州的皮,城里没有粮食可吃,用不了几年,他们自然陷入困境,何必这么大动干戈,万一不能取胜,枉受汉人嘲弄,我们新建立的契丹帝国,恐怕也会跟着解体。”
耶律阿保机方才作罢,但是仍未退兵。
周德威派人向晋王李存勖告急。
南线,晋国大军,分别驻防魏博等新占州县,沿着黄河与梁军对峙。
晋王李存勖,接到周德威告急文书,却苦于抽不出兵力,日夜忧愁。连忙召集众将商议。
诸将大多反对,只有阎宝和大太保李嗣源、十二太保李存审三人主张救援。
晋王大喜,说:“从前,太宗皇帝只靠一个李靖,就生擒颉利可汗,现在,我有卿等三位猛将,还怕什么!”
李存审、阎宝说:“契丹军出兵,一向不带粮草,只要我们在幽州一带坚壁清野,他粮草吃完,自然退兵,那时我们再趁机尾随追击,可保万无一失。”
李嗣源却说:“镇远公(周德威)乃是国家重臣,幽州情势危急,早晚难免陷落,我们哪里等得起呢?必须立即出兵,我愿为先锋!”
晋王李存勖大喜。
四月,大太保李嗣源率三千骑兵为前锋,进驻涞水。
降将阎宝,则率义武、成德二镇马步军继进。
七月,南线稍微安定。晋王再派十二太保李存审率河东大军增援。
契丹军包围幽州二百余日,城中危机四伏。
晋将李嗣源、阎宝、李存审等率步骑兵七万,进援幽州,在易州会齐。
十二太保李存审道:“契丹人多,我军人少;契丹皆是骑兵,我军以步兵为主。如果在野外平地遭遇,契丹万骑齐发,践踏我军阵地,我军一个人都剩不下。”
李嗣源与李存审商议道:“契丹行军,不带粮草。我军行军,粮草随行。如果在平地决战,契丹抢夺我军粮草,我军必自行崩溃。然而契丹利野战,我利据险,不如从山中潜行,趋往幽州,纵然遇敌,亦可依险自固,免为他所乘。”
李存审称善,遂从易州北上,率大军越过大房岭,沿着山涧东行。
大太保李嗣源与养子李从珂率三千骑为先锋,衔枚疾走。距幽州六十里,与契丹兵相遇。
契丹军大吃一惊,稍微向后退却,李嗣源父子趁机追击。
稍后,契丹军发现李嗣源军人数很少,不再惊慌,边走边战。契丹军在山上退却,晋军在山涧中前进,每遇到一个谷口,契丹军都试图下山截击,李嗣源父子竭力奋战,终于抵达山口。
不料,山口外,契丹军早已有一万骑兵阻住去路!晋军将士,早已筋疲力尽,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
李嗣源对义子李从珂道:“今天只要一退,契丹军追赶过来,这个山谷,就是你我父子二人的葬身之地!我先带一百人上去,试试运气,你需鼓励大家,不要怕死,随后杀来!”
李嗣源乃率百余骑,至契丹阵前。
契丹军见他兵少,并不戒备。
李嗣源脱下头盔,举起马鞭,口操胡语叱道:“你无故背盟,犯我疆土,我王已率大军一百万,直捣你国京城西楼城,灭你种族,你等还在此等什么?”
契丹兵听了此语,不免心惊,互相顾视。
李嗣源乘势一提缰绳,胯下马飞跃而起,突入敌阵。但见李嗣源,一手提方天画戟,一手舞流星铁锤,杀入契丹阵地,三进三出,当场杀死契丹酋长一人,杀死契丹士兵无数。
契丹军顿时大乱。
李从珂见时机已到,立即率后军怒马继进,竟然将一万契丹兵杀退,晋军遂直扑幽州。
李存审命步兵砍下树枝,每人一枝,立即扎起营寨。契丹兵大举进攻,晋军就依托营寨,万箭齐发,流箭布满天际,遮住阳光,顿时天昏地暗。
契丹军纷纷中箭,人仰马翻,尸体堵塞道路。
晋军快要到幽州时,契丹大军早已严阵以待。
李存审命步兵绕道,到契丹阵地之后埋伏好,不得妄动。先派老弱残兵收集木柴野草,用火点燃,拖着它们四散乱走,霎时烟尘蔽天,弄得契丹兵莫名其妙,不知道有多少晋军,不得已出阵逆战。
两军开始对决,晋军及时擂起战鼓,大声嘶喊,埋伏在契丹阵后的晋军步兵突然发动攻击,蹂躏敌阵。
契丹兵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晋军,惊慌不已,遂大败而逃。阿保机收拾残余部众,向北山(燕山)退却,抛弃毡车、篷帐、铠甲、武器不可计数的,满山遍野的羊、马也全部弃之不顾。
晋军追击,格杀、俘虏都以万为单位计算。
契丹太祖阿保机,狼狈逃回国。
李存审、李嗣源等,乃收军入幽州。
周德威接见诸将,握手流涕,第二天才派人向晋王告捷。
这时,已是契丹神册二年,梁贞明三年,唐天祐十四年,公元917年,八月底。
契丹任命卢文进为卢龙留后,后来又命他实任卢龙节度使,驻扎平州(卢龙县)。他每年都率奚部落(滦河上游) 骑兵进入晋国北方边疆,抢劫物资,杀掠官民。
晋军自瓦桥关(雄县)运粮食到蓟城(幽州),虽派军队护送,仍损失巨大。而契丹每次进攻,卢文进都率汉人组成的特别部队当他们的向导。
晋卢龙(幽州)军各州县,为之残破。而平州、营州,从此陷没于契丹。
南平郡王、清海兼岭南西道(建武)两镇节度使刘岩,早在梁末帝贞明元年,公元915年,因求封南越王不得,已对梁朝不通贡赋。
蜀国高祖皇帝王建,去年底,就得知刘岩正在积极筹备称帝建国。王建想,刘岩称帝,必定“汉”为国号!不如朕抢先一步,将汉这个商标,给先注册了!毕竟汉比蜀要好听。
遂从今年过年起,即将蜀国国号,改称为“汉”。
年号,也改为天汉元年。这段期间,我们姑且称之为蜀汉国。
梁贞明三年,唐天祐十四年,公元917年,八月。
刘岩正式登基称帝。之前,曾经有传言说,卯金刀南面称王,原来指的不是刘汉宏,而是刘岩。
因王建已经抢先用了“汉”作为国号,刘岩只好将国号定为“大越”,改年号为乾亨元年。
过了一年,王建又将国号,恢复为蜀。
这个王建,也真调皮。
刘岩则将国号改为汉,史称南汉。自己改名为刘陟。刘陟(刘岩)即为南汉高祖。
定广州(番禺)为首都,升为兴王府。
追封祖父刘安仁为太祖文皇帝;
父刘谦为代祖圣武皇帝;
兄刘隐为烈宗襄皇帝。
任命梁钦差大臣、原清海节度副使赵光裔为兵部尚书、同平章事;
梁钦差大臣、原清海节度判官李殷衡为礼部侍郎,同平章事。
原清海、建武节度判官杨洞潜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
封妻子马氏,即楚王马殷女儿为皇后。
自从吴国占据江西道大部分,近年来,刘岩与楚王马殷一直交好,结为姻亲,共同抵抗吴国。
赵光裔的父亲赵隐,曾经担任唐朝宰相;哥哥赵光逢在梁朝担任宰相,弟弟赵光胤也在梁朝担任高官。兄弟三人在唐朝都曾经出任高官。
九年前,即开平二年,公元908年,梁太祖朱全忠(朱温)任命刘隐为清海、静海两镇节度使,当时派膳部郎中赵光裔、右补阙李殷衡为钦差大臣,送任命状到广州,刘隐即留下二人,不放他们回去。李殷衡,是前宰相李德裕的孙子。
赵光裔因自己是中原名人,出身名门望族,对屈居岭南地方割据政权,常常感到羞耻,因此闷闷不乐。
高祖刘陟(刘岩)心生一计,乃伪造他的笔迹,修书一封,竟然到洛阳,将他二子赵损、赵益及他全家人,全部接到兴王府(广州)。赵光裔惊喜万分,因此尽力为南汉国出谋划策。
这时,大越(南汉)国国土包括:
清海军(即岭南东道),治广州兴王府,下辖韶、潮、循、端、封、康、新、泷、恩、勤、春、高、潘、罗、辩、雷、崖、琼、儋、振、万安等共二十二州;
建武军(即岭南西道),治邕州,下辖贵、横、钦、澄、宾、峦(淳)、浔、笼、藤、岩、古、唐、上思、思诚等共十五州;
宁远军(即容管),治容州,下辖白、禺、牢、绣、党、窦、廉、义、郁林等共十州;
又有静江军之梧、贺、龚、富、昭、蒙等六州。
凡三镇半、五十三州。
吴越国则一直奉梁朝为正朔,梁朝封钱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吴越国并与闽国交好,吴越王第十二子钱传珦,迎娶闽王王审知女,结为姻亲。
闽国又与南汉国交好,闽王王审知次子王延钧,娶南汉高祖刘陟(刘岩)之女,结为秦晋之好。
楚王马殷,也奉梁朝为正朔,但见晋国势力大涨,晋王已经尽取河北之地,又派人与晋国通好。晋王也派使节回访。
蜀汉国飞龙使宦官唐文扆,逐渐取得高祖皇帝王建信任,与同平章事张格勾结,馋间忠良。
司徒、判枢密院事毛文锡,要把女儿嫁给左仆射兼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庾传素的儿子,在枢密院大宴亲友,演奏音乐,而事先没有奏报王建。
这天,王建听到音乐声音,十分奇怪;唐文扆立刻抓住机会,谗言陷害,王建大怒若狂。
梁贞明三年,天祐十四年,蜀汉国天汉元年,公元917年,八月十三日。
蜀汉高祖王建贬毛文锡为茂州司马;将其子、司封员外郎毛询流放维州(理县),没收全部家产,男人当奴、女人为婢;贬毛文锡弟、翰林学士毛文晏为荥经县尉。
庾传素免职,改任工部尚书。
你办喜事,怎么不在自己家里办呢?为什么不请皇上来喝喜酒呢?你这不是自己找死嘛!
命翰林学士承旨庾凝绩,权判内枢密院事。
庾凝绩,是庾传素的堂弟。
蜀汉高祖王建,任命刘知俊为都招讨使。
可是所统御的将领都是王建的老部属、老功臣,都不太听他的命令,而且嫉妒他以一个降将却高高在上,所以在战场上不能取胜。
唐文扆再在中间不断谗言,王建也畏惧刘知俊的才干。
王建曾经对他的亲信说:“我年纪已老,我死以后,刘知俊肯定不会听你们的命令。”
十二月六日,高祖王建命人捉拿刘知俊,诬称他叛变,绑到市场斩首。
年底,蜀汉高祖王建,再将国号,从汉,改回蜀。
晋王李克用、李存勖父子,常年在外征战,王国政务,及后勤等,全部交给唐朝派来的监军宦官张承业全权负责。
张承业既然得了富贵,侄儿张瓘等五人皆前来晋阳投靠。晋王看在张承业的面子,任命他们全部担任高官。
其中一个侄儿,恃宠生骄,竟然偷偷当起了强盗,谋杀牛贩子。张承业将他逮捕,立即斩首示众。晋王李存勖派人飞马赶来赦免,人头却已经落地。
晋王李存勖任命张瓘为麟州刺史,张承业告诫说:“你本是一节草民,与刘知俊一起当过土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以后如果不改邪归正,我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张瓘因此痛改前非,所到之处,关心百姓疾苦,留下好名声。
张承业劝导、鼓励农民开垦荒地,种桑养蚕,耕田织布,十几年下来,百姓富裕,而官府也积累大量财富和粮食。张承业用这些供应军队,晋军的武器装备、军饷、粮草从不短缺。
李存勖喜欢赌博、看戏,有时候需要大量钱财,张承业总是舍不得拿出钱。李存勖曾经亲自到府库摆酒,命其长子李继岌为张承业跳舞,张承业也只是送一条宝带和一匹骏马作为答谢。
李存勖嫌少,叫着李继岌的小名说:“和哥(李继岌)缺钱花,七哥(指张承业)不妨多给一些!这点哪里够花!”
张承业说:“送给和哥的礼物,都要从臣的俸禄里面扣钱,算是臣自己的,府库里的钱粮,都是给大王养军用的,不敢用来做私人的人情!”
晋王李存勖很不高兴,仗着酒劲,训斥起来。
张承业怒道:“臣只不过是个宦官,又没有后代,不需要为子孙打算。之所以舍不得这些财物,这是为了大王的霸业!不然,大王尽管拿去,又何必问臣!只怕钱挥霍光了,人心离散,大王一事无成!”
李存勖大怒,回头向李绍荣(元行钦)索要佩剑。
张承业站起身,拉住李存勖的衣袖,哭道:“先王啊!臣无能啊!臣辜负了您老临终托孤重任啊!臣曾经发誓要为国家铲除汴梁的逆贼,今天却因爱惜国家财产而死,九泉之下,臣怎么有脸见您啊!大王要杀臣,就请动手吧!”
晋王大怒,想要抽出自己的衣袖,张承业死抓不放。
阎宝连忙过来,想要把张承业的手掰开,命张承业退下。
张承业挥舞拳头,将阎宝打倒在地,骂道:“阎宝!你本是朱温一党,晋王饶你不死,你不思报效,反而要引诱大王淫荡堕落!”边打骂边向阎宝使眼色。
阎宝会意,大声道:“哎哟!梁朝那边都是这样的啊!大将王重师、邓季筠、李思安都被杀死了!刘知俊也被逼得叛国了!”
晋王母曹氏得报,急忙派人来劝。
这时,李存勖酒已经被骂醒了,跪下向张承业磕头,道歉说:“我贪杯,喝了几杯酒,冒犯七哥了!”又连喝了四杯酒表示赔罪。
曹太妃将李存勖责打了一顿,再派人向张承业道歉。
第二天,曹太妃与李存勖二人亲自前往张承业家中道歉。
晋王李存勖下诏,任命张承业为左卫上将军,封燕国公,开府仪同三司。
张承业坚决推辞,终身只称唐朝皇帝给自己加封的宦官官职。
掌书记卢质,骄傲轻狂,喜爱饮酒,曾经喝多了酒得罪过晋王。李存勖怀恨在心。
张承业恐怕卢质总有一天会大难临头。于是对李存勖说:“卢质无缘无故冒犯大王,让臣替大王找个借口,把他除掉!”
李存勖大惊,道:“本王正在四处招揽人才,完成复兴唐朝的大业,七哥何出此言?”
张承业起身道贺:“恭喜大王!如此胸襟,天下何愁不平!”卢质因此得免。
先前,租庸使、户部尚书、驸马赵岩上奏梁末帝朱瑱(朱友贞)道:“陛下登基以来,尚未举行南郊祭天大典,大家就轻视我皇陛下,康王也觊觎宝座。最好立即前往西京洛阳,举行祭天大典,断了奸人念想,同时也祭拜先帝宣陵。”
同平章事敬翔劝谏道:“自从刘鄩在河北失利,全国民心不安,公私两困。若去洛阳祭天,必须准备大量赏赐,劳民伤财。为了虚名,换来实祸,没有必要。况且强敌就在杨刘,近在眼前,陛下怎么能轻易出动?应该等到北方平定,再去祭天不迟!”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听,即率车驾前往西京洛阳。
梁贞明三年,唐天祐十四年,公元917年,十二月。
晋王李存勖闻契丹败归,不敢再入寇,又决计伐梁,从幽州调回李嗣源等将士,指日出师。
近年来,气候慢慢进入小冰河期,冬天越来越冷。黄河水竟然完全结冰了!
这是往年从来没有过的事。
晋王大喜道:“用兵数载,只因黄河天险,不便飞渡,今河冰自合,正是天助我也!”遂急赴魏州,调兵南下。
是时,梁黎阳守将刘鄩,早已应召入朝。朝议责备他失守河朔,贬为亳州团练使。
河北失一大将,没人抵挡晋军,晋王待河冰坚固,即引步骑兵踏冰渡河。
河南有杨刘城,由梁兵三千人屯守,沿河数十里,列栅相望。晋王麾军突进,毁去各栅,竟直抵杨刘城,命步兵各负芦苇树枝,填塞城濠,四面攻扑,即日登城,擒住梁守将安彦之。
这时,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正在洛阳拜谒宣陵,准备行南郊祀天大礼,忽然接报杨刘城失守,晋军将抵汜水!
又有谣言说晋军已经进入汴京。随驾的文武百官、禁军将士,担忧自己家人安危,面面相觑、哭泣流泪。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惊恐万分,不知道如何是好,急下诏取消南郊天神之祭,奔回汴京。
后来探得晋王略地濮、郓,大掠而还,才得略略放心,安稳过了残年。
越年为梁贞明四年,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正月。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与近臣会议,欲发兵收复杨刘。
同平章事敬翔上疏道:“国家连年丧师,疆宇日蹙,陛下居深宫中,惟与左右近臣,商议军务,所见怎能及远?先帝在时,每次都是亲冒矢石,四处征战,方夺取河朔。先帝驾崩以来,我国接连失去大将,河北皆被晋贼所取,陛下似乎毫不在意?试想李亚子继位以来,攻城野战,无不身先士卒,亲自上阵。近闻晋军攻杨刘城,他且身负束薪,为士卒先,所以一鼓登城,毁我藩篱。陛下儒雅守文,宴安自若,徒令后进将士,攘逐寇仇,恐非良策。为今日计,宜速咨询功勋老将,制定策略,否则来日方长,大难才刚刚开始。我虽然愚鲁怯懦,但受过先帝重恩,陛下如果实在找不出人才,请派我到前线效力。”
其言语颇切时弊。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览奏,乃与赵、张诸臣商议。
赵、张诸臣,反说:“敬翔自恃宿望,口出怨言,请陛下下诏谴责。”
梁末帝曲意优容,但将敬翔奏疏搁起,置诸不理。
二月底,令河阳节度使谢彦章,为北面行营排阵使,领兵数万,反攻杨刘城。
这时,葛从周已经病故。
谢彦章乃是葛从周义子,许州人,少从葛从周,曾随葛从周在黄巢军中效力。黄巢败,乃从葛从周归汴。葛从周每次出征,皆以树枝划地,又以一千枚铜钱摆在地上代替兵马形势,告知谢彦章如何如何,因此谢彦章尽得葛从周行军打仗之法。
晋王李存勖,已还军魏州,接到杨刘警报,急忙率轻骑驰抵河上。
谢彦章在高处修筑堡垒坚守,决开黄河,水流淹没好几百里,阻挠晋军前进,晋军果然寸步难行。
晋王李存勖无奈退兵。
不过,从此黄河经常决堤,水患屡发,百姓流离失所。
这大水,阻挡晋军,一挡就是四个月。待到大水稍微退去,已经是六月底。
六月二十一日,晋王李存勖自魏州前往杨刘劳军,亲自驾小船探测河水深浅及流势,发现水深可以淹没长枪,也觉暗暗心惊。
沈吟半晌,李存勖笑对各将领说:“我料梁军根本没有斗志,不敢跟我们作战,只是想倚靠洪水的保护,希望把我们拖得筋疲力尽。我们不能听他摆布,当蹚水过去攻击,攻他不备!”
两天后,即调集将士,下令攻敌。李存勖亲自率魏博军带头蹚水渡河,其他各军紧随于后,官兵一手拉起铠甲,一手举起刀枪,结成战斗序列前进。当天,洪水水位忽然下落,仅淹到膝盖。大军欢跃前进。
梁北面行营排阵使谢彦章,率部队在黄河南岸列成阵势迎战。晋军冲突数次,统被击退。
晋王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传令大军稍稍后撤。
谢彦章见晋军撤退,即命梁军追击,直到中流。
不料,晋军突然擂响战鼓,齐声呐喊,翻身杀回,奋呼杀贼。梁军不能支持,又退回黄河南岸。
晋军乘胜尾随登陆。晋王驱军大杀一阵,梁军大败,死伤惨重,无法计算,黄河变成血水,谢彦章仅逃出一命。
当天,晋军一连攻陷梁军沿河四个营寨。
之前,杨刘城前守将安彦之的残兵败将,多半聚集在兖、郓二州山谷水涧,当起强盗,观望两国胜负。
晋王李存勖派人招募,大多归降李存勖。
却说晋王李存勖欲乘胜灭梁,四面征兵,于是下令:
卢龙节度使周德威,率幽州步骑兵三万人;
横海节度使李存审,率沧、景步骑兵一万人;
安国节度使李嗣源,率邢、洺、磁步骑兵一万人;
义武战区节度使王处直率易、定步骑兵一万人;
又令麟、胜、云、蔚、新、武等州刺史,各率本州兵,以及所有归顺晋国的奚部、契丹、室韦、吐谷浑等部落酋长,各率本部番兵,合计也有数万人,一起南下魏州,跟自己会师。
梁贞明四年,唐天佑十五年,公元918年,八月。
李存勖集结河东、天雄(魏州)等道军队,与南下诸道军一起,约有十五万大军,在魏州举行盛大阅兵。
晋王升座,慷慨誓师,各军齐声应诺,仿佛似海啸山崩,响震百里。
却说梁泰宁(兖州)节度使张万进,本是卢龙军(幽州)大将。
八年前,燕王刘守光打败哥哥刘守文,占据了义昌军,派他协助儿子刘继威镇守沧州。
六年前,刘继威荒淫无道,张万进杀之,同时向梁朝和晋国投降。晋大将周德威入沧州抚慰,而梁太祖朱全忠也给他颁赐节度使符节。
名义上,他向梁、晋、燕三国都称臣,实际上,他就在梁、晋、燕三国夹缝中,割据自立。不过,好日子只过了一年,梁朝大将杨师厚北伐,张万进大恐,无奈回归梁朝,杨师厚将他调任为平卢节度使,镇守青州。
梁末帝朱瑱(朱友贞)身边的宠臣、宦官等,利用职权,不断向张万进索取贿赂,张万进疲于应付。
张万进为人轻浮好战,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能力。杨师厚了解他,将他安置在青州,远离梁、晋征战的主战场。
杨师厚死后,梁末帝朱瑱(朱友贞)不知其中利害,将张万进调任为泰宁节度使,镇守兖州。梁朝既已丢了河北,兖州一下子就成了梁晋交战的前线。像张万进这样的两头草,怎会替梁朝卖命呢?
梁贞明四年,唐天祐十五年,公元918年,八月九日。
张万进望风颤栗,马上派人向晋王投降,并发送兖州粮草作为见面礼。
梁廷起用亳州团练使刘鄩为兖州安抚制置使,率军讨伐。
张万进派人向晋王李存勖求援。
晋王乃带领大军,沿黄河直上,立营于鄄城县西麻家渡。
梁朝命贺瓌为北面行营招讨使,率师十万,与谢彦章会兵濮州,出屯濮州北行台村,与晋军相持不战。
晋王李存勖屡次发兵诱敌,梁营中始终不动,恼得晋王性起,自率轻骑兵数百人逼近敌营挑战,到梁营前,踞坐辱骂。
梁兵突然出营追赶,险些儿伤及晋王,亏得骑将李绍荣(元行钦),力战得免。
晋王曾三番四次使自己陷于危险窘境,都靠李绍荣(元行钦)奋战格斗,才侥幸保住性命。
成德节度使、赵王王镕与义武节度使、北平王王处直都写信给晋王李存勖,说:“天下人的命运,全在大王一人身上,唐朝中兴大业,也在大王一人身上,为什么把自己如此看轻,以身犯险!”
李存勖笑着对信使说:“自古到今,平定天下,都要身经百战,才能成功,住在深宅大院里,只能把自己养得肥肥胖胖!”
信使走后,晋王李存勖又出营上马,亲往挑战。
都营使李存审(符存)拉住晋王马头,哭泣劝阻,说:“大王应当为天下苍生,自爱自重。冲锋陷阵,是我等将士的责任,不是大王该做的事。”
晋王尚不肯止,李存审执意阻拦。李存勖无奈拨马回营。
第二天,李存审不在身边,李存勖跳上马背,举鞭打马,飞奔而出,对左右说:“老头子真讨厌,不让我上阵杀敌!”
于是率数百名轻骑兵直奔梁军军营。梁军营外有长堤。晋王跃马先登,随登的亲军骑兵,只有十余人。
梁大将谢彦章在堤下,埋伏五千精锐骑兵,突然一声呼噪,五千人一窝蜂般杀出,都来围攻晋王,李存勖顿时陷入重重包围!
李存勖在重围中拚命力战,一时冲突不出,心中甚是惊慌。幸亏其余数百名骑兵随后赶来,在外冲击,堪堪杀出一条血路,策马飞奔回营。
这时,李存审(符存)率救兵赶到,梁军撤退,李存勖才认识到李存审忠言逆耳,却都是为自己好,再也不嫌他啰嗦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