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回 周世宗三次亲征 刘仁赡夫妇尽忠(1/1)
周世宗既杀死孙晟,更决意征服南唐。但连年征讨,费用浩繁,国库未免支绌,遂致筹饷为艰。
闻得华山隐士陈抟,具有道骨,能知飞升黄白各术,乃派使者飞马去召,征陈抟来京城朝见。陈抟因主命难违,没奈何随使者入汴京。周世宗宣令召见,温颜咨询道:“先生通飞升黄白诸术,可否指教一二?”
陈抟答道:“陛下贵为天子,当究心治道,何用这种异术呢?”
周世宗道:“先生期朕致治,用意可嘉,朕愿与先生共治天下,还请先生留侍朕躬!”
陈抟又道:“臣山野鄙人,未识治道,且上有尧、舜,下有巢、由,盛世未尝无畸士。今臣得寄迹华山,长享承平,未始不是出自圣恩呢!”
周世宗尚欲挽留,命为左拾遗,陈抟再三固辞,乃许令还山。陈抟临行时,口占一诗道:
十年踪迹走红尘,回首青山入梦频。紫阁峥嵘怎及睡?朱门虽贵不如贫。愁闻剑戟扶危主,闷听笙歌聒醉人。携取旧书归旧隐,野花啼鸟一般春。
陈抟既还山,周世宗又令州县长吏,随时存问,且特赐诏书道:
朕以卿高谢人寰,栖心物外,养太浩自然之气,应少微处士之星。既不屈于王侯,遂甘隐于岩壑,乐我中和之化,庆乎下武之期。而能远涉山涂,暂来城阙,浃旬延遇,宏益居多,白云暂驻于帝乡,好爵难縻于达士。昔唐尧之至圣,有巢、许为外臣,朕虽寡德,庶遵前鉴。恐山中所阙,已令华州刺史,每事供须。乍返故山,履兹春序,缅怀高尚,当适所宜。故兹抚问,想宜知悉。
陈抟奉诏后,又曾经作诗一首道:
华泽吾皇诏,图南抟姓陈。三峰十年客,四海一闲人。世态从来薄,诗情自得真。超然居物外,何必使为臣?
这两首诗,俱传诵一时,时人称他为答诏诗。
后人也有一诗赞陈抟道:
不贪荣利不求名,甘隐林泉老一生,世俗浮尘都洗净,西山留得好风清。
转眼已是周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
却说周军围攻寿州,已经一年多了,寿州城中渐渐粮食耗尽,有些支持不住。
清淮节度使、兼侍中刘仁赡,连续派人向南唐军求救。
齐王李景达,这时还在濠州,闻报寿州危急万分,乃派应援使许文缜,都军使边镐,及北面招讨使朱元(舒元)等,统兵数万,溯淮河西上,来援寿州。
各军共据城北八公山(紫金山),连珠一般,扎下十余个大寨,与城中烽火相通,又向南修筑甬道,绵亘数十里,直达寿州城下。当下通道输粮,得以向城中军民接济粮草。
周将李重进急忙召集诸将,当面嘱咐道:“刘仁赡死守孤城,已一年有余,我军累攻不克,无非因他城坚粮足,守将得人。近闻城内粮食将尽,正好乘势急攻,偏来了许文缜、边镐等军,筑道运粮,若非用计破敌,此城是无日可下了。今夜我打算秘密去劫寨,分作两路,一出山前,一从山后,前后夹攻,不患不胜。诸君可为国努力!”
众将齐声应令,当时刚刚过完年,天气尚寒,李重进令牙将刘俊为前军,自为后军,乘着夜半更深人静的时候,秘密行军,直达八公山(紫金山)。
南唐将朱元(舒元),也担心李重进会来夜袭,商诸许文缜、边镐,请加意戒备。
许、边二帅,自恃兵多势众,竟然毫不在意。
朱元(舒元)叹息回营,惟令部下严行巡察,防备不测。三更已过,朱元(舒元)还不敢安睡,但和衣就寝。
刚刚合上眼睛,忽有巡逻士兵入报道:“周兵来了!”
朱元(舒元)一跃起床,命军士坚守营寨,不得妄动,一面差人报知许、边二营。许文缜、边镐,已经睡熟,接得朱元(舒元)军报,才从睡梦中惊醒,号召士兵出寨迎敌。
周将刘俊,已经杀到,一边是劲气直达,游刃有余,一边是睡眼朦胧,临阵先怯,更兼天昏夜黑,模糊难辨。前队的南唐兵,已被周军乱砍乱剁,杀死多人。
许文缜、边镐两人,手忙脚乱,只好倾寨出敌,不防寨后火炬齐明,又有一军杀入,当先大将,正是李重进,吓得许文缜、边镐心胆俱裂,急忙弃去正营,逃入旁寨。
朱元(舒元)保住营帐,无人入犯,惟觉得一片喊声,震动耳鼓,料知许文缜、边镐已经失手,乃令壕寨使朱仁裕守营,自率部将时厚卿等,出营增援。巧值李重进跃马麾兵,蹂躏诸寨,朱元(舒元)大吼一声,率众抵敌,与周军鏖战多时,杀了一个平手。
许文缜、边镐见朱元(舒元)来援,始稍稍出头,前来指挥。
李重进恐防有失,与刘俊等徐徐退回,朱元(舒元)也不追赶。惟与许文缜、边镐检查营盘,刚刚被攻破了二寨,正是许文缜、边镐二人的正营,士卒伤数千人,粮车失去数十车。
许文缜、边镐懊悔不及,只朱元(舒元)寨中,不折一矢,不丧一兵。朱元(舒元)向许文缜、边镐冷笑数声,回营安睡去了。
刘仁赡闻许文缜、边镐二人败绩,倍加愤悒,即致书齐王李景达,请令边镐守城,自督各军决战。偏李景达复书不从。
刘仁赡懊闷成疾,渐渐的不能起床。
刘仁赡少子刘崇谏,恐父病垂危,城必不守,不如偷偷出去降周,还可保全家族,乃乘夜出城,打算划船渡往淮北,偏被小校拦住,执送入城中。
刘仁赡问明去意,刘崇谏供认不讳。
刘仁赡大怒道:“生为唐臣,死为唐鬼,你怎得违弃君父,私出降敌呢!左右快与我斩讫报来!”
左右不好违令,只好将刘崇谏绑出,准备处斩。
忽然有人高叫:“刀下留人!”却是监军使周廷构,止住刀斧手,独驰入解救。
刘仁赡令掩住中门,不让周廷构入内,并且使人传话道:“逆子犯法,理应腰斩,如有为逆子说情,罪当连坐。”
周廷构闻言,边哭边大声呼叫,号叫了好一歇,并没有人开门,慌忙另派小吏,向刘仁赡夫人处求救。
刘仁赡夫人薛氏,蹙然对小吏说道:“崇谏是我幼子,何忍置诸死地,但彼既犯令,罪实难容,军法不可私,臣节不可隳,若赦免崇谏,是我刘氏一门忠孝,至此尽丧,尚有何面目见将士呢!”说着,更派使者促令速斩,然后举丧。
夫妇同心,大义灭亲,古今罕有。
众士兵皆感泣,周廷构却认为他夫妇残忍,以至变态,令人发指。
李重进闻得消息,也为他感叹。部将多有归志,说刘仁赡军令如山,不喂幼子枉法,更有八公山(紫金山)援兵,虽败未退,看来寿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请班师,以后再举。
李重进不得已据实上奏,候旨定夺。
周世宗得李重进奏章,犹豫未决。适李穀得病甚剧,给假还都,周世宗特派范质、王溥,同诣李穀宅,问及军事进止。
李穀答道:“寿州危困,亡在旦夕,盖御驾亲征,将士必奋,先破援兵,后扑孤城。城中自知必亡,当然迎降,唾手便可成功了。”
范质、王溥返回秉告周世宗,周世宗再下诏亲征。仍命王朴留守京城。
却说周世宗去年亲征南唐,还都后,尚拟明年再征,因自思水军不及南唐,未免相形见绌,乃于城西汴水中,造战舰数百艘,命南唐降将日夕督练水师,一面招募水手,连日阅兵操练,约期水陆并举。
即授右骁卫大将军王环,为水军统领,带领战舰数十艘,自闵河沿颍水进入淮河,作为水军前队。
周世宗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二月十七日。
周世宗第三次御驾亲征,坐着大舟,督率战舰百余艘,鱼贯而进,端的是舳舻横江,旌旗蔽空。
去年周与南唐交战,陆军精锐,非南唐可敌,惟水军寥寥,远不及南唐,南唐人每以此自负,说什么南船北马。此时见大量周军战舰,顺流而下,无不惊心。
朱元(舒元)留心军事,探得周军入淮,便登八公山(紫金山)高冈,向西遥望,果见战船如织,飞驶而来,或纵或横,指挥如意,也不禁失声道:“人都说南人乘船,北人乘马,谁料北人今日,也能乘船飞驶,周军鼓棹,如此锐敏,我水军反而不如他,真是出人不料了!”
其实事在人为,何分南北。
既而复见一艨艟大舰,蔽江前来,正中坐着一位衮衣龙袍的大皇帝,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料知是周世宗本尊。
后人有诗咏周世宗郭荣(柴荣)道:
南征北讨不辞劳,战血何妨洒御袍!五代史中争头席,郭家养子本英豪。
周世宗身边有一员大将,方面大耳,龙颜虎步,气场竟然与周世宗不相上下。只见他头戴金盔,身穿金甲,外罩红色绣袍,非常鲜艳夺目,简直就如新郎官一般。甚至连他的战马,脖子上都挂着大红绣球!
原来,随着赵匡胤的威名一天比一天高,他也越来越爱扮酷,他全身上下,以及战马、铠甲、武器上,都用很多彩带扎成绣球来装饰,非常耀眼明亮。
有人说:“你这样做太危险了,对敌人来说,你是一个非常明显的目标。”
赵匡胤说:“我就是要敌人认识我是谁!”
当下朱元(舒元)看了,不由的暗暗喝采。便指问将校道:“他是何人?”
将校有经过战阵,认识周将,便道:“这么酷帅的,当然是周朝大将赵匡胤。”
朱元(舒元)叹息道:“我听说他智勇兼全,屡败我军大将,今日遥望丰仪,才知名不虚传了。北朝有此君臣,我辈如何能敌!”
说着,那周军已薄八公山(紫金山)。号炮三声,周世宗身披铠甲,带着许多将士,陆续登岸,在八公山(紫金山)南面下寨。令赵匡胤领着偏师,来攻紫金山南唐先锋大寨。
朱元(舒元)下冈至许文缜、边镐寨中,与二人说道:“周军来势甚锐,未可轻战,我军只好守住山麓,相戒勿动,待他锐气少衰,方可出与交锋。”
许文缜道:“彼军远来,正宜与他速战,奈何怯战不前!”
言未已,即有军吏入报道:“周将赵匡胤前来踹营了!”
许文缜便即上马,领兵杀出,边镐亦随了同去。
独朱元(舒元)留住不行,且对部下道:“此行必败。”
南唐将许文缜、边镐,开寨搦战,两阵对圆,刀枪并举。战不多时,赵匡胤忽勒兵退去。
许文缜、边镐不知有计,驱兵大进。赵匡胤率军且战且走,行到寿州城南,突然翻身杀转,各用长枪大戟,刺入南唐阵中。南唐军前队士兵,纷纷落马。
许文缜、边镐两将,才知中计,正打算整队奋斗,忽左边冲入一队,乃是周将李怀忠的人马,右边又冲入一队,又是周将张琼人马。
两队周军,捣入南唐阵内,好似虎入羊群,大肆吞嚼,急得许文缜、边镐,无法拦阻,慌忙退还原路。哪知部兵已被截成数截,首尾不能相顾,连退避都来不及,只剩了数十骑,随着许文缜、边镐,逃回紫金山。
赵匡胤率众大声呼喊道:“降者免死!”
于是进退两难的南唐兵,都下马卸甲,跪降道旁。
赵匡胤此战,攻克南唐两座大寨,杀死、俘虏三千多人,又顺便将南唐军修筑的运粮甬道摧毁。自此,南唐援军与寿州城内的联系,彻底中断。
许文缜、边镐两军,狼狈奔回,皆说赵匡胤厉害。
朱元(舒元)接着,便微哂道:“我原说周军势盛,不便力争,只可坚壁以待,两公不听忠告,乃有此败。”
许文缜、边镐尚不肯认错,还埋怨朱元(舒元)不救。
朱元(舒元)道:“我若来接应两公,恐各寨都要失去了。”说罢,愤愤回营。
许文缜因此深恨朱元(舒元),密报陈觉,请陈觉上表请求易帅。陈觉早已因朱元(舒元)恃功不逊,上书弹劾,此时又补上奏章,再次弹劾,诬陷朱元(舒元)如何骄傲自大,如何观望不前。
南唐元宗李璟当然相信陈觉,怀疑朱元(舒元),于是另派武昌节度使杨守忠代替朱元(舒元)。
杨守忠赶至濠州,陈觉遂传齐王李景达命令,召朱元(舒元)赴濠州议事。朱元(舒元)料有他变,喟然叹道:“将帅不才,妒功忌能,恐淮南要被他断送了。我迟早总是一死,不如就此毕命罢!”说着,拔剑出鞘,意欲自刎。
忽有一人闯进来,把剑夺下,抗声说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贵,怎可为妻子死!”
朱元(舒元)按剑审视,乃是门下客宋垍,便道:“你叫我降敌么?”
宋垍答道:“徒死无益,何若择主而事。”
朱元(舒元)叹息道:“如此昏君佞臣,原不足与他共事,但反颜事敌,亦觉自惭。罢罢!我也顾不得名节了。”
朱元(舒元)本是狂士,怎肯为虚名效忠庸主?乃把剑掷去,秘密派人联络周军。周世宗当然收纳。
周世宗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三月四日,周军乘势督攻紫金山。
许文缜、边镐两人,尚恃着兵众势众,下山抵敌,被赵匡胤用诱敌计,引至寿州城南,三路杀出,把南唐兵冲作数段。吓得许文缜、边镐连声叫苦,飞马奔还。后面的周军,紧紧追来。
他两人只望朱元(舒元)出救,不防朱元(舒元)寨内,突然竖起降旗!
许文缜、边镐自知立足不住,没奈何弃山逃走。
朱元(舒元)与先锋壕寨使朱仁裕等,开营降周,只裨将时厚卿不肯从命,朱元(舒元)乃杀之。
次日一早。周军既破紫金山大寨,周世宗进驻赵步渡口,督众追赶,沿淮河北岸东趋,令赵匡胤等自淮河南岸追击。
水军统领王环,领着战船,自中流而下,沿途杀获万余人。
那许文缜、边镐,正向淮东窜去,适遇武昌节度使杨守忠带兵来增援,且说濠州全军,都已从水路前来。
许文缜、边镐又放大了胆,与杨守忠合兵一处,来敌周军,冤冤见凑,又与赵匡胤相遇。
杨守忠不知好歹,便来突阵,周军阵内,骁将张琼一马当先,敌住杨守忠。两人战了十多合,杨守忠战张琼不下,渐渐的刀法散乱。
许文缜拨马来助,周将中又杀出张怀忠,四马八蹄,攒住厮杀。忽听得扑通一声,杨守忠被张琼打落马下,被周军活捉过去。
许文缜见杨守忠受擒,不免慌忙,一个失手,也被张怀忠擒住。南唐军中三员主将,被擒去一双,当然大乱。
边镐拨马就走,被赵匡胤驱军追上,一箭射倒边镐坐马,边镐跌落在地,周军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捆绑过去,余众逃无可逃,多半跪地乞降。
边镐曾经率军灭闽国、定楚国,早年还曾平定中山八国王张遇贤起义。夸张一点说,一人灭三国,生擒四主,几乎可以与大唐战神苏定方齐名。只是他身在南唐,不遇明君,半生忧郁不得志,至此,竟然被周军活捉。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
这时候齐王李景达,及监军使陈觉,尚未知许文缜、边镐败耗,正坐着艨艟大舰,扬帆驶来,迎战周军。周水军统领王环,正与南唐舰相遇,便在中流大战起来。
两下里正在酣斗,但闻岸上鼓声大震,两旁统是周军立住,发出连珠弩箭,向着南唐兵射出一阵阵箭雨。
南唐舰中,士兵纷纷中箭倒毙,李景达手足失措,顾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已经陷没么!看来我们来晚了!”
陈觉道:“紫金山如已陷没,奈何杨守忠大军,也杳无踪迹呢?”两人仿佛做梦。
李景达、陈觉兀自勉强支持,及见周兵越来越多,不胜惊讶,方令士兵攀上桅杆遥望。不望犹可,望将过去,那紫金山,已遍悬大周旗号了。
当下报知李景达,李景达对陈觉道:“莫非紫金山各寨,已被周兵夺去?”
陈觉道:“若不夺去,如何悬着周字旗号?看来我等只好回军。再或不退,也要全军覆没哩。”
李景达遂传令回军。军士接到此令,自然没有斗志,只盼着早点逃回濠州。
行不多时,前面突然有十几条战船,从岸边芦苇丛中驶出,尽打周军旗号,拦住去路。为首一将,高声叫到:“赵晁在此恭候多时了!”
原来,周世宗早已料到,一旦南唐援军失败,必从淮河退兵,因此派虎捷左厢都指挥使赵晁,率军数千,乘船顺流而下,择险要处埋伏。
李景达道:“周军水师拦住退路,看来凶多吉少,我军将如何抵挡呢?”
陈觉道:“不如赶紧弃船登岸,再或不逃,要全军覆没了。”
李景达忙传令各船一起靠岸,弃船登陆,顿时抛弃兵器、铠甲、粮草无数。
赵晁乘势杀上,把南唐舰夺去;所得粮械,更不胜计。
南唐军刚刚要登岸,岸边忽然箭如雨下,伏兵大起,南唐兵或溺死,或请降,差不多有二、三万人,脱离战斗。
李景达、陈觉,只率少数残兵逃回濠州去了。
当天,周世宗由赵步,追至二百余里外的荆山洪,至镇淮军(涡口),方才停住,天色已暮,就在镇淮军留宿。
越日,随从官员方才赶上御驾。周世宗下令,调发近县丁夫数千人,至镇淮军筑双子城,夹淮为垒,左右相应。且将下蔡浮梁,移徙至此,扼住濠州来路,省得他再援寿州。
此时,正好淮河水猛涨,南唐濠州都监郭廷谓,率水军溯淮来毁浮梁,偏被周右龙武统军赵匡赞获悉,伏兵邀击,把他杀败。郭廷谓慌忙逃回,
陈觉听说郭廷谓又败,连濠州都不敢停留,竟怂恿李景达,一同返回金陵。
只有静江指挥使陈德诚一军,未曾对敌,还是齐装满员,他见李景达等都已奔归,也恐孤军难保,渡江退还。
南唐皇帝听说诸军全部败退,打算亲自督率诸将拒周。
中书舍人乔匡舜,上书极谏,南唐帝说他阻挠众志,流放抚州。后又以守御方略,问及神卫统军朱匡业、刘存忠。
朱匡业不好直言,但诵罗隐诗道: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刘存忠亦从旁进言,说臣意与朱匡业相同。
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怒道:“你等坐视国危,不知为朕策画,反欲吟诗调侃,朕岂由你等嘲弄么?”
两人叩首谢罪,李璟怒终未释,竟贬朱匡业为昭武(抚州)节度副使,刘存忠流放饶州。
一面部署兵马,即欲亲行。偏陈觉已经奔还,运动宋齐丘等,代为解免,且言周军精锐异常,说得南唐帝一腔锐气,化作虚无,竟把督军自出的问题,搁过一边,不再提起。于是濠、寿一带,孤危益甚。
周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三月十一日,周世宗命向训为武宁(徐州)节度使、淮南道行营都监,统兵镇守镇淮军(涡口),自率亲军回下蔡,贻书寿州,令刘仁赡自择祸福。
过了三日,未见回复,乃亲至寿州城下,再行督攻。
刘仁赡闻援兵大败,扼吭叹息,遂致病上加病,卧不能起,周世宗贻书,他亦未曾过目,但昏昏沈沈的睡在床上,满口呓语,不省人事。
清淮军监军使周廷构,见周世宗再来,攻城更加急迫,料知城不可保,心里想,你刘仁赡宁愿杀子也不愿投降,难道全城百姓都陪你死么?乃与营田副使孙羽,及左骑都指挥使张全约,商议出降。当下草就降表,擅自署上刘仁赡姓名,派人递入周营,面谒周世宗。
周世宗览表甚喜,即遣閤门使张保续入寿州城,传谕宣慰。刘仁赡全未参与,统由周廷构、孙羽等款待来使,且迫令刘仁赡之子刘崇让,偕张保续一同前往周营,顿首谢罪。
三月二十一日。周世宗乃就寿州城北,大陈兵甲,行受降礼。周廷构令刘仁赡左右,架起刘仁赡出城,刘仁赡病得只剩一口气,口不能言,只好由他播弄。这真是好汉也怕病来魔。
周世宗温言劝慰,但见刘仁赡瞟了几眼,也未知他曾否听见,乃复令将他架回城中,服药养病。一面赦州民死罪,凡曾受南唐文书,聚迹山林,抗拒王师的壮丁,悉令复业,不问前过,平日挟仇互殴,致有杀伤,亦不得再讼。旧时政令,如与民不便,概令地方官奏闻。
加授刘仁赡为天平(郓州)节度使,兼中书令,且下制道:
刘仁赡尽忠所事,抗节无亏,前代名臣,几人可比?朕之南伐,得尔为多,其受职勿辞!
看官试想!这为国效死的刘仁赡,连爱子尚且不顾,岂肯骤然变志,背南唐降周?只因抱病甚剧,奄奄一息,任他架出架入,始终不肯渝节,过了一宿,便即归天。
说也奇怪,刘仁赡身死,天亦怜忠,晨光似晦,雨沙如雾,州民相率巷哭,偏裨以下,感德自杀者,共计数十人。就是刘仁赡妻薛夫人,抚棺大恸,晕过几次,好容易才得救活,她却水米不沾,泣尽继血,悲饿了四、五天,一道贞魂,也到黄泉碧落,往寻夫君去了。夫忠妇节,并耀淮南。
周世宗派人吊祭,追封刘仁赡为彭城郡王,授刘仁赡长子刘崇讚为怀州刺史,赐给庄宅。寿州故治寿春,周世宗因他城坚难下,徙往下蔡,改清淮军为忠正军,慨然太息道:“朕所以旌刘仁赡的忠节呢!”
南唐皇帝李璟听说刘仁赡死节,亦恸哭尽哀,追赠太师、中书令,谥忠肃,且焚敕告灵,中有三语云:
魂兮有知,鉴周惠耶?歆吾命耶?
是夜南唐元宗李璟,梦见刘仁赡,拜谒台阶下,仿佛似生前受命情状。及南唐帝醒来,越加惊叹,进封刘仁赡为卫王,妻薛氏为卫国夫人,立祠致祭。后来宋朝亦列入祀典,赐祠额曰忠显,累世庙食不绝。
人心未泯,公道犹存,忠臣义妇,光耀千秋,一死也算值得了。
刘仁瞻,乃是刘金季子。刘金自唐僖宗光启三年,即公元887年,就追随杨行密,担任濠州刺史、团练使多年。刘金逝世,长子刘仁规接任濠州刺史,后升任清淮节度使;刘仁规逝世,子刘崇俊接任濠州刺史。
刘仁瞻曾任武昌节度使,之前南唐灭楚国,刘仁瞻曾帅水师攻取岳州。周、南唐开战,南唐以寿州最为紧要,徙刘仁瞻为清淮节度使,镇守寿州,至此坚守寿州凡一年四个月,以身殉国。
后人有诗赞道:
孤臣拚死与城亡,忠节堪争日月光。试看淮南隆食报,千秋庙貌尚留芳。
周世宗任命朱元(舒元)为蔡州防御使,周廷构为卫尉卿,孙羽为太仆卿,开仓发粟,分给寿州饥民。
另派右羽林统军杨信,为忠正军节度使,镇守寿州。
自率亲军还都,留李重进等进攻濠州。
周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五月。
却说南唐将郭廷谓守住濠州,因闻周世宗北还,潜率水军至涡口,折断浮桥,又袭破定远军营,周武宁(徐州)节度使武行德,猝不及防,竟将全营弃去,只身逃走。
郭廷谓报捷金陵,南唐帝擢升郭廷谓为滁州团练使,兼充淮上水陆应援使。
独周世宗接得败警,按律定罪,降武行德为左卫上将军,又追究李继勋之前失寨罪名,降为右卫大将军。
周世宗生父柴守礼,以太子少保光禄卿致仕,常与前许州行军司马韩伦,游宴洛阳。韩伦是韩令坤的父亲,也是一个大封翁,柴守礼更不必说。两人恃势欺人,横行不法,洛阳无人敢忤他二人意,竞以“阿父”相呼。
一日,与市民小有口角,柴守礼竟麾动家丁,杀死数人。韩伦也在一旁助恶,殴打、詈骂不休。
市民不甘心亲人枉死,闪动公愤,即向地方官起诉。地方官览这诉状,被告是位“太上皇”,吓得瞠目伸舌,不敢批答,只好派人调停,曲为和解。
那柴、韩二老,怎肯认过?市民亦不愿罢休,索性叩阍讼冤。当时周廷对待柴守礼,虽未明言为太上皇、天子父,但就算是个国舅,也是尊贵的皇亲,声势浩大,当时接得冤诉,无人敢评论曲直,只有上达圣聪。
周世宗顾念本生,把柴守礼略过一边,只查究韩伦劣迹,查到韩伦干预郡政,武断乡曲,公私交怨,罪恶多端,乃命刑官定罪,依律当弃市。
韩令坤伏阙哀求,情愿削职赎罪,乃只削夺韩伦本身官爵,流配沙门岛。韩令坤任官如故,柴守礼竟不论罪。
柴守礼为周世宗生父,似难坐罪,只是枉法全恩,亦属非是,此亦一瞽瞍杀人之案。误在周世宗未把他迎到身边赡养,致有此弊。
周世宗下诏修缮永福殿,派宦官孙延希督修,役夫或就瓦中吃饭,用柿为匕,不意被周世宗看见。周世宗一向爱民,叱责孙延希虐待役夫,牵出处死,并黜退御厨使董延勋,副使张皓等。
左库藏使符令光,历职内廷,素来清慎。
至是周世宗又欲南征,命令符令光督制军士袍服,限期办集。符令光不能如限,又有敕处斩。
宰相等入廷救解,周世宗拂衣入内,不愿从谏,符令光竟被戮死于都市。为这二案,都人代为呼冤。周世宗也曾追悔,但素性暴躁,一有人忤逆旨意,便欲加刑。亏得符皇后,从中解劝,还算保全不少。
显德四年,南唐保大十五年,公元957年,十月。
周世宗又欲出征濠、泗,符皇后以天气严寒,力为谏阻。周世宗执意不从,累得符皇后抑郁成疾,饮食少进。周世宗不遑内顾,命王朴为枢密使,仍令留守东京。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