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征中原辽帝驾崩 降南唐马氏亡国(1/1)
广顺元年,公元951年,六月。周太祖郭威发布诏令:
加封王峻为左仆射、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加封范质为户部侍郎、参知枢密院事、同平章事,
加封李穀为中书侍郎,判三司,同平章事;
加封宣徽北院使翟光邺兼枢密副使。
前宰相窦贞固、苏禹珪免去同平章事职务。
从前,辽太祖阿保机的弟弟们,曾经多次发动叛乱,试图推翻阿保机,取而代之。
耶律安端是阿保机最小的弟弟,曾经三次参与诸弟叛乱,阿保机都没有追究。
耶律安端的儿子耶律察割(又作沤僧、呕里僧),外表恭顺,内心奸诈,人们都认为他懦弱。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却认为他凶暴,不是懦弱,对他十分提防。阿保机曾经说:“耶律察割是一匹日行千里的骆驼,但是他眉宇之间露出反相,我一个人在帐中时,不要让他靠近。”
五年前,辽世宗耶律兀欲在恒州擅自继位,受到辽国朝野一致反对。耶律安端一开始也持观望态度。耶律察割对父亲说:“皇太弟李胡,为人猜忌刻薄,他继位后,一定容不下我们。永康王为人宽厚,又与刘哥交好。我们不如与刘哥一起谋划,支持永康王继位!”
刘哥即是阿保机弟弟耶律寅底石的儿子。契丹灭渤海国时,耶律寅底石立功,被阿保机封为太师、政事令,辅佐东丹王耶律倍。阿保机去世后,述律后怕耶律寅底石对辽太宗耶律德光有威胁,将他暗杀。因此刘哥深恨述律太后。
耶律安端乃与刘哥密谋,率本部兵马南下增援耶律兀欲,在泰德泉,击败皇太弟耶律李胡大军。见第一百一十一回。
辽世宗因为耶律安端父子,支持自己继位,对他二人十分信任,任命耶律安端为东丹国主,加封为明王;封耶律察割为泰宁王。
两年前,国舅萧翰勾结明王耶律安端、耶律刘哥等,准备造反。事情被耶律屋质察觉,萧翰被杀,刘哥被流放,耶律安端又一次没有被处罚。
耶律察割假装与父亲不和,被父亲厌恶,在辽世宗面前哭诉,显得十分伤心。辽世宗乃任命他为禁军将领,出入宫禁。察割经常把家中小事讲给辽世宗听。每次辽世宗出外打猎,他都借口有手疾。不带弓箭,辽世宗因此对他倍加信任。
察割多次谋划叛乱,被耶律屋质察觉,但是辽世宗不信。
这时候,辽世宗耶律兀欲发还郑珙丧,并派燕王耶律述轧、政事令高勋,同至太原府,册封刘旻(刘崇)为大汉神武皇帝,封其妃为皇后。
刘旻(刘崇)情急求人,也顾不得甚么屈膝,只好对着辽使,拜受册封,令学士卫融等,前往辽国报聘,乞求他立即发兵。
周太祖广顺元年,辽世宗天禄五年,公元951年,九月。
后汉皇帝刘旻(刘崇),派招讨使李存瓌率骑兵大军,自团柏谷南下,进攻周朝。
辽世宗耶律兀欲在九十九泉(今内蒙古卓资县北)召集诸部酋长,拟即日大举南下,援汉侵周。诸部酋长多不愿南行,耶律兀欲强令从军,亲自督率部众至新州(今河北涿鹿)。
九月四日,祭祀其父耶律突欲(李赞华),辽世宗喝得大醉,群臣皆醉。
耶律突欲(李赞华)乃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大哥、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长子。二十五年前,阿保机去世,述律后立次子耶律德光为帝,是为辽太宗。耶律突欲逃奔后唐,获赐汉名李赞华。
十五年前,辽太宗立石敬塘为儿皇帝,辽、晋联军南下。唐末帝李从珂准备自焚,临死前派宦官秦继旻,与皇城使李彦绅,杀死耶律突欲(李赞华)。参见第九十八回。
耶律突欲(李赞华)时年仅三十八岁,有一僧人将他收葬。不久,石敬瑭进入洛阳,以王礼葬之。后辽太宗改葬之于医巫闾山,谥曰文武元皇王。辽世宗即位,追谥为让国皇帝,陵曰显陵。一百年后,辽兴宗增谥为文献钦义皇帝,庙号辽义宗。
当晚,辽世宗大军驻宿火神淀(河北涿鹿县西)。
辽太宗耶律德光长子、寿安王耶律述律,正在军中。
耶律察割去见寿安王,邀请他一起叛乱,寿安王耶律述律不从。
耶律察割又把阴谋告诉耶律刘哥的弟弟耶律盆都,盆都从之。是夜,二人一同率兵,进入辽世宗大帐。辽世宗耶律兀欲还在睡觉,竟被察割一刀劈死!
耶律兀欲,又名耶律阮,乃是辽朝第三位皇帝,在位仅四年半,寿三十五岁,庙号辽世宗。
二十五年前,辽太祖彻底消灭东丹国,即行驾崩;四年前,辽太宗灭亡晋朝,入主中原失败,旋即逝世;今年,辽世宗入侵周朝,出师未捷身先死。实是一代不如一代。然而,好战必亡的道理,却是一样的。
周太祖广顺元年,辽世宗天禄五年,公元951年,九月。
辽世宗耶律兀欲(耶律阮)被杀身亡。耶律述律听到变乱,慌忙走入南山避祸。
耶律察割既已入弑辽世宗,即拥戴燕王耶律述轧即帝位。文武百官有不从者,连同其家属一并拘捕。
耶律察割查抄内府物品,见到一个玛瑙碗,说:“此稀世珍宝,今为我所有了!”拿给他的妻子。其妻说:“寿安王、屋质在,我们死无葬身之地,此物何益!”
耶律察割却说:“寿安王年幼无知,屋质的手下不过几十个奴仆,明天早上他们就要乖乖来朝见我们,不足为虑。”
耶律屋质侥幸逃脱后,召集各部酋长,大家都情愿拥戴辽太宗耶律德光的长子、寿安王耶律述律,乃往南山将他迎回,大家率兵进攻燕王耶律述轧及泰宁王耶律察割(沤僧、呕里僧)。
耶律察割得报,索性派人将皇后也弑于辽世宗灵柩前,仓惶率军出阵。
寿安王派人晓谕道:“你们既行弑逆,还不幡然悔悟?”耶律察割的部下士兵纷纷放弃武器,前去投靠。
耶律察割知道事已不济,竟然殴打文武百官家属,手执弓箭威胁说:“大不了杀死你们,同归于尽!”
这时林牙耶律敌猎也被抓捕,挨了不少打。他进言说:“杀死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寿安王怎么会因我们这些人而有所顾忌。不如派使者去讲和,还可以保全性命。”
耶律察割问:“诚如公言,谁可当使者去讲和?”
耶律敌猎说:“罨撒葛是寿安王的弟弟,我愿与他一起前去,寿安王必然答应!”
耶律罨撒葛闻言大惊,你这是生怕他不知道我的身份啊!此番我命休矣!
耶律察割却听从了耶律敌猎,命他与耶律罨撒葛前去讲和。
寿安王大喜,当即与耶律屋质定计,派敌猎回去引诱察割,假装赦免他,叫他来会面。
耶律察割来到寿安王大帐,忽然身后转出一人,正是辽世宗弟弟耶律娄国,一刀将耶律察割刺死!
耶律察割(又作沤僧、呕里僧)与燕王耶律述轧全家皆伏诛。
耶律述律,又名耶律兀律、耶律璟,乃自火神淀入幽州,即辽帝位,号天顺皇帝,是为辽朝第四位皇帝----辽穆宗,时年二十一岁。改元应历,当下为故主兀欲发丧,并派使至北汉告哀。
刘旻(刘崇)派枢密直学士王得中等,贺辽穆宗耶律述律即位,且吊辽世宗兀欲丧,仍称耶律述律为叔皇帝,请兵攻周。
耶律述律素好郊游打猎,不亲政事,每夜酣饮,早上天快亮时才睡觉,睡到中午才起,国人号为睡王。
北汉乞援再四,才派彰国军节度使萧禹厥,统兵五万,与北汉大军会师,自阴地关进攻晋州。
这时,建雄(晋州)节度使王晏,与武宁(徐州)节度使王彦超对调,王晏已离镇,王彦超尚未抵达。
巡检使王万敢权知晋州军事,与龙捷都指挥使史彦超,虎捷都指挥使何徽,募兵拒守。
周太祖广顺元年,辽穆宗应历元年,公元951年,十月十九日。
辽兵五万人,北汉兵二万人,一齐杀到晋州城北,三面扎下营垒,日夜攻扑。王万敢等多方抵御,且派出使者飞马赶至汴京求援。
周太祖郭威,命王峻为行营都部署,发诸道兵马增援晋州,郭威亲自到西庄饯行,亲赐御酒三杯。
王峻饮毕拜别,上马径去,驰骋至陕州,即留军不进。
周太祖闻报,免不得派使者促行,并欲督师亲征。
正是:将军故意留西鄙,天子劳心欲北征。
其实王峻留驻陕州,并非故意逗挠,他却另有秘谋,不便先行奏闻。
周太祖郭威,闻报惊疑,打算亲自统禁军出征,取道泽州,与王峻会师救晋州。一面派出使臣翟守素,往谕王峻。
王峻与翟守素相见,屏去左右,附耳密语道:“晋州城高大坚固,可以长期坚守。刘崇会合辽兵,气势方锐,不可力争,王峻在此驻兵,并非畏怯,实欲待他气馁,然后进击,我盛彼衰,容易取胜。今上即位方新,藩镇未必心服,切不可轻出京师!近闻慕容彦超据住兖州,阴生异志,若车驾朝出汜水,慕容彦超必暮袭京城,京城一旦失守,大事去了!幸转达陛下,勿生他疑!”
翟守素唯唯遵教,即日驰还京城,报知周太祖郭威,郭威闻言大悟,手摸着自己的耳朵道:“几乎坏了大事!”
遂将亲征计议,下敕取消。
是时已为广顺元年,北汉乾祐四年,公元951年,十二月,天气严寒,雨雪霏霏。
王峻乃下令各军,立即进发,到了绛州,也无暇休息,便对都排阵使药元福道:“晋州南有蒙阬,地最险恶,若为敌兵所据,阻我前进,却很费事。你引部卒三千,赶紧前行,如果能越过蒙阬,便可无忧了!”
药元福应命前驱,冒雪急进,到了曲沃蒙阬,见地势果然险恶,幸无敌兵把守,便纵马飞越,出了蒙阬,方才扎营。令部校回报王峻。
王峻大喜道:“我事得成了!”因即麾军继进,过了蒙阬,与药元福相会,乃向晋州进兵。
北汉世祖刘旻(刘崇),及辽将萧禹厥,进攻晋州,已经五十多天,正虑攻城不下,粮食将尽,更兼大雪漫天,野无所掠,未免智穷力尽,日思退兵。
忽然接到哨骑探报,说是王峻大军已越过蒙阬,不由的心惊胆战,立即下令烧去营垒,连夜逃走。
王峻到了晋州,敌兵早已逃走。城内王万敢、史彦超、何徽等,出迎王峻,导入城中。
史彦超便禀王峻道:“寇兵虽去,相距未远,若使轻骑追击,必得大胜。”
王峻答说道:“我军远来劳乏,且休养一宵,明日再议。”史彦超乃退。
翌晨王峻升厅,史彦超又来禀告,药元福等亦从旁怂恿,王峻乃令药元福统兵,与指挥使仇弘超,左厢排阵使陈思让、康延诏等率军,出营策马追赶,驰至霍邑,追及敌众,便奋击过去。
敌军后队,统是北汉兵,一闻追兵到来,都漫山遍野乱跑,一个个慌不择路,或坠崖,或堕谷,死伤无数。
药元福催后军急进,偏偏康延诏怯懦,沿途逗留,并对药元福道:“地势险窄,恐有伏兵,先撤兵,徐图进取。”
药元福愤然道:“刘崇挟胡骑南来,志吞晋、绛,今他气衰力惫,狼狈遁还,不乘此时扫灭,必为后患。”
言未已,那王峻派人到来,说是穷寇勿追,饬令回军,药元福长叹数声,收军而还。
辽兵还至晋阳,人马十丧三、四,萧禹厥自耻无功,诿罪于一酋长,钉死市中。刘旻(刘崇)亦丧兵无数,又因辽兵归去,不得不向他献上厚礼,害得府库空虚,人财两失,只好付诸一叹,缓图报怨罢了。
北方正改朝换代,扰攘不休,南方亦争夺江山,兵戈迭起。
楚国。自楚王马希广出师屡败,益阳失守,长沙吃紧,马希萼大举入寇。
汉隐帝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月、十一月间,马希广曾经屡次向汉朝告急,正赶上汉朝内乱,无暇出援。
之前,马希广派衙内指挥使崔洪琏率军七千人,进驻宁乡玉潭。
十一月底,马希萼又伙同群蛮进攻玉潭。朱进忠也率军前来,与马希萼及蛮兵会师,遂大破崔洪琏。
崔洪琏狼狈逃回长沙。
马希萼知马希广势孤援绝,急引兵进攻岳州,刺史王赟登城坚拒,连续五、六天,无懈可击。
马希萼在城下呼王赟道:“公难道不是马氏旧臣?不事我,反欲事异国么?既为人臣,独怀贰心,岂非辱没先人!”
王赟从容答道:“亡父为先王部将,曾经六次追随先王击破淮南兵,今大王兄弟构兵,两不相容,正好让淮南得利,且先王破淮南,后代臣淮南,这才叫辱没先人!大王诚能释恨罢兵,兄弟和睦,我愿尽死侍奉大王兄弟,怎敢别生贰心!”
马希萼闻言,颇也知惭,引兵转趋湘阴,大肆剽掠,又纵火焚城,抵达长沙,命在湘江西岸扎营。
诸蛮兵就岳麓山下寨。
马希萼部将朱进忠,从玉潭南下,再与马希萼会师,亦屯兵湘江之西。
楚王马希广令刘彦瑫召集水师,与水军指挥使许可琼,率战舰五百艘,守城北津,首尾相连,一直蜿蜒至城南津。许可琼,乃大将许德勋之子。
又派庶弟、天策府左司马马希崇为监军。马希崇私下联络马希萼。
之前,早已有人请求诛杀马希崇,马希广置诸不理,此时更派他作监军,痴极笨极!
又派马军指挥使李彦温,领骑兵进驻驼口,扼住湘阴路;步军指挥使韩礼,率二千步兵进驻杨柳桥,扼住湘江水路,与马希萼相持数日,胜负未决。
强弩指挥使彭师暠,原来是溪州蛮酋,其父溪州刺史彭士愁反叛,双方议和,见第一百回。彭师暠入居长沙。当时湖南官吏,皆嫌弃他粗鄙直率,只有马希广上任后对他包容,任命他实际官职。
彭师暠登城西望,入秉马希广道:“朗人骤胜致骄,行列未整,更有蛮兵夹入,益见喧嚣。请给我三千步卒,从巴陵渡江,绕出湘江西,攻敌后面,再令许可琼带领战舰,攻敌前面,前后夹攻,不怕敌人不走。一场败北,将来自不敢轻入了。”
马希广却也称善,便召许可琼入议。
那知许可琼已私下与马希萼订下密约,分治湖南,此时听了彭师暠计议,反瞠目伸舌道:“这是危道,决不可从,况彭师暠出身蛮部,能保他不生异心么?”
自己通敌,还说别人有异心,此等人安可不杀!许德勋为楚王马殷尽忠一生,立功无数,如何生出这样的不肖子!
马希广乃止,且命诸将尽受许可琼节制,日给许可琼五百金。许可琼日日紧闭营门,不让士卒知道朗州军进退,有时还诈称巡江,与马希萼密会江西,愿为内应。
马希广反叹为良将,对他言听计从。
彭师暠探知许可琼通敌,对他怒目而视,大声呵责。乃入谏马希广道:“许可琼将叛,国人尽知,请速加诛,毋贻后患!”
马希广叱道:“可琼世为楚将,岂有此事!”
彭师暠退出,喟然长叹道:“我王仁柔寡断,败亡可立待了!”
此时长沙大雪,平地积雪四尺许。两军苦不得战。
马希广迷信僧巫,用陶泥塑一巨鬼,作举手挡敌状;又在高楼上,造一神像,举手指江,说是可退却朗州兵。又命众僧日夜诵经,向佛祷告,马希广也亲自身披袈裟膜拜,高念宝胜如来,声彻户外。
朗州步军指挥使何敬真等,驻扎杨柳桥,与长沙步军指挥使韩礼军相持。何敬真见韩礼营中旌旗杂乱,对左右道:“他们军心恐慌,容易击破。”
乘雪少霁,即率蛮兵三千,逼迫韩礼军营,密派小校雷晖,冒充长沙士兵,混入韩礼大寨,趁隙拔剑刺杀韩礼。韩礼受伤,惊骇狂呼,全军惊扰,何敬真乘乱掩入,立即将韩礼大营捣破。
韩礼军大溃,韩礼受重创逃回,次日毙命。
于是朗州兵水陆齐进,急攻长沙。
时为汉隐帝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十一日。
长沙步将吴宏,与小门使杨涤互相勉励道:“强敌凭陵,城且不保,我等不效死报国,尚待何时?”
遂各自引兵出战,吴宏出清泰门,杨涤出长乐门。全部怒马争先,以一当十,从早上奋斗至中午,朗州兵稍微退却。
哪知刘彦瑫与许可琼,袖手旁观,并不出援。吴宏士卒饥疲,先退入城,杨涤亦还军就食。
朗州兵返身再次攻城,彭师暠挺槊突出,与朗州兵交战于城北,未分胜负。
朗州将朱进忠带引蛮众,至城东纵起火来,城上守兵,被烟雾所迷,不免惊惶,忙招许可琼军,令他救城。
许可琼竟率全军归降马希萼。守兵见许可琼降敌,当然惊乱,朗州兵一拥登城,长沙遂告陷落。
马希广急忙带领妻儿老小,跑到祠堂中躲藏。朗州兵及蛮兵,杀官民,焚庐舍,彻夜不休。自马殷立国后,数十年所积珍宝,尽被夺去。宫殿屋宇,统成灰烬,闹得人声鼎沸,烟焰迷离,全城惊骇。
马军指挥使李彦温这时屯兵驼口,望见长沙城中火起,急引兵还援。至清泰门,朗州兵已登城拒战,矢石交下,正拟冒险进攻,忽有千余人绕城而来,统是神色仓皇,实在狼狈。
为首一人且凄声呼道:“李将军快寻生路罢!”
李彦温瞧着,正是刘彦瑫,便问:“大王如何?”
刘彦瑫道:“大王不知下落;我已觅得先王及今王诸子,从旁门逃出,幸与将军相遇,正好结伴同奔,朗州兵厉害得很,若不急走,恐他们追杀,我等必死无全尸了!”
李彦温被他一吓,也觉惊慌,遂与刘彦瑫等同奔袁州,投降南唐。
马希萼入城后,即与马希崇相见,相谈甚欢。马希崇率将吏进谒,上书劝进。
吴宏战血满袖,顾视马希萼道:“我不幸被许可琼所误,今日虽死,地下也好对先王了!”
彭师暠投槊地下,大呼道:“师暠不降,情愿请死!”
马希萼叹道:“这可谓铁石人了!”纵令他二人自便,不忍诛杀。保全忠臣,却是难得。
次日,马希崇引导马希萼入府视事,闭城搜捕马希广夫妇,及掌书记李弘皋与其弟李弘节,都军判官唐昭胤,学士邓懿文,小门吏杨涤等,先后拘到,尽作阶下囚。
马希萼先问马希广道:“你我承父兄余业,难道不分长幼么?”
马希广流涕道:“将吏见推,朝廷见命,所以权受,并非出自本心。”
马希萼也不禁恻然,便顾左右道:“这是钝夫,怎能作恶?徒受群小欺蒙,因致如此。”遂命牵往狱中关押。
接着审讯李弘皋、李弘节等,多半说是先王遗命,不肯伏罪,惹得马希萼怒起,命将李弘皋、李弘节、唐昭胤、杨涤四人,绑出府门,凌迟处死,分饷蛮军。邓懿文少说数语,总算从宽一线,仅仅枭首市曹。
似此残忍,何能久享!
汉隐帝乾祐三年,公元950年,十二月十四日,马希萼自称天策上将军,武安、武平、静江、宁远等军节度使,嗣爵楚王。是为恭孝王。
授马希崇为节度副使,判军府事,其余要职,悉用朗州官员充任。
次日,对将吏道:“希广懦夫,受制左右,我欲使他不死。你们以为然否?”诸将皆不敢对。
唯独朱进忠,曾经被马希广鞭笞,乘此报怨,奋然进言道:“大王血战三年,始得长沙,一国不容二主,今日不除,他日悔无及了!”乃命牵出勒死。
马希广临刑,尚喃喃诵佛,至死才绝。马希广妻也被捶毙杖下。
马希广在位三年半,算做四年,寿止五十岁不到,是楚国第四位王,史称废王。
彭师暠不忘故主,将马希广收棺入殓,葬诸浏阳门外,后人号为废王冢。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命子马光赞为武平(朗州)军留后,派何敬真为朗州都指挥使,统兵戍守,且因故学士拓拔恒,曾劝马希广让国,召令复职。拓跋恒称疾不起,马希萼亦无可奈何。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得据长沙,刑戮无度,已失人心。并且纵酒荒淫,尽把军府政事,委任于弟马希崇。
小门使谢彦颙,系家僮出身,面目清扬,姣如处女,献上后庭花孝敬马希萼,马希萼很是宠爱,将他下面割去,视同男妾,令穿妇人裙装,与妃嫔杂居。谢彦颙恃宠生骄,凌蔑大臣,就是手握大权的王弟马希崇,她亦不加尊敬,时常骚扰,有时拊肩搭背,有时搂搂抱抱,马希崇引为恨事。
向例,王府开宴,小门使只能在门外伺候,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却让谢彦颙一起入座,甚至位列诸将之上,诸将亦愤愤不平。
周太祖广顺元年,南唐保大九年,公元951年,二月。
新任楚王马希萼(恭孝王),派掌书记刘光辅入贡南唐,南唐元宗李璟(徐景通),命右仆射孙晟,客省使姚凤为册礼使,册封马希萼为楚王(恭孝王)。
马希萼又令刘光辅报聘,南唐帝厚待刘光辅,并问湖南情形。
刘光辅密奏道:“湖南民疲主骄,陛下若发兵往取,易如反掌呢。”原来又是一个卖国贼。
南唐元宗李璟,乃命都虞侯边镐为信州刺史,屯兵袁州,谋吞湖南。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因王府宫舍被焚,命朗州指挥使王逵,副使周行逢,率部曲千余人修葺府署,劳作辛苦,却毫无赏赐。士卒统有怨言。
王逵与周行逢密语道:“众怒已深,不早为计,祸将及我两人了!”乃率众逃归朗州。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沉醉未醒,左右不敢秉告,第二天上午才报知马希萼。
马希萼大怒,立即派指挥使唐师翥,领兵往追,直抵朗州城下,被王逵等伏兵邀击,士卒尽死,唐师翥孑身逃归。
王逵进入朗州城,逐去留后马光赞,别奉马希萼侄儿马光惠知朗州事,寻且拥立为节度使。马光惠,即是马殷长子马希振之子。
六月。因马光惠愚懦嗜酒,不能服众,王逵与周行逢,商诸朗州戍将何敬真,废去马光惠,推立辰州刺史刘言,权知留后,王逵自为副使。因恐马希萼来讨,特向南唐求请旌节,南唐帝不许。王逵等乃奉表周廷,自称藩臣,周太祖也不给回复,置之不理。
马希萼本与许可琼密约,分治湖南,及攻入潭州(长沙府),背约食言,且恐许可琼怨望,暗通朗州,竟然外调他为蒙州刺史。
一面派马步指挥使徐威,左右军马步使陈敬迁,水军指挥使鲁公绾,牙内侍卫指挥使陆孟俊,率兵出城西北隅,立营置栅,防备朗州兵。
徐威等劳役了十几天,并未得到任何抚问,免不得怨声又起。马希崇已知众怒,未尝进谏。
周太祖广顺元年,公元951年,九月十九日。
楚王马希萼(恭孝王)置酒于端阳门,宴集将吏,徐威等不得参加宴会,马希崇亦称疾不至。
徐威等遂共谋作乱。先使人驱赶数十匹马,闯入府署。自率徒众持兵械相随,待马奔入府中,佯言捉马,杀上酒宴,纵横打人,霎时狼藉满地,马希萼骇奔,翻墙欲走,被徐威等追上,绑起来打入囚车,又捉住那不男不女的小门使谢彦颙,自头到脚,锉成虀粉。
马希萼为楚国第五位国王(恭孝王),在位仅十个月而败。
遂推马希崇为武安留后。乱军在全城大肆搜刮富家财产,剽掠商户货物。
前衡州刺史杨昭恽,乃是已故衡阳王马希声的妻弟,在任期间横征暴敛,积累巨额财产,现在家住长沙。杨昭恽的兄弟杨昭遂,曾任武安行军司马,之前密谋取代高郁职位,参与害死高郁。当年,马希声继位,任命杨昭恽为衡州刺史。兄弟二人侍宠生骄,欺凌同僚,盘剥百姓,以致人人怨恨。
陆孟俊乃将其全家杀死,夺走财产。
叛军大掠两日,马希崇方才安民。
去年底,马希萼攻克长沙,彭师暠力尽被俘。马希萼虽然没杀他,仍然将他打了一顿,贬为平民。马希崇以为,彭师暠一定对马希萼怀恨在心,欲借刀杀人,特令彭师暠押着马希萼,解往衡山县锢禁,随时管束。
马希萼已去,随后就接到朗州檄文,历数马希崇篡逆罪状,马希崇方觉心惊。
朗州留后刘言,派马步军至益阳,将逼长沙府。
马希崇顿时仓皇失措,急发兵二千往御,且派人赴朗州求和,愿为邻藩。
刘言见了长沙使者,颇费踌躇。
掌书记李观象进议道:“马希萼旧将,尚在长沙,必不愿与大帅为邻,大帅不如先令马希崇,令他取各人首级来献,然后可和。马希崇若从此议,取湖南如反掌了。”
刘言依议而行,即令长沙来使返报,果然马希崇畏惧刘言,杀死马希萼旧臣杨仲敏、魏光辅、魏师进、黄勍等十余人,函首送往朗州,派前辰阳令李翊为使,李翊至朗州纳入首级,统已血肉模糊,不可辨认。
刘言与王逵,遂说他以伪冒真,呵叱李翊。
李翊且愤且惧,撞死阶下。刘言也为心动,暂许马希崇和议,调回益阳等军。
马希崇闻朗州军调回,安然无忌,乐得纵情酒色,终日寻欢。
不料,彭师暠押送马希萼,到了衡山,竟与衡山指挥使廖偃,共立马希萼为衡山王,改县为府,断江立栅,编竹为战舰,居然与马希崇为敌。
廖偃的父亲廖匡图,乃是天策学士;叔父廖匡齐,乃是楚国勇将,十二年前征伐彭士愁时战死。廖偃自秘书郎为裨将,恰好戍守衡山县。
这都是马希崇自作聪明,弄巧成拙,反害自身!
原来彭师暠受马希崇差遣,明知是借刀杀人,待到与廖偃相见,慨然与语道:“要我弑君,我却不愿,宁可以德报怨,不甘枉受恶名!”
廖偃也以为然,即与彭师暠拥立马希萼,召募徒众,旬日间得万余人,且派判官刘虚己,向南唐乞援。
彭师暠以德报怨,已属矫枉过正,又要引外敌亡楚,大为失策!
马希崇得悉此变,也派使奉表南唐廷,请兵拒朗州。
南唐元宗李璟,立命袁州戍将边镐,率军西趋长沙。
马希崇发现部将徐威等又阴谋叛乱,左思右想,无可为计,只好赶紧迎接边镐,尚可保全性命。
忽闻边镐军已至醴陵,适如所望,急发库款犒军。
去使回报马希崇,转述边镐言,说此来只为平定楚乱,并非代灭朗州兵,如欲自保,速即迎降。
马希崇听了,半晌无言,泪下如雨。没奈何迫令前天策学士拓跋恒,奉笺赴边镐军,情愿降顺南唐。
拓跋恒怅然道:“我老而不死,徒为小儿辈赍送降表,岂不可叹!”乃诣边镐军请降。
边镐率兵抵潭州,马希崇率弟侄出城,望尘迎拜。
边镐下马宣慰,与马希崇等同入城中,寓居浏阳门楼,湖南将吏,相率趋贺,边镐即发湖南仓库,取出金帛粟米,金帛给将吏,粟米赈饥民,阖城大悦。
南唐武昌(鄂州)节度使刘仁赡,乃大将刘金之子,乘势取岳州,安抚吏民,舆情翕然。
捷报驰入金陵,南唐国文武百官额手称庆,独起居郎高远道:“乘乱取楚,原是容易,但观统兵各将,均非良才,恐易取却难守呢。”
南唐元宗李璟独喜出望外,授边镐为武安(长沙府)节度使,征马氏全族入朝。马希崇不愿东行,聚族相泣,并愿重赂边镐,令他代为奏请,仍准留居长沙。
边镐微笑道:“我朝与大王家,世代仇敌,屈指已经六十年,但不曾大举入境,剿灭公家。今大王兄弟阋墙,穷蹙乞降,这是天意欲归我朝。大王若再有反覆,恐人肯饶恕大王,天也未肯饶恕大王了!”
马希崇无词可答,只得带领宗族,及将佐千余人,号哭登舟,共赴金陵。
谁叫你耍小聪明,陷害骨肉?刻意挑起马希萼与马希广争夺呢?这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之后,还有老鹰。
时为周太祖广顺元年,南唐保大九年,公元951年,十一月三日。
马希崇事实上是楚国第六位,也是末代国王,在位仅一个月,但是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册封,史家并不承认,甚至连废王的名义都没有捞到。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