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迪拉翁（1/1）

他说他眼见着一个个昔日熟悉的身影在他的面前炸成一团团的血雾，那些暴露在空气里的血淋淋的骨架、流淌一地的脏器...只是因为...因为那个疯狂的恶魔看了他们一眼。

它伟岸的身躯漂浮在浓郁的黑雾里，只是用被火把照亮的遍布血丝的瞳孔扫过他们瘦削的躯体，就直接剥夺了他们仅有的生存的权力。

一颗眼球，一个晚上；十七具猩红的骨架，三十六个茫然绝望的灵魂。

正是在那个晚上，卢恩打光了他珍藏的最后一点火药。

这个男人发了疯似地一次次地填充、装弹、点火，换来的却是它蠕动的触手与肉瘤上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血点——然后，是它转过身来的投射出的一个轻蔑到极点的眼神。

在那颗巨型眼球红色、青色、万色万态的眼白中，卢恩看到了一个扭曲延长的倒影，

是他自己，一个无能为力...又妄想得到救赎的蠢货。

他以为他要死了，然后...天亮了。

黑雾再次变成了灰雾，眼球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地的碎肉和尸骨。

因为没有钱，所以他们赶不上撤离的火车；因为没有钱，所以他们交不起入城的奉献金；因为没有钱，他们就只能忍饥挨饿地跋涉在污泥与腐树之间；因为没有钱...因为他们是...不得垂青的...凡俗庸人。

当时说到这儿的时候，这个满脸胡渣的沧桑男人已经红了眼眶。

坚强与必须承担的责任让卢恩失去了流泪的权力，所以他就呆坐在莫西莱尔的对面，茫然地看着那盏逃生舱天花板上悬着的40瓦LED节能灯与孜孜不倦的愚蠢地往上撞的飞蛾。

莫西莱尔不会安慰人，她能做的所有事情就是递给他一杯过滤过的纯净水，并且给这个忧郁的男人一些时间。

这件事就发生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天的下午，也就是昨天那次她和迪伦、费尔南多几个人关于营地未来的商讨上。

如今除了明天就可能会来临的潮汐夜，营地还得再防备那些疯狂的剥皮者。

天知道这次赛万平原的磁场强度会上升几个点。

天知道佐伊说的卫队与剥皮者哪个会先到达营地。

她是不可能把自己和营地里的人的命运全交给运气的，一次都不会。

就在莫西莱尔短暂愣神的功夫，VITA已经发送了一张图纸在她的终端上。

这一次，VITA给出的是一份让她满意到不能再满意的回答。

“这就是小希的铁傀儡吗？”佐伊好奇地看着面前轰隆作响的机械构造体。

他们管它叫“迪拉翁”，意为“力大无穷之人”。

这是一具她从未见到过的奇特样式的构造体。

它比不上真正的战争机械的全副武装，却又比普通的教士机甲更具威胁与压迫力。

它大约有四米高，装配了两个多功能机械臂的宽厚上身被镶嵌在一个类人型构造体很少采用的巨大履带式底座上。

与它其它的同胞们相比，迪拉翁的体态显得更加修长，也更加...精致，它的结构吻合处没有拼接的痕迹，没有丑陋如疤痕的铸铜铆钉——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浑然天成一般。

佐伊不自觉地又靠近了一些，闭目倾听迪拉翁粉碎植被时发出的美妙的工业噪音。

它挥舞钢铁巨臂所带动的冷风刮削过她的耳畔，让佐伊忍不住更加心潮澎湃。

她毫不怀疑它宽厚的履带能踏过怎样平常车辆或马车所不能越过的天堑，它搅动迷雾、粉碎巨树的链锯和铁锤又能怎么将所有阻挡在它面前的血肉之躯破碎践踏为渣滓。

那些寻常刀剑难以留下痕迹的远古碧榆在它永不停歇的齿轮与活塞前脆弱地如同是河边一碰就折的芦苇杆。

如同收割秋后的小麦般，迪拉翁轻易收割着这些几十米高的巨树。只是稍加切割和处理，它便与围绕在它身边的人们一齐将其死死钉入大地，使其化作这块腐烂平原上一道不可逾越的壁障。

“它的蒸汽泄压口在哪儿？”佐伊突然发现迪拉翁直到现在都没有排放过高压蒸汽。

这很奇怪，不论是老式的回流式蒸汽机还是新近研制出的高压双动式蒸汽机，它们的锅炉都是要频繁地排汽泄压的——可是迪拉翁没有，自始至终都没有。

她甚至都没有在迪拉翁的身上看到类似锅炉的东西。

“迪拉翁不需要蒸汽泄压口。”回答她的问题的是另一个男人，一个她先前在队伍里见过的只是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

他在看着迪拉翁的时候脸上有着与她一样的痴迷——这在普通人当中是不多见的，因为通常只有接受过相关教育的人才能明白迪拉翁流畅的动作中蕴含着怎样超凡的技术。

工科、铸铁和齿轮融合而成的美感不是凡夫俗子能够体会到的，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迪拉翁很可能只是一个会发出噪音的铁怪物而已。

“不好意思，佐伊小姐...呃，女士。”回过神来的迪伦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他本来想伸出手，但很快意识到自己与自己刚刚才摸过沾满泥巴的木槌的手并不适合与她这样的战地科学家社交。

“你说它不需要蒸汽泄压口？”佐伊没有注意到迪伦一瞬间的窘迫和害羞，她只是惊奇地挑起了眉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从抽烟的卢恩身边冒出来的男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隐隐猜到了什么，但这个猜测实在过于出格，出格到连她这样的疯狂战地科学家都会觉得荒谬的地步。

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迪伦。

她在...渴望一个答案，一个足以颠覆神权、王权，甚至颠覆污泥与死亡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