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的杰作（1/1）

迪拉翁的工作效率要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即便是它的拥有者莫西莱尔，也忍不住在捣鼓她那东拼西凑的燃料发电机之余感慨一声自动机器人在毁灭森林与绿化上所展现出的天赋和能力。——哦，迪拉翁是营地里的小孩儿给那台轰隆隆地正在帮助人们砍伐古代巨树的铁傀儡起的名字，意为力大无穷之人。

得益于莫西莱尔上午慷慨激昂的演讲与许诺，营地里的居民都展现出了空前的对于工作的热情。

莫西莱尔说他们首先需要一座能抵御潮汐之夜的围墙，还有力气的人们就用绳索拖拽、用铁皮手锯修整，将一株株由迪拉翁砍倒在地的巨树夯打成保卫这座新兴营地的高大墙体的一部分。

由皮匠、纺织厂工人\渔民与农夫组成的修筑者在迷雾中每吆喝一次、迪拉翁的工业双程链锯每轰鸣一声，这座由数人张臂才能环抱的大树组成的壁障就会在腐烂的草地上成长一分。即便是那些不适合重体力劳动的女人和小孩们也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间，为大汗淋漓的所需者递上一杯用以解渴的冷水或一块可以擦拭热汗的粗布。在人类与其机械造物的共同努力下，就这样，一株株原本只能在迷雾中静待腐烂的古树摇身一变成为了这道七八米高的临时城墙中坚不可摧的其中一部分。

临近傍晚时分，人们才恋恋不舍地放下手头的粗绳与工具。这时昏黄的落日中已经有了温暖的炊烟游荡在稀薄的迷雾里，结伴归家的人都扛着石锤与手锹，或是轻声细语，或是放声大笑，顺着来时的路归隐入雾中。

“荷鲁斯先生，您还不回去吗？”同他打招呼的是一个扛着木锹的年轻人。

荷鲁斯循声望去。这个年轻人的身形和其他人逃亡的难民一样瘦削，起伏的裸露的胸膛上还有不少体力劳动后的汗珠正在滚落。

荷鲁斯对他有些印象，依稀记得他是从北帝国某个流亡贵族里出逃的家仆。很难想象这个红头发的青年是如何在炼狱般的北境跋涉千里一路辗转来到南方的，而且还是带着他那尚未懂事的弟弟与妹妹。

“我等会儿回去。”头发已经花白的荷鲁斯轻轻摇了摇头。

“那么祝您日安，先生。”年轻人向他礼貌地鞠了一躬。

“你也是。”荷鲁斯点头回应。

这位有教养的年轻人很快就像其他人一样离开了。

木匠荷鲁斯捏着莫西莱尔交予他的通俗化的图纸站在一个小小的土坡上。土坡并不高，但在这里能很好地欣赏他们辛勤劳作了一天的成果：一道围墙，一道已初见雏形的高大围墙。

他毫不怀疑这样由巨木组成的墙体能为他们在潮汐之夜中带来怎样的助力，因为这些都是至臻的远古硬木，是那些在伐木熟手手中也需要通力合作才能以数天时间伐倒一株的远古诸神的赐物。

它们中的每一株都曾被当局登记在册。如果不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变，他们这些下贱的平民甚至光是接近这片被划定的保护区都会挨国民卫队的枪子。

巡游的教廷团里的大人们总说它们光是扎根在此便已是上位者对污浊凡世的悲悯的体现，所以他们这些平民更应该敬畏诸神，并合理地被要求以不求回报的劳动换取神明的宽恕。

和其他的平民木匠一样，荷鲁斯最大的梦想就是近距离触摸一次这些被诸神祝福过的原木，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它们不过就是比别的木头硬上一些，香上一些。仅此而已。

它们的树冠没有澄澈的月光挥洒而出，粗糙的表面也并未因凡人亵渎的脏手触碰而发出致命的神怒。

就在这道拔地而起坚不可摧的沉默墙体之前，荷鲁斯一丝不苟的脸上终于再也保持不住一贯的从容。

“这就是‘七日从无化有’。”他以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默念：“从无化有...吗？”

回答他的是八月的徐徐凉风与隐藏其中的隐隐的压缩饼干泡煮后的香味。

胡子被吹动的荷鲁斯抬头往更远的方向望去，就在那稀薄的迷雾之后，有一道他们先前已经见过的白光缓缓亮起。

它如此明亮，澄澈，与那道正在森林边缘轰鸣的巨影一样同这片垂死的土地格格不入，却愿意无私地指引所有在迷雾中迷失的灵魂。

“外面怎么还是那么吵闹？”在舱室内鼓捣了一天的莫西莱尔从乱七八糟的机械零件中抬起头来，明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她明明看见天已经黑下去了。

“传感器告诉我，主要的噪音来自围墙附近。”回答她的是一道温和的女声。“人们在短暂的休息与进食后自发投入到了新一轮的建设之中。他们似乎并不疲惫。我很疑惑，这是为什么？莫西莱尔小姐。”

莫西莱尔没有回答VITA，因为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外面还是很热闹，她能听见。

厚重窗口上时常会有好奇的小孩往里面张望，她也知道。

他们选择了信任她，那么她就不该让他们轻易地失望。

喘了口气，莫西莱尔拧上了手头的最后一枚螺丝。

“VITA，点火吧。”她慢条斯理地抹掉脸上的油污，低着头在自己的水杯里啜饮了一口。

“是的，女士。”VITA谦逊地回答她。

随着指令的下达，逃生舱角落里的一台古怪的机器随即开始轰隆隆的抖动起来。

这是一台非法组装的生物燃料发电机，烧的是木头、煤炭或者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它庞大、低效，运作起来时浓烟滚滚，与舱室内其它那些精密的仪器格格不入，却意味着这片垂死的土地从现在起将会有更多可能。

它平稳地运行了十多分钟，然后在莫西莱尔的授意下由迪拉翁搬运到舱室外的空地上。

人类从发现到掌握使用火焰的方法花了200至300万年的时间，并在接下来的数万年内一步步地从蒙昧黑暗中直登古地球食物链的顶端；后来人们又以数百年的时间学习人造电流的应用、用数十年的时间接受分子裂变与聚变在宏观上表现出的伟力。

一个肉身孱弱的种族，依靠着心中怀揣的梦想与浪漫，依靠着稀有元素与钢铁的武装，最终冲出母星的大气层，一步步地迈向以往可望而不可及的寰宇星空。

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火焰上的文明，人类的文明是建立在知识上的文明。

有了电就有了光、力量和希望。

她不能总是指望让施工机器人呆站在逃生舱边什么也不做光是供电。这台生物燃料发电机是她为这个由黑暗统治的混乱世界献上的第一份礼物，也从某种程度上显示了她要改变这个世界的野望。

这是她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