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群星之下（1/1）

合上手里的笔记本，莫西莱尔终于叹了一口气。

头顶的应急灯因为低电压闪烁的是不详的密语，轻微形变的逃生舱金属外壳也偶尔会向内里尚存的人发出喑哑的警告。

这是她意外坠毁此地的第三天，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好运不会总是眷顾她的，尤其是在这种远离人类文明的蛮荒星域。

在不过几平方米大小的逃生舱内站起来，莫西莱尔下定决心后拉下了气密闸门的冰冷闸刀。

外界徘徊着的乳白色雾气眨眼就奔涌而入，将她与她的一切都擦涂得模糊起来。

它们是无害的，莫西莱尔深知这一点，但那些隐藏在大雾后的无法被惨淡的应急灯光照亮的黑暗却深邃地令人生畏。

这颗星球正值白昼时分，弥散的雾气却抵消了一切的光芒。

逃生舱的光芒只能映照出周边不过几米远的枯死的野草，于是她伸手把自己的手电筒拧开，摇摇晃晃地却只是在象征死亡的涂鸦里照出一些没有意义的苍白的剪影。

不远处的出现在手电筒光圈下的密林因为也消逝了往日的生机，黑黢黢地几乎就与沉默的鬼影不会有什么区别。

没有尽头的粘稠的雾气使她感到有些不自在，遥远的黑暗里偶尔响起的禽兽的尖啸则更为这样的昏暗场景添加惊悚的意味。

步入浓雾的莫西莱尔觉得她是在永不见天日的渊底行走，这使她会感到本能的厌恶与恐惧。人类生来惧怕黑暗，代代如此。

哒哒——

浓重的雾气里走出了一匹马，是前两天才与她相遇的一匹马。她给它取了名字，所以它现在暂时叫“葡萄”。

葡萄大概是一匹走散了的战马，因为她在发现它的时候它的鞍上还载有半具披甲的尸体。

莫西莱尔不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但它最后的确停在了这处小平原上唯一有亮光的地方，以沉稳的踏蹄声为一片混沌的雾气中注入了一丝新鲜的活力。

能在陌生的星球上看见熟识的物种是很让人欣慰的一件事，所以刚刚从强烈撞击中苏醒过来的莫西莱尔没有计较它背上蚊蝇缭绕的尸体，而是在确认了它的生物安全性后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逃生舱的合金闸门。

葡萄并不意外钢铁的房子里会走出人来，只是安静地把头低下，向这个容易受惊的物种展现自己的乖巧和无害。

葡萄背上被皮带纠缠住的尸体只剩小半截下半部分，而且因为已经有了腐败的迹象，所以血迹斑斑的皮甲和恶臭的青灰色的皮肉下鼓动的都是些不会招人喜欢的肥硕的蛆虫。

莫西莱尔当时皱着眉头接近了这截尸体，却忽然发现镶嵌血肉的盆骨中间还有一截裸露出来的柔软的脊椎。

附着了暗红血块的脊椎在苍白的手电筒灯光下呈现微微泛黄的色泽，并且随着葡萄躁动不安的踏蹄而轻微地搅动着温和的雾气——就像一条正在舞蹈的白色的蛇。

她的胃里一下翻涌起来，刚吃下去不久的应急食品随后就被乱七八糟地吐了一地——他妈的，这下算是白吃了。

没有人会喜欢和这样的应该埋进泥土里静待朽烂的东西作伴的，所以莫西莱尔草草检查了一下以后就用木棍将这具尸体从缠绕的皮带里拨到地上，将可怜的葡萄解救了出来。

摔在地上的尸体的腰胯别有一柄制式长剑，在阴冷的逃生舱里露出来的灯光下闪烁着精心冶造的低碳钢的冷峻光芒。

莫西莱尔收起来了这柄伴随人类征战千年的古老兵器，却没有再在腐败的肉体上找到其它有用的东西。

葡萄的半个前任主人最后被她埋进了树叶和杂草做成的坟墓里——就在距离逃生舱不远的地方——这也许是为了方便她和葡萄以后来悼念，但更可能只是因为她纯粹懒惰而已。

——不管如何，这位看起来是被什么拦腰截断的士兵的灵魂至少得到了安息，而她与葡萄则还需要在这个世界上继续摸爬滚打。

有尸体，有战马，便意味着她与文明相隔不会多么遥远，即便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应用的皮甲、钢盔和鞍具怎么看也不能将她重新带回群星的怀抱。

可能在林地里奔波了数日的葡萄虽然毛发失去了点光泽，但站立起来两米多高的挺拔身躯依然气宇轩昂，疲乏的步子里也还有着血与火淬炼出的冷静而内敛的凶狠意味。

莫西莱尔原先以为它很快就会离开这里去寻找同伴与更加新鲜的草地，没想到这匹老练的战马却选择停留在她的身边，伴随着从逃生舱钢化玻璃窗口露出的一点微光直到当天夜晚的降临。

逃生舱内部本来就不算很大，多了一只摇头晃脑的马匹以后就更显得局促起来。

本就弥漫在这片土地上的纠缠的雾在夜间变得愈发浓密，待在逃生舱内部的莫西莱尔也逐渐皱紧了自己的眉头。

蓝色的全息星图在她的手中不断变换着，却只是在关掉了大灯的逃生舱内部依稀勾勒出她自己迷惑的脸庞而已。

莫西莱尔已经花了小半天的功夫在这上面，却压根儿定位不着她当前所处的位置——这算他妈的怎么一回事？

这颗星球分明是明显的经过人工改造的类地环境，即便因为司空见惯的核战争、曲率引擎失控或机械叛乱而导致该地文明衰退回冷兵器时代，也绝不可能连改造星球时埋设进星核的信号锚点都给抹去。

人类唯一尚未埋设锚点的母星地球早就覆盖了林立的高楼与钢铁工厂，而有着如此适宜人类生存的大气环境与生态群落的人工星球怎么会连简单的锚点信号都找不到？

他妈的这里难道是因为某些意外而未被链接到星图的失落星球？

关闭平白浪费电力的星图投影设备，当时刚刚坠毁在此地不过一天的莫西莱尔下意识地走到逃生舱的窗口面前，透过布满油污与灰烬的强化玻璃向未知的外界望去。

没有被录入星图的星球是不可能被救援队发现的，同时也意味着“它们”同样无法轻易找到这自己。

浅红色的警示灯光还在她的背后闪烁着，因此她能于纯粹的黑色中看见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脸，一张因为暂不见生机与希望的未来而忧虑万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