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魔王/城主/勇者（1/1）
相比起一晚上的奴隶起义，现在的普尼斯港陷入了真正的混乱与疯狂。
从地面的各处缝隙中升腾起血红的浓雾，混杂着不可名状的哀嚎与狞笑，直至与黑暗的天空融为一体。
在幽灵舰队的炮击下幸存的人们，此刻都失去正常的心智，仅剩下了暴虐与仇恨的欲望。
他们互相厮杀，即使对方是亲戚朋友，甚至是父母、伴侣、兄弟姐妹或亲生骨肉也是如此。
平日的身份与血缘已然失去了意义。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只剩下了一个身份：仇人。
欲生啖其肉饮其血的仇人。
“杀了你！”
他们歇斯底里地嘶吼着，将刀、指甲或牙齿送入彼此的皮肉，直到力竭死去也不松口。
就连负责维持治安的最忠诚的士兵也在互相射击。教会与政府临时建立的秩序顷刻间支离破碎。
“哈哈……这就是报应！杀戮我们同胞的报应！”
一间隐蔽的阁楼内，有着一头乱糟糟黄发的萝莉商人裹着黑袍坐在上位魔族的肩膀上，眺望着蜕变为人间地狱的普尼斯港，眼底里尽是喜悦之色。
他们与数名上位魔族，早在幽灵舰队炮击普尼斯港的混乱时刻就偷偷溜了进来，负责观察并确认超位血祭法阵的状态。
他们不参与战斗。或者说普尼斯港的任何上位种族与金、银级冒险者都不会贸然参与战斗。
若要对付与勇者并列巅峰的魔王，只能是同为半神层次的老城主。
笼罩在黑雾中的上位魔族揶揄道：“一号，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怎么担心八十六号？”
“主人先前没有提到，这说明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那家伙因为这种程度就死去……”看上去满不在乎的萝莉商人换了个话题，“主人，被误导的勇者小队马上就要来了吧？暴君能在短时间内秒了城主吗？”
“没有问题。月之母神先前遭受重创，一向隐秘行事的普尼斯港城主作为祂的神眷者，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如果状态正常，他早就在超位血祭法阵启动的那一刻出手了，阻止魔王君临。”
萝莉商人眯起双眼，注视着远处父子相食的惨剧，露出了一个纯粹无暇如天使般的笑容：
“从月之母神的信徒开始，逐渐拆除伪神的爪牙与附庸，直到再一次向高天之上的祂们举起反叛的剑刃。”
“这种感觉竟如此美妙。”
她与上位魔族都不再说话，注视着地上血腥的浓雾与空中纯粹的黑暗高速旋转着向彼此靠近，仿佛相对而行的两个螺旋突进的钻头。
钻头的尖头已经连接在了一起，鲜红与漆黑之色在其中贪婪地互相交缠，容纳彼此。
令无数生灵战栗不已的高位格气息再一次轰然释放，淹没全城，一个模糊不清的层叠黑影从血与黑的联结处，轰然爬出。
萝莉商人能勉强看出狼身蛇尾的轮廓。那具身形相当于一座独立的高峰，血水在高峰上汇集成河，瀑布般地流淌着。他背后收束起的一对状似蝙蝠翼的巨大膜翼徐徐展开，直到完全遮蔽了普尼斯港上方的漆黑天空。
“黑暗君主……”
“堕落暴君……”
“灾祸源泉……”
瞥见他的人，即使素未谋面，耳畔周围也自动响起了层叠恢弘的呓语。
“——魔王阿蒙。”
保护贵族区不被狂乱气息影响的官方上位种族与银级冒险者，此刻他们的神情几近呆滞，连手中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都毫无察觉。
“半神……能达到这个程度吗？”
“这是魔王，还是黑暗之神本尊？”
在他们的理解里，即使是实力接近半神的顶级金级冒险者出手，三个中上层次的银级冒险者的全力以赴也能勉强抗下他的一击（将意识与火山融合，实力短暂接近半神层次的哥布林王的一击被三个上位种族接下也是如此）。
虽然普尼斯港远离魔界，绝大部分人没机会见过魔王，但有不少人在王都时见过与魔王并列巅峰的勇者，并有幸见到她出手。
正因如此，他们才觉得眼前的魔王已经不在半神的范围内了。
一名矮人首领不确定地说道：“我们一齐进攻，说不定有希望！魔王可能只是虚张声势……”
“打什么打！要打也是城主或勇者的事，年轻人瞎掺和什么！”一个裹在白袍里的老头咒骂道，“城主根本没有兑现紧要关头现身的承诺！早在幽灵舰队炮击时就应该出手了！”
“我们的任务是保护贵族、教会与政府，不是去和魔王拼命！”
“何况，魔王可能也不是冲着彻底毁灭普尼斯港来的——”
半空中，伟岸的模糊身形微微弯腰，两只缠绕着黑色雾气的巨爪向前探出。
全城各处的凡人厮杀产生的血雾，汇聚成一道道红线，涌向他的爪间，浓缩成了一个硕大的血红巨球，远远望去如昏暗之中的一颗耀眼的红巨星。
“仁慈的主，请宽恕我们的罪过，拯救我们，拯救普尼斯港的所有人……”
“……请尽快通知勇者……”
普尼斯港教堂里，神志清醒的主教挥汗如雨地跪在巨大的十字架前，拼命地做着祷告。
他期盼前来救场的老城主到现在都没现身。
事情走向已然超出了他，所有人的掌控。
“主，请拯救我们，传播福音的教堂会被魔王优先……”
空中，山峰般高大的模糊身形转动着头颅。
他瞥见了金碧辉煌却完好无损的普尼斯港大教堂。
魔王抬起一只巨爪，从天空深沉的黑暗中扯下一缕，捻成了一颗小巧的黑球。
他张开嘴，低声说出了第一句话，被盘旋在四周的狂乱气息的扭曲后变得无比尖锐与高亢，像死神的尖啸：“伪神的气味。”
“臭不可闻。”
巨爪将黑球掷出，投向了教堂。
“主教阁下，魔王的攻击来了，立刻撤离！”
神父与修女慌忙逃离，只剩下主教依然跪在地上，虔诚地祈祷着：“主，请饶恕我们，拯救普尼斯港……”
仿佛回应了他的期待，光芒从教堂的四面八方涌入，向他奔去。
主教痴痴地望向巨大的十字架，红肿的双眼充满泪水：“主啊……”
他定格在那一瞬间，组成身躯的线条消散在强光之中。
充斥着黑暗本源的黑球接触到蕴含着光明本源的教堂，刹那间爆发出了无比耀眼的光芒。
一颗硕大的炽烈光球摧毁了教堂与周围的房屋与逃跑的人们，在原址上轰然绽放，宛若一颗绚烂的恒星，与魔王手上的红巨星遥相呼应。
不可一世的普尼斯港教会灰飞烟灭。
魔王没有停下攻击。
他收敛起了逸散的使人狂乱的气息。厮杀失控的人们悉数昏倒在地，陷入了沉睡。
高亢的啸叫响彻在普尼斯港的上空：
“吾答应过属下：
“毁灭工业区，让其为奔赴自由的勇敢者陪葬。”
状如巨蟒的尾巴向工业区的钢铁森林横扫，将由魔法加固、坚不可摧的巨楼悉数折断。
埋葬了无数奴隶梦想的金属牢笼就此沉入海底。
他张开嘴，墨绿色的火焰柱射入了工业区的断壁残垣之中，喷向参与奴隶大屠杀后，来不及撤离而躲藏的军队、银级冒险者与上位种族。
银级冒险者引以为豪的上位防御魔法，在这暴戾的火焰前与纸糊没有区别。
无法阻挡的墨绿火舌缠上刽子手的身躯，灼烧着肉体与灵魂，给予他们与被烧死的奴隶相同的痛苦。
见到工业区陷入了一片绿色的火海，成为生命禁区后，远处观望的官方银级冒险者们再也坐不住了。
“向后转进！”
他们抛弃了荣誉，放弃了施展超位魔法与之对抗的想法，与尖叫的平民和溃散的军队一起向山顶，向普尼斯港的另一侧涌去。
当然，也有人坚持留下来反击。但他们的攻击如泥牛入海，对魔王的庞大身躯没起什么作用。
魔王并未在意。
他将身体转向贵族区与行政区所在的山顶：“老朋友，吾也没想到，你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虔诚如你，也会被月之母神放弃。”
没有声音响应。或者说没有人敢于回应他。
魔王扇动双翼，遮天蔽日的膜翼掀起风暴，一下便踩在了山顶上。
他的视线掠过一座座古堡，在一片慌乱的普尼斯贵族魔法学院中停顿片刻。
他瞧见了碎了一地的，原本是琥珀的蘑菇小屋的废墟。
“令人怀念的气味……”
学院里的每个人霎时间都有了自己被未知的恐怖存在直接注视的感觉，汗毛直竖，脑海中充斥着疯狂的呓语，精神几近崩溃。
“对不起！”
有人精神错乱地对空中喊道。
魔王感知到了昏睡的琥珀，抱着她的芙萝尔，与缩成一团试图用尾巴遮住自己，瑟瑟发抖的红豆。
他沉默地注视片刻。
魔王的视线最终离开了学院，锁定在一座不起眼的古堡上。
“找到你了。”
他一爪托着血河汇成的红巨星，另一只空闲的巨爪向古堡抓去。
在他的攻击下，古堡轰隆作响，四分五裂。
魔王继续向下挖着，直到深入地底，掏出了一具覆盖着灰尘的华丽棺材。
棺材上面涌动着五彩斑斓、有着神秘气息的黑色液体。被他拔起后，这些液体失去了一切光泽，顷刻间蒸发，留下了一道道斑驳的印记。
在全城人员的注视下，魔王的指甲抵住对他来说十分迷你的棺材盖，顺畅自然地将其打开。
里面镶嵌着一个身形佝偻，眼窝凹陷，外貌与气质接近僵尸的白发老人。
老人双手交叉在胸前，睁开发皱的眼皮，浑浊的双眼平静地注视着魔王那巨大而模糊的面庞。
“普尼斯港的城主。”
魔王的视线聚焦在老人身上，颇为客气地称呼道。
“魔王阿蒙。好久不见。”老人的语气十分祥和。
尽管他的声音非常微弱，却清晰地传到了魔王的耳中：“你果然是为杀我而来的。”
魔王感知着老者的情况：“你被月之母神提前剥夺了神眷者的身份、赐予的神力与部分权柄。”
“是的。如你所见，我现在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普通老头。”老者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已经没有东西供你吞噬了。”
“吾还是棋差一着。”魔王坦然道，“可惜，若这次不出差错，吾等就能把月之母神的势力从这个世界彻底驱逐出去。”
老人温和地笑着：“比起这个，魔王阿蒙，我有一事相求。”
“何事？”
“杀了我，结束我的痛苦。”
魔王不为所动。
“你后悔么？甘愿为月之母神，为伪神做到这一步？”
老人缓缓摇头：“没什么好后悔的。选择其一，其余的选项便不复存在。”
“愚忠。”
“……阿蒙，你又何尝不是呢？”
魔王没再说话。
他的指甲陡然变长，连同棺材一起，赫然穿透了老者的身躯。
老人闭上了双眼：“谢谢。”
曾为半神的普尼斯港城主宁静地奔赴死亡。
橘红的火苗从他胸口的破洞处涌出，熊熊燃烧，将老者与棺材一齐化成了漫天的黑灰。
魔王依然没有停下。
他望向手上的红巨星，另一只爪伸向漆黑的天空，像揪住黑色的幕布，一把往下扯去。
整个天空都在向魔王的巨爪中倾覆。纯粹的黑色滚动着，落到了那颗由多条向上流淌的血河积聚而成的红巨星里。
黑色与红色开始高速旋转。红巨星开始激烈地闪烁，极为疯狂的气浪冲击波般，一阵阵地摇撼着整座普尼斯港。
“普尼斯港彻底完了。”
看到这一幕，贵族与政府官员们完全丧失了信心。
他们想逃，却连能逃去哪儿都不知道。
整座普尼斯港笼罩在魔王的领域内，所有道路都被彻底封死了。
不少人已经冲到包围着城市的血红光幕附近，却绝望地发现，连金级冒险者的攻击都对光幕造不成什么明显的破坏。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发光的洁白巨门于魔王正前方的空中迅速勾勒，门缝中溢出了纯白而温暖的圣光，驱散了周围的一切黑暗与血雾。
“那是……”
“是勇者的传送魔法！”
“勇者终于来了！”
已经绝望的人群重新爆发出激烈的欢呼声。
魔王模糊的面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似乎早有预料。
他的另一只巨爪赫然伸长，破开空气向那座尚未完全成型的巨门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