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雷锦缎惊蛰雨 世间再无九千岁(1/1)
南靖相国世子,九千岁,秦逍。
靖朝四年春,惊蛰。
武陵郡江陵城,春雷,微雨。
有一江水名为濂沧,贯城入又穿城出,襟三江而带五湖,绵延婉转八百里,位列江南山水之甲。
城中江水东畔,有一座高楼名为摘星,坐在楼顶可俯瞰一城繁华,集土木之盛。
这一日巳时刚过,摘星楼已人满为患。
一颗人头被人从顶楼丢出,淋漓带血坠入下方江面。
一闪即逝,独留一抹殷红。
“第十三颗了!”
四周街巷酒肆一片死寂,百姓纷纷窝在家里,透着门缝瞧看那由红泛白的江水。
摘星楼内。
近百位凶神恶煞的江湖好手静默伫立,每一位都金刚怒目,穿着类似飞鱼服的黑色长着,一瞧便知不是草莽流寇,而是相国府秦公子的黑贲军!
远远望去,摘星楼一到九层全是黑影,恍若一片凝固乌云。
他们很显然不是来此吃饭的。
可摘星楼确是江陵城最好的酒家。
“如今的靖朝,恰是最好的时节。”
顶楼凭栏处,一位俏公子临风把盏,望着又丢下去的一颗人头,满饮了一海碗屠苏。
他生得面皮白皙,剑眉星目,丹凤眼斜飞入鬓,一身温香软玉,穿得锦帽貂裘。
妥妥的又富又贵,江陵城的大人物做派。
“孙大人,你要是再不说实话,下游江水里就有十四颗头了。”
这公子倚在凭栏处仪态慵懒。
在他面前有一方暖炉,炉上挂着罩篱,上面满是红枣、冬橘和花生。
居中有一壶煮酒,咕嘟冒泡,白烟缭绕。
透过白色蒸腾,能瞧见一位红顶官僚双膝跪地,观其衣着竟有三品,可此时官僚的脸色却全无血丝。
孙连海
“秦公子!下官当真毫不知情啊!”
“不知情?那我问你,我爹从琅琊返回江南,原定是不是你派人在浔阳接应?”
“这个......是倒是,可下官确实没接到相国大人的车驾!”
“哦,这么说还是我冤枉你了。”
秦公子单拳斜躺,眼神古井无波,虽年纪尚且二八,却有着远超同龄的冷冽气度。
一听秦公子说这话,孙大人立刻吓得屁滚尿流,如丧考妣!
“冤枉啊秦二爷!下官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触怒您九千岁的虎须啊!”
秦公子闻言抿嘴一笑,立刻有身旁书童递来一颗烤熟的红枣。
那红枣已经剥皮去核,秦公子幽幽一叹,随即望向对面屏风。
屏风上迸溅了无数浊血,除此外还有许多凌乱的血手抓挠印记。
屏风居中有两行题字:
人头落江三千里,十年夺命九千岁!
字迹飞扬跋扈,只见笔墨便觉盛气凌人。
题字的落款并未按规矩题在下方,而是高高位居右上角,趴着一行更为嚣张的古篆——
靖朝相国世子秦逍!
“十年前我家被阉党构陷,全族死伤三百一十六口,那时起我便立下重誓,凡再有与秦家为敌者,皆人头落江,躯干发配宁远塔,永生永世不得全尸!”
“眼下朝堂内风起云涌,我爹的变法举措被千夫所指,现在他凭空从浔阳道上消失,你叫我该如何放过你!”
“是仙家!定然是仙家作祟!”
孙大人趴在地上颤颤巍巍,一行黄尿从他的双腿间溢出。
“仙家?”
秦逍缓缓颔首,抿了一口书童递来的暖酒,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秦公子您想想,放眼靖朝上下,敢触怒您九千岁名号的家伙都死绝了,更遑论一人之下的相国大人啊!”
“所以呢,你就把罪责赖到了修行者头上?”
秦逍挑起左侧眉毛,眼神邪魅地瞥了孙大人一眼。
“下官只是据实揣测,毕竟相国大人消失的太过突兀,整支车驾几十号人说没就没了,这根本就不是武夫能做到的手笔啊!”
“聒噪。”
见问不出什么,秦逍很显然没了耐性,轻轻摆手示意四周的黑贲军。
孙大人见状面色瞬间无血,可形势不由他,两位杀气凛然的黑贲卫已经将他架起,一路拖拽来到了屏风后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杀猪般的惨叫从屏风后响起,伴随着啪嗒啪嗒的踩血声。
透过屏风的显影,能隐约看到十三具摞到一起的尸体。
屏风外春风笑面,屏风内阿鼻阎罗!
“秦逍!我是当朝三品大员,执掌户部,你没有枢密院调令,不能随便动用黑贲军杀我!”
“嗯?”
屏风外传来一声轻咦。
“孙连海,我杀人行事,何时需要调令一说了?”
“无论弹劾还是审判三品官员,皆需中书门下上报天子定夺审理,你的滥杀无辜,究竟是奉的谁的旨意,是你自己的,还是靖朝赵氏皇庭的!”
“有什么区别吗?”
屏风外的秦逍慵懒起身,立刻有书童为其披上一件雪貂大氅。
“孙连海,若你还觉得靖朝是龙椅上那废物赵家的,那只能说明你鼠目寸光,死得一点都不冤呐。”
秦逍回望凭栏,已经不打算再跟孙连海废话了。
嗡!
屏风后传来强劲弓弩震动声,秦逍望着江陵山河正自惬意,下一刻突然感觉左侧肋下一阵恶寒。
啪嗒!
手中酒杯跌落,酒水伴着箭尖儿上的血珠一起砸落在地,一片晶莹。
“怎么回事......”
秦逍心中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他强撑着转回身子,谁成想右侧腹部又狠狠挨了一刀!
噗!
刀入六寸,血溅八尺!
秦逍第一次瞪大了眼珠,他万万没有想到,刚刚扎这一刀的竟是最信赖的书童!
“春眠,你竟然......”
“世子,我是五年前被你坑杀的枢密院副使次子,你恶贯满盈罪孽滔天,我熬到今日就是为了这一刀!”
春眠
噗嗤。
春眠抽刀,秦逍血流如注,踉跄跪倒在地。
“精彩,好活儿当赏啊!”
屏风后传来一阵哂笑,原本应当殒命的孙连海中气十足,咬牙切齿的喝着彩。
透过屏风上黑漆漆的箭孔,秦逍能隐约看到孙连海的一只眉眼。
那只眼睛狰狞圆睁,写满了奸计得逞的怨毒!
“黑贲军......都愣着做什么,给我杀......给我统统杀了!”
秦逍已经中气外泄,而四周那些虎背熊腰的黑贲卫,此时此刻也一反常态按兵不动,就这般冷冷注视着秦逍。
“秦公子,我的九千岁,到现在你还不明白,那你真是死得不冤啊!”
屏风撤去,孙连海原话奉还。
他来到秦逍面前,乍一照面便重重扇了秦逍两个大巴掌。
秦逍被打倒在地,面颊肿血,好似丧家之犬!
“你是不是以为,刚刚被你杀掉的十三位都是我的部署?那都是我从天牢里揪出来的戴罪之身,为的就是让你爽够了,把这出戏唱全呐!”
孙连海缓缓蹲下身子,似乎在欣赏自己的得意手笔。
“秦逍,你说你除了有个好爹还剩什么?连最亲近之人你都把控不住,最依赖的近卫都能被轻易收买,越善待你的熟人,越比陌生人可怕,连这点道理你爹都没教你吗!”
孙连海指了指春眠,随后又摆了摆手。
“哦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已经是没爹疼的野狗了,那我该怎么叫你,杂种?哈哈哈没错,就是杂种,狗杂种!”
孙连海命人将秦逍拖拽起来,玩味地拍打着他的脸。
“叶伯伯......救我......叶伯伯!”
“哎呀省省力气吧,我知道你爹给你安排了一位大修行者,刚刚你在砍脑袋的时候,他已经被我的人引走了,不然你以为我愿意陪你演这么久?”
“到底是谁......在买我秦家的命?”
秦逍双目赤血,无奈他只是个纨绔世子,流血过多已经浑浑噩噩。
“唉,不重要啦,你不是喜欢杀人投江吗?等你到了黄泉路上,有的是时辰慢慢想!”
孙连海不再废话,示意黑贲军将秦逍左右架起,挑断手筋脚筋,又捅了几刀要害,随后将其翻出凭栏,直接丢出摘星楼喂鱼!
“第十四颗掉下来了,哎不对劲,这次是个人!”
“等一下,那身衣裳,咋那么像秦公子?”
“真的......真的是秦公子,我的天啊!”
“赶紧各回各家,要出大事了!”
摘星楼外,百姓一片哗然。
秦逍没入江水,濂沧江奔流浩荡,转瞬间消失无踪。
楼上,春眠和孙连海并肩站立凭栏。
“靖朝的天,彻底要变了。”
孙连海已经恢复冷静,一旁的春眠望着天际云卷,缓缓点头。
“谁能想到春雷惊蛰,会来这么一场暴雨?”
二人相视而笑。
“孙大人,此间事了,朝中那位可有下一步指示?”
“自然是有的,玄天宗一众修士已经集结江陵城外十里。”
孙连海眼中划过一抹冷电。
“今夜子时三刻,尸填濂沧江,诛杀秦氏全族!”
与此同时,摘星楼对面江畔酒肆里走出一位老者。
豁牙跛脚,发如鸟窝,簪子歪斜,横插一枝粉嫩桃花。
老人用脏手剔了剔牙,随即骑上绑在酒肆幡子旁的拐子老马。
老马发出呜咽一声抱怨,原来马背上还驮着一物,瞧看着又大又沉。
观其轮廓,似是剑匣。
老人毫不理会,打马扬鞭而去。
观其方向,恰是江水奔流的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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