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言自语（1/1）

农历十六的夜晚，正是月亮最圆的时候。高悬天际的一轮玉盘，静静地泛着银白色的朦胧光晕。月下，一条笔直的郊区公路，沿着小南河的河水，向前方延伸。 这真的是条奇怪的道路。明明对岸就是县中心热闹的商业街，可这里却偏偏安静地如人迹罕见的乡村小径。并不十分宽阔的小南河，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开了县城与郊区，隔断了浮华与静谧。人群的喧哗与汽车的长鸣被小南河的河水隔绝，而风拂梧桐的“沙沙”与河岸草丛内单调的蛙声虫鸣则被河水放大，再配上道路另一侧的民居内偶尔传出的聊天与嘻闹声，让这条路，虽静而不死，虽静而让人心安。 王天的家与学校都在这条南河路的附近，因此这条路成为了他高中三年上学，放学最常走的路之一。他喜欢这条路，这几乎在他第一次行走于此间时便喜欢上。此后，不管是骑车，还是走路，只要是独身一人，他都很愿意在这条路上行走，尤其是在晚自修后——他不愧是84年的小耗子，对于昏暗与安静的环境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与喜爱。 他会感觉这样的环境，很安全，很舒服，很轻松。因为安静，所以才能真正的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因为黑暗，所以不必担心别人看见自己的行为。因此往往只有这种时候，他才会表现出最真实的一面。他会做许多莫名其妙的动作，他会一边手舞足蹈，一边高声歌唱；他会一边行走，一边大声的自言自语；他会自说自话的玩起角色扮演，他会模拟大人物做出重大决策时的激烈讨论，也会模仿杀手对决前的冷酷对话，而这时他的表情往往是丰富的，会随着扮演情节的不同而呈现出时而皱眉，时而冷笑，时而懊恼的表情。不过，一旦附近有人过来了，他便会立刻住嘴，瞬间恢复成一贯的呆瓜表情，尴尬与心虚地等那人过去后，才继续刚才的自语——他绝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有这种奇怪的习惯。 这是容易理解的，毕竟无聊时，一个人和自己说着话玩儿，确实有些怪异。不过，他可不认为自己应该去改变这个习惯。他的年龄和心性还远没有成熟到思考自己心理是否健康的地步。他只是依照这种从小到大的习惯来排遣时有的无聊与寂寞。而此时的他，也绝对不会想到，不远的将来，这种自语的习惯会被他用于思考那些应该思考的问题上。 很多年以后，当他追忆这段似水年华时，他会发现，高中三年，在这条路上，一边独自行走，一边自语地思考，这对他的成长是多么的重要。 这一天的晚自习放学后，王天按例沿着小南河，拐进了这条路。他没有骑单车，因为前几天骑车时不慎摔坏了膝盖。不过如此一来，倒更贴近了这四周的环境。 他心情愉悦。摔坏膝盖的懊恼劲已经过去，而南河路迎接他的方式则让他大呼好爽！那是一股带着秋意的大风。风很大，几乎可以听见隐隐的呼啸声，也很凉爽，一下子就把晚自修带来的闷热感吹得无影无踪。风过后，河岸的狗尾巴草丛内，稍稍停歇的青蛙与蛐蛐配合默契地同时起鸣。河岸交响乐第二乐章开始奏响。 王天享受着这一片的宁静与幽暗。他觉得高中生活真是不错。尽管晚自修讨厌了点，但是回家时能经过这样一条充满野趣的路，真是幸福。他瞬间打定了主意，这一周的周记就写这条路。他甚至已经想到了一句顶不错的句子——刚才疾驰而的汽车，给了他灵感：“疾驰而过汽车的影子被昏暗的路灯拉得老长老长，然后也不过它愿不愿意，就给拉断了彼此之间的联系。” 他为这句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句子得意了好半天，沾沾自喜地以为自己在文学方面果然有些天赋。于是，觉得有必要唱首歌来庆祝一下。说唱就唱，他便真的唱起来：“找一个亲爱的……（忘歌词了）来告别单身……” 四周无人，因此歌声逐渐响亮。并且因为高兴，尽管忘记了歌词，仍然唱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不过，这时候传来的一句声招呼，却唬得他瞬间闭了嘴，住了手。 这是从感觉很近的地方传过来的声音。声音有些苍老，也不响亮，却透过高分贝的歌声，清清楚楚地传进了王天的耳朵。 “你好。”这是声音的内容，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招呼，却让王天心虚的如做坏事被抓了现行。完蛋了，被看见了……他暗暗心惊，刚刚的眉飞色舞瞬间被苦瓜脸所取代。如此旁若无人的唱歌，跳舞全被看见了。太……太丢人了…… 王天尴尬的不行，迟疑了数秒，才犹犹豫豫的转过身来去看是谁？不要是认识的才好。他暗自祈祷。 咦？！ 居然没人？王天转过身时，却没看见一丝的人影。他有些吃惊，又有些庆幸摸了摸脑袋，莫非我听岔了？ 仿佛为了证明他没有听岔。那声音又传了过来：“不要紧张，你没听岔。我只是认为，既然来了，那即便是出于礼貌也应该和自己打个招呼吧。你好，王天。” 这次的声音更加的清楚。王天可以肯定这不是幻觉。他已不再感觉尴尬，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害怕。他转着身子，警惕地朝周围的阴暗处查看，心里面第一次对这四周的昏暗产生了恐惧。“你是谁？”他压低声音，带着点敌意与害怕地问道。 “我是谁？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倒有些困难……”那声音稍稍停顿了会，似乎在思考要怎么解释，然后继续说道，“举个例子吧。还记得机器猫是谁送给大雄的吗？” “什……什么？” 那声音不理会他的疑惑，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他的孙子送给他的。不过不管是谁，总之是坐着时光机器的未来人。因此，你问我是谁？答案就是未来人。” “……”王天开始陷入痴呆状态。 那声音也不管，自顾自地接下去说：“自我介绍一下吧。我的名字叫做王天。我来自43年后的2043年。没错，你就是43年前的我，因此不必紧张，不用害怕，我只是回来看看。” “……”现在是彻底的痴呆。 “还没反应过来吗？时光机器这种东西你应该听说过吧。我，就是43年后的王天，因为怀念我的高中生活，所以使用类似时光机器的东西，回来看看。我此行的目的只是旅行，我无意过多的打扰你的生活，因此你仍是自己的主角，尽可以痛快得依你的意思，享受这高中生的幸福生活。” “……”似乎依然痴呆。 “还不懂吗？唉，有些失算了。这条路给我留下了太好的印象，所以我以为在这条路上出来与你相见会比较好，现在看来，这种昏暗的环境到底不合适这种样子的见面。唉，应该选择白天的……” 那声音变得似乎有些着急，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这个时候，王天终于从痴呆状态中清醒了过来。“你……在哪？”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我？”那声音愣了下，然后高兴的说道，“终于反应过来了吗？好极了……我不存在于现世之中。身体无法穿越时空，因此我的身体留在43年后，而我的意识，现在则寄宿在你的脑子里。” “脑……脑子？！”王天有些慌张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你想干什么？” 那声音又好笑又好气的叹了口气，不得不再次自我介绍了一番，连连表示自己绝无恶意，这才让惊慌的王天平静了下来。然后，两个人才开始了第一次正常的谈话。 “你是43年后的我，你也叫王天。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如果也叫王天，我会觉得很别扭诶。”王天首先发问。 “确实有些别扭。不过不要紧，我不会经常出现。我只是个旁观者，而你才是主角。另外，我年龄远大于你，你可以称呼我为老王，而我就叫你小王。” “老王？你年龄很大吗？哦，对哦。43年了，算起来，你有，有……60岁了吧。”王天又问，“那我问你，60岁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你问的是现在的我的话，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是一名法官。但是，如果你问的是43年后的你，那我不知道。”老王回道。 “咦？你不是说你是43年后的我吗？”王天听到自己以后会是名法官，刚刚有些兴奋，让老王这么一说，有很奇怪的问道。 “不一样。如果我不出现的话，那么你会按照我之前的路走下去，但是我出现了，于是这个世界也从我出现的那个点开始分成两个。这就是平行世界。” “……”王天瞪着眼睛，一脸疑惑。 “听不懂？好吧，那我来举个例子吧。”老王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你应该知道《寻秦记》这本书吧。书的最后说项少龙生了个儿子叫项羽。那么我问你，如果项羽最后没有死，他又生了儿子，儿子再生孙子，子子孙孙一直到项少龙的时代，直到此中一个子孙生了个儿子叫项少龙。那么到底是项少龙生了项羽呢？还是项羽生了项少龙？” “……” “还不懂？那再举个例子吧。比如说一个人坐时间机器回到过去，在他母亲生他之前杀了她，那么按照一些科幻的说法是不是这个人就消失了呢？ 不是的，人不可能凭空消失，这即不合逻辑，也违反物理定律。事实是这样的，当那个人回到过去的那一刻起，时间发生了分裂，出现了一个平行世界，原来的世界一点也没有变化，而他回到过去的世界则发生了变化，就算他没杀母亲，没做任何事情，只不过当一个旁观者，这个世界也会发生变化，而且这个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大，这就是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这个我懂。”总算碰到一个听得懂的名词了，王天忙不迭地点头。 “所以说，我的到来，对于你未必是件好事。如果没有我，那么你会按照我之前的路走下去。你会成为不错的法官，有个不错的家庭。妻贤子孝，收入也不错，平平安安过一辈子，退休了，国家还奖励你一次心灵旅行……可是，我来了，因为蝴蝶效应，你的未来也变得不可捉磨了。”老王顿了顿，继续说道，“因此，我才会出现与你见面。我无意太多的打扰你的生活。我绝不会经常出现，即便你想见我。但是，我会在自认为必要的时候出现，在一些事情上稍微点拨于你，也算是对你的补偿。” “这样呀……”愣了半天，才总算明白老王意思的王天明显有些失望，不过片刻后，他又兴奋起来，“既然要补偿我，那么干脆告诉我一些未来的事情，让我早点变得厉害一点。比如说……比如说，500万彩票的中奖号码？” “你想要500万彩票的中奖号码？真的想要吗？”老王思索了片刻，似乎也有些心动。 “嗯！嗯！嗯！”王天拼命点头。 “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吧。昨天，李义过来玩时，教你打双截龙的过关密码。你学会后，觉得怎么样？” “双截龙？”王天摸着耳朵，回忆了片刻，说道，“刚开始蛮有趣的，不过这样一来，难度太小了，反而没什么意思了。” “看来，你是懂这个道理的。靠作弊得到的成功，初时觉得高兴，但很快就会觉得无聊，继而感觉空虚。这种样子的人生，你还想要吗？” “可是游戏是游戏，人生是人生。如果真能变成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我当然愿意呀。”老王的话音而落，王天就飞快地回答，没有半丝犹豫的。 “……”老王语塞，这才惊觉17岁的自己尚且懵懂，未曾开窍，自己之前思虑再三的教导话语怕全是对牛弹琴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只得答道，“可我不愿意。” “哦。我想你也不会同意。”王天倒也干脆。看来，他也不是全然的懵懂无知。片刻之后，又问，“那么，现在你打算干些什么？” “先敦促你学习吧。别紧张！我才懒得管你，被逼而学不是学习的正道。不过，我想要提醒的你是，不准放弃英语！别的学科，我都不管，唯有英语，你必须给我抓紧了。” “为什么？” “两点原因。第一，英语比其他学科都重要。拿我大学的专业来说，高中学过的东西基本没用，像语文、数学之类的大学都不学，唯有英语，不仅要学，而且很重要。你也别不服气，现实就是如此。社会上就有那么多所谓的‘精英’把英语看得比国语更重。这是现实，你不得不承认，也必须接受。第二，你偏科，很偏。以我的经验来看，我高中三年是彻底的放弃了英语。为此我吃了亏，差点连高中都毕不了业。而你现在也有这种趋势了。你别不承认，我很清楚，一方面是因为高中没人管你了，另一方面是你讨厌社会上这种重英语，轻国语的现状，有了逆反心理。因此，现在英语课你基本不上，课后也不曾背单词，看语法。这是件错误的事情，我的教训摆在这里，你该引以为戒。” “英语……我……你以后居然差点毕不了业？” “嗯，因为英语会考不及格。这是最大的教训！你再这么下去，也会不及格。我不是危言耸听。” “那么应该怎么学？” “高中的课程，我早已模糊。因此学习上问题不要问我，你有同学和老师。不过，如果是学习方法的话，我倒知道一二，无非是预习、学习、复习。贵在坚持，如此而已。” “那么其他学科呢？” “你自己看着办吧。你我初小时，皆被他人看做废物，以为不是块读书的料。而我最终在这所高中开始起飞。你呢？自己看着办吧！” “明白了……” 皓月当空，繁星似景。晚上十点的县城近郊，灯火渐灭，满天的繁星开始走出幕后，在天空中排列出亘古不变的阵形，点缀夜空。王天靠着河边的梧桐，仰望星空，思绪万千。 未来人！43年后的王天！全国杰出法官！事业有成，家庭美满！出人头地！ 多么的不可思议，多么的难以置信。这个老王，真的是从未来来的吗？未来的自己，真的可以像他说的那样，成为一名法官，终于可以出人头地，终于能够让那些说自己是废物的混蛋彻底闭嘴吗？！ 一切真得能成为现实吗？ 王天有些幸福，有些怀疑，也有些担心。这个老王，还真是干脆。说完了该说的，就立马消失，一句废话都不多讲。自己有好些关于将来的问题要问他，却找不到他。说什么想见我时自然会见我，让我平时不要找他。哼！未来人很拽吗？ 他有些不服气的嘟喃了几句，又慢慢回味着他的话，突然又发现一个大问题。 ……可是，我来了，因为蝴蝶效应，你的未来也变得不可捉摸了…… 没错！按他说的那一套，我的未来真的已经无法和他相同了。蝴蝶效应！平行世界！！我与他已经不是同一世界的人了。他以后的那些成就也不代表我就能做到……呸呸呸！那么不代表我就能做到。他能做到，我同样能，而且做得更好。好吧，好吧。不就是努力学习吗？不就是学好英语吗？谁不会呀？我决定了…… 他豁得直起身，烦躁地在树下来回的转了几圈，猛然握紧了拳头：“我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要上课认真听讲。晚自修独立完成作业。早上五点钟起来读英语，中午少睡半小时，读半小时语文，晚上回家后，继续学习到11点，不不不，干脆12点好了！” 做完这些决定，他得意非凡，感觉那法官的头衔是唾手可得，那出人头地的日子就在明日。他飞快地跑回家，取出纸笔，记录下刚才的决定。想了想，还觉得不够味，又在下面写上：如有违反，天诛地灭！！！然后端端正正地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