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本无俗妙（1/1）

风停了，雪却来了。雪不大，入湖即化。远方的姑射山松柏依旧，却披上了一抹淡淡的白纱。

清风曹玄带着徒儿李止水走在姑射县城的街道上。

自从与定慧大师弈棋之后，曹玄就没有再去过烟雨楼。

前方书声琅琅。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面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故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曹玄师徒二人闻之上前，却是一间教室。上课的学生，有大有小，小至八九岁，大至十五六岁。

过了一会，一位教书先生走了进去，站在讲台之上，伸手致意，读书之声顿住。

教书先生手拿一份试卷，对同学们说道：“这是今年华夏的文化大考试卷，大体意思是：‘本手、妙手、俗手’是围棋的三个术语。本手是指合乎棋理的正规下法；妙手是指出人意料的精妙下法；俗手是指貌似合理，而从全局看通常会受损的下法。对于初学者而言，应该从本手开始，本手的功夫扎实了，棋力才会提高。一些初学者热衷于追求妙手，而忽视更为常用的本手。本手是基础，妙手是创造。一般来说，对本手理解深刻，才可能出现妙手；否则，难免下出俗手，水平也不易提升。”

教书先生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年近期末，我们的期末考试正好也以此为题，请大家认真准备，独立思考，就以上材料，写下自己的感悟和见解。可在一周之后将答卷交上来。”

说完，教书先生便走出了教室。

曹玄上前，拦住先生，说道：“刚才我听先生布置的这道题目，关于‘本手、俗手和妙手’的解释，觉得似乎有点不对。”

教书先生笑道：“有何不对？”

“我以为‘本手’本意应该是本分的一手，介于不坏和不好之间，也可以说是平凡的一手。‘俗手’则是庸俗的一手，在绝大多数情况下确实不太好。但在某些特定情况下，俗手反而可能会是最为实用的一种选择。‘妙手’则是惊艳的一手，卓越的一手，可遇而不可求，在大多数对局中往往并不常见。但有的局面下，看起来的妙手，反而有可能是坏棋。”曹玄说道：“依我看来，考题中关于‘本手、俗手和妙手’的定义，略有问题。这出题之人，棋力水平应当不高。”

“棋本无俗妙，只在是否合乎棋理。”教书先生笑道：“但若只是就题而论题，就棋而论棋，境界也就低了。”

曹玄问道：“这难道不是一道围棋题么？”

“这一道文化理论考题，是以棋为引。说的是道理，讲的是生活，并不只是围棋。”教书先生叹道：“今年的文化大考，却不知有多少考生会因棋而误啊。”

曹玄一惊，方才的思考，自我感觉，已经颇为全面和辩证，但确实只是从围棋技术本身而论，甚至还觉得这题目本身出的就有问题。棋力越强者，拘泥于围棋技术本身，反而越容易跑偏。

白雪纷飞，只听教书先生悠悠道来：“本手者，人之常，理之常，然守常者往往止乎于常，而或失其进。妙手者，非常人之所思，内或含其理而外显其妙。俗手者，平直而不含蓄，外显不高明之状，低手常用而不知其非。然则，棋有大愚之美，亦有妙极之俗，合乎理者不拘于形。是以，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善弈者通盘无妙手。知得失成败存亡而不失其正者，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曹玄神情为之一变：“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边上的李止山闻之，眼神中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教书先生道：“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弈者通盘无妙手。”

曹玄问道：“先生何人？”

教书先生回答道：“教书先生。”

曹玄作揖，恭敬的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教书先生回礼道：“免贵姓蒙，名养正。”

曹玄鞠躬再问：“蒙先生究竟何人？”

“村野之中的一位教书先生。”教书先生蒙养正飘然而去。

白雪皑皑，只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

曹玄回头问道：“止山，一直没问你，昨天的定级赛怎么样？”

因为，他单纯从李止山的表情上是看不出输赢的，李止山一直没说，他也就一直没问。

“最后输了一盘，定的10级。”李止山语调平和。

曹玄却脸色一变，惊讶道：“居然还输了一盘？”

李止山点头确认道：“嗯，是的，最后一盘输了。”

曹玄没有生气，反而笑道：“输了的好，输了的好。你的棋下的太过平淡了，我一直说，你要稍微改一改，你却偏不听话。我还奇怪，就你这样的下法，怎么可能会总不输棋呢？哈哈哈，哈哈哈。”

许多年以后，曹玄发现，好笑的居然会是他自己。

曹玄见李止山没有说话，说道：“本次华夏之行，虽未求得《知行合弈》，却也是收获颇多。收拾一下，我们明天就起身回国吧。”

李止山道：“不再多呆几天了？”

“已经没有再呆下去的必要了。而且，再不走，雪就更大了。”清风曹玄抬头望了望天，说道：“回去之后，好好练棋。十年之内，你我师徒二人，不再踏入华夏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