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湖（1/1）

在秦若虚进屋抄《道德经》之后，吴依秋对丈夫说道：“我能感受到，孩子是非常喜欢围棋的。不像有的孩子，父母逼着学，还不好好学呢。”

秦博远道：“围棋规则虽然简单，但变化万千，真要下好围棋，非下一番苦功夫不可。而且玩围棋和学围棋完全是两回事，这一点你应该是非常清楚的。”

吴依秋道：“虽然学围棋不容易，但既然孩子这么喜欢，那他一定也有决心学好。说不定这孩子还真有围棋天赋呢？”

秦博远看着吴依秋，点头道：“关于天赋，我丝毫不怀疑。既然是你的孩子，男孩随母，围棋天赋肯定不会差。”

吴依秋道：“那你为什么就是坚持不让他学呢？”

结婚这么多年，吴依秋从来没有见过秦博远下围棋，秦博远应该是不太会下。但吴依秋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秦博远就是不让秦若虚学围棋。自己不下，凭什么就不让自己的孩子下？这让吴依秋非常不理解。

秦博远叹道：“可是，围棋之路太残酷了。我不希望孩子将来走这样一条路。”

十年前，吴依秋为了家族荣誉，和对手围棋决胜。一败之下，道心崩溃，口吐鲜血，险些丧命。还好遇到了秦博远，秦博远虽然不下围棋，但却是非常明理，在他的心理疏导和照顾之下，吴依秋逐渐恢复，两人因此相识相爱。

一个是名门望族的天才少女，大家闺秀，一个是不会围棋，默默无闻的穷秀才。门不当，户不对，两人的婚事遭到吴家上下的坚决反对。但吴依秋不顾家族反对，毅然与秦博远结婚，隐居在这姑射山下，不再过问江湖世俗之事。

结婚后，很快就有了孩子。吴依秋自从有了秦若虚之后，就再没有和人下过围棋，相夫教子，生活无忧。秦博远平日没事，就上山到永兴寺与方丈大师谈禅论道，对吴依秋也是百依百顺，照顾有加。一家人生活倒也是甜甜蜜蜜，幸福美满。

唯有在秦若虚学围棋的这件事上，秦博远夫妇始终难以达成一致。但吴依秋知道，丈夫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因为她深知，秦博远并非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

吴依秋道：“可是，孩子慢慢会长大，他迟早会接触到围棋。”

“能不学，就尽量不学吧。”

“孩子现在已经8岁，应该要为他好好规划一下未来了，总不能只知道上山砍柴吧？”吴依秋当年才华横溢，8岁的时候，早就是棋登九品，名满京华了。

秦博远道：“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我只是希望若虚做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平平安安。”

吴依秋有点生气道：“难道你真想让孩子平凡一辈子么？”

在这棋力为尊的世界里，不走围棋之路，将来注定只能是平平凡凡过一辈子。

秦博远却反问道：“平平凡凡一辈子，这难道有什么不好么？”

吴依秋道：“可是，有的人天生注定就不是一个平凡的人。”

“二十岁不成国手，终生无望。从小不让他学围棋，他将来自然也就走不了围棋这条路。实在躲不过去，那就把围棋作为一个兴趣爱好，偶尔在闲暇之时为之吧。”秦博远摇了摇头。

吴依秋见丈夫稍微有所松动，便顺势说道：“依我看，下围棋这事，跟玩别的游戏一样，宜疏不宜堵。有时候父母越是反对，孩子越是有逆反心理，反而适得其反，还不如顺其自然。”

“可是只要是下围棋，就必然有输赢，有输赢必然就会有争斗，争则乱，乱则穷，到时候只怕是身不由己。”

“若虚也就是在无聊的时候和小朋友们玩一玩，只要不以围棋争胜，博取功名，那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秦博远长叹一声道：“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吴依秋听了，心有所感，默不作声。

秦若虚在屋里抄完《道德经》，并没有马上睡觉，而是偷偷翻开了周含章送给他的《知行合弈》技术篇。

书中开篇明意：境界为知，棋力为行，唯境高力强、知行合弈者方能神乎其技！

秦若虚似懂非懂，在烟雨楼的时候，曾听高手们谈及围棋品级和段位之事。比如，和周含章下棋的王飞是1段，为守拙境，书生张平昌是3段，为斗力境，小胖子的爸爸李文俊则是4段，为小巧境。

按书中所说，境界高的棋力未必就强，棋力高的境界未必就高，境界和棋力并不是一回事。但为何有此一说，书中并未多做解释。

秦若虚接着往下看。书上主要讲的是围棋刚入门，还处于级位水平时，应该如何学围棋练围棋，为将来入段登品，成为棋士，打下坚实的技术基础，而不至于走了弯路。

书中以极其简明的语言概括了围棋的基本规则：“空枰开局、黑先白后，轮流落子、一人一手，气尽棋亡、同形禁复，子空皆地、地多为胜。”

对此，书中解释道：“易则易知，简则易从，围棋以近乎极致的简和易，演绎无穷无尽之变化，自神话时代以来一直屹立于人类智力游戏之巅！”

秦若虚看到此处，眼前又浮现出山中二老对局时的情景，他隐隐感觉到，这十九路经纬纵横，黑白阴阳交替，竟似承载着天地之广大，宇宙之浩瀚。

秦若虚突然猛的一惊，不敢再继续深入思考探索下去。他继续翻看书中主要的技术部分。

秦若虚已经知道了围棋的规则，知道棋从断处生，分断为攻，连接为守，并在周含章的耐心”教导”下和亲身的“体验”下，对七种基本的吃子方法掌握的非常熟练。

对照书中所说，此时秦若虚的棋力已经在10级以上，但离2级还有一定的差距，正处在围棋级位的中级阶段。

书中说道：“在这个阶段，子力的强弱判断是关键。可以通过数棋子的气来判断双方棋子的强弱，要明白彼强自保，懂得防守反击，而不是盲目进攻，以弱击强。”

秦若虚恍然大悟，他和周含章下棋的时候，经常是以攻对攻，被吃了之后，马上就试图吃回来，还经常去攻击周含章已经活透了的棋，这何止是以弱击强，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不被吃光光才怪呢。

秦若虚就这样一直认真看下去，不仅掌握了更多的四路线以下的吃子技巧，以及打吃的方向性选择，还由“断而杀之”更进一步领会了“围而杀之”，棋力突飞猛进，直追小胖子的哥哥李瀚景。

秦若虚整个晚上彻底沉浸于书中的黑白世界当中，枕《知行合弈》于床头，不知东方之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