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山猴（1/1）

“天目山，也是许久未来了。”

站在东天目西面的山脚下，钱妙真望着前面形似香椿的红漆树，喃喃自语。

此时她身边有上山采漆的村民走过，却对她视若无睹，原是看不见其元神的。

天目西面与东面之景大不相同，这边出产漆树，要进山就要穿过漆树林，树林有五六里，穿过后有一道山涧，上山的路就在水涧之后。

山上还有座名为“濂溪”的讲堂，原本是有位行商至此的富商看山中景色幽静，适合讲读，便出资为山下村中孩童启蒙所建。

但是近年来山中猴子激增，且常常对人侵扰，讲堂也就因此荒废了，村民就又在村子里腾出一块空地，自建了一个讲堂。

自那之后，濂溪讲堂就成了山中群猴的聚集地，进山的柴夫经常能看见几十上百只野猴在讲堂中玩耍打闹。

感慨完一声，钱妙真也就跟在又来的柴夫后面上了山。

进入山林，就听见“吱吱”“唧唧”的猴叫不绝于耳，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是放眼望去，又看不见哪怕一只猴的影子。

前面的柴夫紧握刀把，拢了拢肩膀上的箩筐，嘟囔道：“怎么感觉好像山里猴子又多了，这叫声听着有些渗人。”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他脚步仍没有停止，哪怕是天上飘雪的冷冻，也要进山砍柴，一是卖钱而是作生活取暖之用。

“说来也怪，今年这雪下得比往年大，还冷，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吧。”

说着柴夫还疑神疑鬼地往四周观望，依旧只有白雪枯树，并无旁人。

对于身后的钱妙真，自然也是毫无察觉了。

继续往山中深处走了小半个时辰，这时柴夫远望山崖，发现那里似乎长满了枯松，像密密麻麻的细针扎满了几里长，又像蛇在蠕动前行。

“嗯？我记得悬崖那边没有这么多树啊，还在动，怎么回事？”

好奇心驱使着柴夫调转方向，朝山崖那边走去。

后面钱妙真则一眼就看出来，那些不是什么树，而是几万只山猴。

但看清了，心中的疑惑也更多了，几万只猴子一齐出动，看样子好像是去什么地方，这样的怪景事出反常。

必有妖。

果然，柴夫走近细看，也发现了这一事实，他顿时被吓得大气不敢出，赶紧爬到旁边的高山上，向下俯望。

目测有好几万只，老的小的，雌的雄的，全都匍匐在地“呦呦”低声哭泣着，不知发生了什么。

猴群队伍继续沿着山崖行进了一会儿，忽然有两只猴子自不远处的拐角后面出来，向群猴摇手，似是让它们不要哭了，一张脸活生生地浮现恐惧伤心。

于是众猴子全都起来，老猴被扶着，幼猴被搀着，一起继续前行，消失在转角。

柴夫见状赶紧跟上去，也过了转角，前面就是荒废的濂溪讲堂，堂内庭院有座经香台，是从前请大师来讲经述典的案台。

猴群行至经香台旁，就齐齐伏在地上一声不响，院子里外围得水泄不通，一点缝隙都没有。

山上的柴夫看得惊异，旁边钱妙真也是不明所以，便继续静静观望。

只见忽然有阵大风刮来，吹得树木簌簌作响，雪花乱飘。

经香台下钻出来一只野兽，模样形状像极了猴子，却只有一尺多。

众猴见了那兽，头直接紧贴在寒冷的地上，身体不知是因为冬天还是野兽而微微颤抖。

野兽随之跳上讲堂内的座位，盘腿坐下来，双手推推自己，竟然就伸长了一丈有余，比在场的任何一只猴都要高大。

它仍旧盘腿坐着，发出难听的“桀桀”笑声，饶有趣味地看着前面看不尽的猴群。

过了半晌，排在山猴队伍最前面的一个老猴，毛发都灰白了，它匍匐着缓慢朝野兽前行。

在它身后的几只猴子赶紧拉住，发出悲怆哀转的叫声，急急摇头，看着是不想要它去。

老猴回头，浑浊的眼睛里流出泪水，两只手都抓不过来挽留它的，只得低声“叽叽”两声。

声音垂老绝望，透着浓浓的死气，让柴夫听了莫名湿了眼眶，不意这群野猴也有灵性，懂得感情的。

自从那野兽出现，钱妙真则心下了然，明白了过来，那兽名为石掬，好吃猴，尤爱头皮，其中最爱老猴的皮，长得像猴又不是猴。

《异物志》上说是一只猴子饿极了，偶然间吃了死人的头皮，从而变成了怪物，名为“石掬”。

不过实际上天下万事万物都逃不掉“阴阳”二字，石掬也就是一只普通猴子的阴阳两气失去了平衡，不可逆地变化成了这副模样，连带着性情也大变样，爱吃同类。

堂下那几只猴子拉拉扯扯让石掬颇为不耐，他嘶叫一声，手指着老猴示意它立马过去。

老猴不敢违抗，最后交代了几声，就跪着来到石掬面前，正要用双手去挠自己的头皮。

“嗐！你这妖怪，连自己同类都不放过，当真好残忍！”

这时突然有道叫声传来，原是那柴夫悄悄下了山，绕到了濂溪讲堂的后方，摸了进去。

此时他正提着柴刀冲到了石掬面前，将老猴挡在身后，目光凶狠。

一时间在场所有的猴和石掬都愣住了。

柴夫见周围落针可闻，也是紧张，继续舞刀威胁道：“快滚！不然我这把柴刀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这话把石掬骂醒了，它顿时满脸怒容，两条长手臂一下子就把身下的座位砸得稀吧碎，发出巨大的声响。

碎屑乱飞，吓得柴夫和就近的几只猴子跑出了讲堂，来到院子中间。

接着石掬纵身一跃，冲破屋顶飞出，张开有四个正常大小的嘴巴，手脚并用地抓向柴夫。

后者也是莽撞，完全没想到对面这只怪物如此凶狠，一下子怕得愣在原地，不知动弹。

在场的猴群则是紧紧趴跪在地上，认命似地接受死亡一般。

“停手。”

就在此时，宛如大道之音的声音充斥在讲堂之中，那眼看就要砸下来的石掬诡异地被定在空中无法动作，就连毛发都完全静止了。

柴夫和山猴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素衣蓝袍的身影立在半空，看着是个女子，只是因为背对着，看不清相貌。

但她的声音实在空明如天上来的仙女，缥缈动听：“你也是可怜，阴阳失衡，没了心智。”

说完，伸出洁白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画了个青红相间的符咒，而后轻轻一推。

就见那符咒飞入石掬体内，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的它眼珠子乱转，随后一丈多高的身体慢慢缩回至正常野猴大小，样子也完全成了猴子的模样。

“以后记住，莫要再残害同类。”

钱妙真轻轻往前一点，恢复正常的石掬便恢复行动，安稳落在了地上。

接着她转过身，俯视下方的众猴，面容平静又带着恢弘，叮嘱道：“以后尔等山猴，不得再侵扰山民，四处作乱，明白吗。”

明明没有喊出来，可她的声音还是传遍讲堂附近的山地，让数万只猴子都听见了。

而且它们还听得明白，纷纷出声点头，那恢复正常的石掬非常激动，抓耳挠腮地对着天上的神女朝拜。

只是钱妙真没时间耽搁，转身便凭空消失不见了。

从大有真人那里离开后，她决定速战速决，不再只按凡间的规矩行事，否则恐怕会有大变故。

“神女下凡，这是神女下凡啊……”

那柴夫跪在地上，朝钱妙真消失的地方拜了三拜，以为是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