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宰白鸭”案（1）（1/1）

当薄状师灭门案的奏报，

到了内阁张首辅的文案上的时候，

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自从上次吕小伟的调研报告，

让张首辅看了整整一天后，

张首辅就交代下去，

以后关于吕小伟的奏报，

不管属于哪个部的，

都要首先交给自己过目，

所以这封本来应该发往督察院的奏报，

没敢拆封就转送过来。

张首辅本来笑呵呵的打开公文，

以为吕小伟又有了什么新的好建议，

谁知道看完后，

张首辅也有点头疼了，

因为半年时间不到，

吕小伟就判处两个凌迟的罪案，

想比往年全国有时候连一个凌迟都有，

变得格外显眼。

古代形容盛世还有一个条件，

就是斩杀囚犯的多寡，

而能够算得上凌迟的，

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记录在史书中，

实在像一个污点。

你让后世怎么看你这个时代，

说你是盛世，

到处是够得上凌迟的罪案？

张首辅也是暗自苦笑，

偏偏吕小伟的判罚没有一点瑕疵，

连驳回都没有理由。

不过这也恰巧说明了一点，

这个吕小伟是心怀正义的君子，

张首辅也知道，

其他地方难道就没有发生类似案件？

只是好多当地官员，

并不擅长破案，

致使案件没有告破的情况下，

一般都是堆积在衙门，

没有破案就没有判罚，

没有判罚就没有罪犯，

也就不用上报三司了，

这就是大部分官员的理念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张首辅想了一会，

让人去把和吕小伟有过两面之缘的吏部张大人叫来问话。

张大人本来就是张首辅的远亲，

两人一见面，

张首辅就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你见过湖广巡按吕小伟，

说说你的印象如何？”

张大人表面来看好像在思索，

实际上内心却是泛着嘀咕，

这个吕小伟芝麻大的官，

听说上次一封奏折，

就让首辅大人在屋子里面看了一天，

难道又惹什么事情了？

张大人偷偷瞄了张首辅几眼，

发现首辅脸上并没有喜怒哀乐，

又想到首辅大人最喜欢有才能的青年才俊，

上次宁府备倭军私自调兵都能原谅，

看来首辅还是的，

张大人面露慎重：“禀首辅，

这个吕小伟下官接触过两次，

总体感觉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才，

明镜高悬，博学多才，

公正廉明，两袖清风，

破案能力更是屈指可数，

只是他的性格太过刚直，

正所谓太刚易折，太柔易靡，

还需历练历练，才能重用。”

“哦？”张首辅继续追问道：

“依你之见，历练到什么时候？”

张大人以为自己说的不合首辅心意，

不敢托大，连忙行礼道：

“下官不敢，只是个人意见，

误导了首辅大人，请恕罪。”

张首辅无所谓的摆手，

“但说无妨。”

张大人看首辅是真心想问，

抛出了心中的腹案：

“刚中有柔，柔中有刚，

刚柔并济，方可大用。”

张首辅抚掌大笑：“说的好，

你做吏部的给事中，

屈才了，去忙吧。”

张大人做梦都没想到，

自己只是对吕小伟评价了几句，

就得到首辅一个屈才的评价，

张大人按捺住自己狂喜的内心，

有礼有节的向张首辅告辞，

回吏部的脚步都开始轻盈起来，

飞黄腾达，不远矣。

张首辅听了张大人的评价，

心里也是完全赞同，

就从吕小伟的破案频率和判罚来看，

是个能做事，能做好事的人，

但是从他的调研报告，

和不惜得罪三司也要给人翻案的做法来看，

确是有点过于刚直，

加上吕小伟今年不过32岁，

进京城中枢还是为时过早，

再历练历练也是对待。

想到这里，张首辅直接提起毛笔，

在纸条上拟出意见“准”，

然后夹在奏报中间，

和其他需要皇帝亲自批阅的奏报放在一起。

经过皇帝批阅，司礼监盖印，

奏报发回内阁的时候，

其余内阁成员都沉默了，

这个张首辅到底有多爱才，

对于吕小伟的奏报，

没有经过票拟，

直接就批示后送给皇上，

虽然是件小事，

但是这不合规矩啊，

不过能混到内阁的人，

都是人精，大家心知肚明，

却没一个提出来，

毕竟只是一件小事，

犯不上惹了首辅。

远在吴县的吕小伟，

这会正和小夏、李师爷、张虎打边炉。

吕小伟本想离开吴县，

继续巡视湖广其他地方，

可是县丞苦苦挽留，

县丞也是有私心，

薄状师灭门案是吕小伟破获判罚，

现在上报朝廷，

假如朝廷不批准，

要求案件重审或者重判，

到底应该怎么判？

改了吕小伟的判罚，

这不是惹了钦差么，

不改吕小伟的判罚，

上面三司交不了差啊，

自己一个小小的县丞，

那是两头受气，

不如把这位大爷先留着，

等到事情尘埃落定再说。

吕小伟看着县丞就快哭出来的样子，

也猜到了县丞的心思，

心里也动了恻隐之心，

毕竟为难一个八品小官也没意思，

索性就留在了吴县，

就当给自己放几天假，

顺便吃着县丞每天想方设法搞来的美食。

这段时间，吕小伟带着众人，

把吴县附近的山水村庄跑了个遍，

就是想看看，

这个时代的农民的生活到底如何，

自从上次那个光着身子

晚上干农活的农夫的话，

对吕小伟影响很大。

真是不看不知道，

吕小伟这个大男子，

好几次都是掩面而逃。

实在是太惨了，

有些农户人家，只有两条裤子，

都快十岁的女娃娃光着屁股跑，

看见人就羞愧的躲着，

有些庄户人家听说过吕小伟的名声，

毕竟光是吴县，

吕小伟就破了三个大案，

尤其是为阮小旗翻案还了清白，

更是声名远播。

老百姓是淳朴的，

知道吕小伟是个为了百姓，

敢于和朝廷翻案的好官，

都会拿出来自己珍藏的食物，

来款待吕小伟。

刚开始，吕小伟都快怀疑人生了，

因为到了农户家，

看着那些农户善良的笑容，

却拿出了黑不溜秋、

类似窝头、却能崩掉牙的食物。

吕小伟都想，自己是不是真的让人讨厌，

才会被如此对待。

当吕小伟说着“不饿，不饿”的客套话，

把那灰不溜秋，

不知道什么东西糅合到一起

做成的食物放在桌子上，

看见那帮光屁股小子，

出出进进，

不断吸着口水，

盯着桌上食物的时候，

吕小伟这才明白，

就这东西，

都是那帮小子难得的美味。

强忍着内心的酸楚，

招手叫过来一个胆大的小孩，

把这黑色食物递过去的时候，

小孩含着自己的指头，

转头看向身后自己手足无措的父母，

吕小伟温言：“别怕，拿着吧，

我是官，你的父母都要听我的。”

听完这句话，小孩伸出黑黝黝的手，

拿起黑窝头，

转身就跑，

然后就听见院子里面一帮小伙伴的惊呼，

伴随着欢笑。

不用问了，

什么都不用问了，

眼见为实，

就这样的生活，

还需要问什么疾苦？

问什么吃的好不好？

能不能吃饱之类的屁话吗？

吕小伟想找到土豆，

大力推广的心思又坚定了一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只要能够少饿死一个人，

也总归是好事，不是吗？

。。。。。。。。

薄状师凌迟批复，

是新上任的知县带回来的。

吕小伟没有等着行刑，就离开了吴县。

毕竟已经任职一年了，

可是湖广太大了，

好多地方都没巡视到.

。。。。。。。。

四月初，

吕小伟一行巡视到了湘县，

这时湖广东边的一个县，

因为靠近沿海，

贸易相对发达，

刚一进县城，

远远就看见街道中间搭着一个台子，

上面还有官员，

和一个身穿大红色衣服的壮汉，

手里拿着鬼头刀。

原来是正在行刑。

小夏毕竟是个小女孩，

远远看见就赶紧捂着眼睛，

可是作为已经当官两年的吕小伟，

对于这种行刑还是有着职业敏感，

想凑过去看看到底什么案子，

没有等到秋后就直接问斩了。

让小夏留在马车上，

吕小伟的带着李师爷和张虎，

随着人群就挤到了行刑台下，

眼看大家都在等时辰，

吕小伟打量了一下即将被斩首的人，

只见这名人犯是一个大概十五岁上下的男子，

古代可没有未成年人保护法，

就算十岁，犯了什么法就判什么罪，

最多减一等量刑，

面对即将被斩首，

这个男孩脸上并没有什么惊恐、害怕之类的表情，

一脸的坦然，

吕小伟很少见这种在杀头面前还能如此镇定的人，

就算那些江洋大盗，

也少有这种胆量，

不禁好奇这个男孩心中所想，

一个他心通技能就丢了过去。

那个死刑犯男孩的心中所想，

传给了吕小伟：

终于穿上了一件不打补丁的新衣服，

这还是这辈子第一次穿，

也是最后一次穿了，

可惜一会就要被血染了，

不然还能让弟弟妹妹穿，

最后一顿饭好丰盛啊，

原来烧鸡真的很香啊，

肘子的皮真的入口即化，

这个词语以前听说过，

终于自己也能体验一回，

从来没有吃的这么饱过，

原来吃的多了还会有点撑，

有点难受呢，呵，

不知道剩下的那些肉菜，

能不能让父母和弟弟妹妹尝尝，

忘了给牢头说了，

可惜了。

他们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吧。

那些买命钱，

也可以让弟弟妹妹每人做件衣服吧，

妹妹今年都七岁了，

还没穿过裤子呢，

还可以让他们过几年不饿肚子的好日子吧。。。。

听到这里，吕小伟一惊，

买命钱？顶罪？

这怕是传说中的“宰白鸭”啊，

不管是不是真的，

人命关天，

吕小伟来不及叫张虎了，

拿出自己的腰牌，

用力拨开挡在前面的围观百姓，

一个飞越，跳上行刑台，

面对一脸惊愕的监刑官员，

大声喝道：“湖广巡按吕小伟在此，

此案有疑点，停止行刑！”

听见吕小伟的话，

不但台上的官员和刽子手愣了，

就连围观的群众也是轰的一声，

爆发出嘈杂的议论声，

李师爷和张虎一看，

自家大人独自上了行刑台，

唯恐出什么意外，

赶紧也跟了上去，

监刑官一听是巡按，

不敢怠慢，

赶紧过来查验腰牌，

确定真伪后，

直接大礼参拜，

“下官湘县知县胡岚，拜见巡按大人。”

然后疑惑的问道：

“吕大人为何知道此案有疑点呢？”

吕小伟顿时语塞，

总不能说自己是他心通听到的吧？

不过做官这么久，

打马虎眼还是熟练的，

吕小伟装作不满的样子，

冷哼一声，

“本官已经掌握真凭实据，

具体情况回衙门再说。

前面带路。”

回到衙门，

吕小伟拒绝了胡岚的宴请，

直接让衙役把人犯先收监，

然后让胡岚拿来案卷研读。

案卷显示，

人犯叫莫初九，

一听名字就是穷苦人家，

没钱起名字，

初九生的就这样叫了。

案情倒也简单，

这个莫初九承认，

在两个月前，

夜晚闯入一户袁姓人家，

杀了一家七口，

不但抢掠了金银钱财，

还凌辱了袁家妇女两人，

县令胡岚接到邻居报案后，

通过“缜密”的侦查，

确定了案犯莫初九，

然后就是抓人、审案，

按照莫初九的供述，

在城外树林挖出赃物，

录了口供，签字画押，

报审三司，

本来按照大圣律，

凡杀一家两人以上，

致灭门绝户者，凌迟处死。

此案本来要判决凌迟的，

但是根据大圣律：

未加冠笄礼者犯案，罪减一等，

判处斩立决。

吕小伟看完案卷，

怒目而视旁边站着的胡县令，

大声呵斥道：

“你这个县令，

真没姓错，

就该姓胡！”

胡县令听见吕小伟的话，

额头的汗珠子立刻冒了出来，

弯着腰，嘴里应诺着：

“是，是，大人说的对！”

吕小伟越想越气，

又扫了一眼案卷，

直接摔在桌子上，

痛心的骂道：

“你这个狗官，

这么明显的案子，

居然让你判了个草菅人命，

莫初九那么瘦弱的小孩，

居然能够杀了七个人，

其中还有三个青壮年男子，

还能凌辱两名妇女，

你是猪脑子？

还是被买通了？”

弯腰挨训的胡知县，

听见吕小伟的买通两个字，

直接就跪倒在地，

嘴里辩解道：

“大人，冤枉啊，这个，这个，”

吕小伟的问话，

直接让这个胡县令没办法分辨了。

一时之间，

房间内居然冷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