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凯歌（1/1）

孔衍沉思了下：“最近敦煌郡那里的将领职位有变，据说之前的西域都护任献病死了，新上任的西域都护是，哦，是护国公之子韩光。”

伏历眉头皱得更紧了：“玉门关意义重大，不容有失，这个韩光之前可有什么战绩？莫不是个酒囊饭袋？”

孔衍一颗脑子格外好使，倒不是说他有多聪明，神鬼谋算，用兵如神，而是他脑袋记得住东西，无论是繁复交替的军情还是朝堂内外职级的变动，只要他听过一遍，就没有记不住的。因此伏里特别爱把他带在身边，堪称一本无需翻阅就能知道答案的活书。

孔衍在脑子里搜索了几遍，实诚道：“没什么显眼战绩，韩光最大的战功是跟着伏尧老将军挣了点脸，升过几次官。其他全靠护国公府的打点，能坐到这个位置，护国公府应该花了不少钱。你应该不知道，据洛京那边的消息，韩光这次能当上西域都护，是由二皇子一力举荐的。”

听到二皇子也掺合进来，伏历脸色冷如寒冰：“可还有其他人选？”

“其他人选么，嗨要不就是资历不够，要不就是门第不够，噫，我倒是想起个人来，是任献临死前上表跟陛下举荐的，叫，叫袁英。这人出身寒微，入营多年，倒是立有许多实打实的战功，任献一笔一笔都给记着。不过，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她是个女子。”

伏历吃了一：“还有这样的事？”

孔衍摇着扇子：“就是因为她是女子，陛下才没同意任献的举荐，而是听二皇子的，将韩光推上了西域都护的位置。女子当将军，女子当都护，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啧啧，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伏历盯着玉门关的位置，感慨不已：“任献是个不说谎也不为己谋私利的人，既是他临死前冒天下之大不韪举荐的，想来定有真才实学，可惜陛下没有采纳。不过，敦煌郡那里可还有其他位置可以留给袁英？”

“倒是还有个玉门都尉的位置……”

“就它了！”伏历眼睛一亮，“替我写一封表书传至京中，向陛下推荐袁英当玉门都尉。”久经沙场后，伏历磨练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几乎能预测战场的走势，若敦煌郡真的有变，也许袁英会是一道出其不意扭转乾坤的棋子。

而伏历也没想到，他不过是留了个后手，却给战场和洛京城，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真如伏历预料的那样，匈奴大部队秘密开往西北方向，对西域商路垂涎不已。而韩光果真是个酒囊饭袋，一听说前面几个县城丢失了，立即坐立不安，且战且退，一路往东逃窜。

而伏历指挥着大康军队在北方三郡与匈奴其他军队作战，一时来不及支援，眼瞅匈奴就要突破玉门关的时候，果真是这个袁英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她带着残兵败将，在玉门关上与匈奴浴血厮杀七日，终于等来援军。

而伏历也抓住袁英等人苦苦支撑来的七日不易的机会，带着军队绕到匈奴主力的后方，一举将其击溃！

消息传回洛京，朝堂上下都震惊了。皇帝脸上的笑有那么一瞬僵住了，然后转为阴沉，恨不能滴下水来。韩光身为主将，本应该拼死守护国土，却胆小怕死率先逃亡，贻误战机，败坏军心，最后自然是被枭首示众。至于袁英，则一战成名，奠定了她西域都护的地位。

这场匈奴之战中最凶险的地方过去，余下的就是扫尾任务，诸如修筑城墙，重筑烽遂等，这些事情自有当地驻军操持，伏历等人要班师回朝了。

归途是光明，灿烂，鼓乐与凯歌齐鸣的。

城下人声鼎沸，就连皇帝也亲自登上城楼，迎接保家卫国的战士们，无论是活着的，还是被活着的人带回来的遗骸。

伏历第一次见到袁英。按照他的想象，能在城头上浴血厮杀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的女子，该是身高体壮，五大三粗的形象才对，至少也得跟壮年男子一般高大。可出乎意料的是，这个袁英虽比一般的女子高挑些，却十分清瘦，她背上背着雕弓，腰间挎着宝剑，盔甲下穿着红衫，马儿跑起来猎猎作响，比登科的状元郎还要风流俊俏，霎时间就成了洛京城最亮眼的那道风景，引发闺阁女儿无数幻想。

袁英勒住了马，冲伏历一拱手，施以微笑。

伏历在马背上还礼，看到袁英笑容的一刹那，他想起家中的妻。

他出征的时候尚才阳春三月柳叶发，归来已是落叶满地霜满园，素光她还好么？

一想到素光，伏历就不淡定了，他不记得皇帝说了些什么庆贺的话，只想赶紧撂挑子回家，看看他的妻子和孩子。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伏历一刻也等不及，奋马扬鞭，飞一般往家跑，因为有了袁英这个大传奇，他跑得再快也没多少人注意到他，宣平侯的面子一点没丢。

素光抱着孩子站在门口，翘首以盼。

她知道今日王师归朝，不少闺中小姐和贵夫人都戴上面纱，在丫鬟小厮的陪同下挤到城墙上看热闹，素光担心把孩子挤着了，所以没去。她知道伏历一定会第一时间赶回家来。

看到马背上那个昂扬的身影，素光整个人痴痴的，心酸都被欣喜冲淡。她日日盼夜夜盼，伏历上战场的每日都提心吊胆，终于把他平平安安盼回来了。

伏历一如既往的，等不及马儿站稳，就从马背上跳下来，飞奔着扑向素光。

素光把孩子交到奶娘手里，也跑上前向他张开双臂，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伏历嗅着素光发间衣上的气息，隔着胸膛听见她的心跳，两个人的心似乎跳到一起去了，伏历能感觉到，战场上刀光剑影，袍泽的惨烈呼号，以及对死亡的恐惧，一瞬间化为灰飞，只有怀里的这个人是真实的，这个家是实实在在的，他享受着当下的宁静和美好。

抱了得有一刻钟吧，素光才把他轻轻推开，从奶娘手里接过孩子：“快看看你儿子，他刚出生的时候才一点点大，现在长大了好多。”

伏历表情呆呆的，看着素光递过来的孩子，不知道该怎么抱他。他虽然有指挥千军万马的本事和拉弓挥剑的能力，却从来没有抱过小孩子，最后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孩子软软嫩嫩的脸颊，眼底的惊愕一闪而过，快速把手抽回来。

素光看着他的表情，只觉好笑，她手把手教伏历怎么抱孩子，伏历还是有些笨拙，不敢使大了力气，怕弄疼孩子。素光：“君归刚生下来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抱他，还是娘和奶娘教了好几次才会，你还不熟悉，后面多抱几次就好了。”

“君归？”伏历咂摸着这个名儿，素光脸色一红。不用素光说伏历也知道，这是素光太过记挂他，才在孩子身上寄托了思念。

他喃喃念着，“君归，好名字。”他也如走时承诺的那般，素光是他的荣耀和归属，他终于回到她身边来。

小君归吃饱了奶，现在正呼呼睡着。伏历看看儿子，看看素光，根本舍不得分神想别的事情，他觉得人生圆满了。

夫妻两个肩并肩进了侯府。伏历先去拜见许氏，他父母皆无，许氏就是侯府辈分最高的长辈，伏历对她极为恭敬，犹如尊敬亲生母亲一般：“素光怀孕生产这些日子，幸好有岳母在这里帮忙照顾扶持，素光母子才得以平安，这些日子岳母幸苦了，请受小婿一拜。”他说着话，就要跪下去给许氏行大礼。

许氏慌忙拦住了：“说的哪里话，别说是你请我来的，就算不请，素光是我亲生女儿，她怀孕了需要人照顾，我怎么着也会到她身边来。你这刚刚班师回朝，你们小夫妻两个久别重逢，还是多在一起说说话。”

素光听得心里很是动容，伏历被许氏搀扶着，也就没有跪下去，反正心意到了就行，不在乎真的跪不跪。许氏满脸笑容看着女儿女婿，看着小夫妻两个站在一处，格外养眼，心里舒畅极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为了让女儿和女婿多些时间相处，许氏特意把君归抱到自己那里去了，说想念得紧，一天不抱宝贝外孙都不行，待孩子睡醒了饿了再抱来给素光。

素光和伏历用了饭，手挽着手在园子里散步。这时节已是初冬，凉风扑在脸上有些冷，但两个人却浑然不觉，素光痴痴听着伏历讲述他在军营里的事情，眼底满是仰慕之情，伏历就觉得素光这个表情有些呆，很可爱，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素光被伏历逗乐了，嘟了嘟嘴，又傻乐起来。

说着说着，就说到傅元芬头上，傅历：“你写给我的信我收到了，当时忙着作战，没来得及给你回信。元芬的事情你做得很好很对。元芬能有现在的结局已经很不错了，你为她谋了一个自由的前程，至于以后过上什么样的日子，还得看她自己，我们只能帮到这里了。”

素光有些感慨，元芬算不错的了，最后还是选择坚定自己的内心，比起那些不敢忤逆爹娘，一味听从爹娘吩咐的愚孝女子好了太多，她附和伏历的话：“是啊，以后的路怎么走，还得靠元芬自己。不过我真心希望元芬能遇上一个懂她，珍惜她的好男子，托付这并不顺遂的一生。”

伏历点点头，他的视线却跟着经过的大雁落在一个方向，眼神很快变得深不可测。若是孔衍在这里，必能识别出来，伏历每次想作战方略的时候，就是这幅神情。

伏历和素光慢慢散着步，听着她讲述侯府的事情，心里却在想，有些人可以走，但有些人，就不必留于世上祸害他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