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挨打（1/1）

春雨寒凉，绵绵密密，缠绕在茅屋顶上，像个不肯入轮回的游魂。

一股冷风冲开破破烂烂的窗户，上官素光浑身一个激灵，睁开眼。

我在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很清楚，一个烟雨朦胧的午后，她喝了丫鬟端来的药后，就此一命呜呼。

她的魂魄脱离了躯体，看着爹爹在世时掏心掏肺对待的堂叔一家子笑意盈盈走进她居住的小院，确定她真的身亡后，兴高采烈瞒下了此事。

紧接着，堂叔堂婶的女儿，她倾心相待的好姐妹上官云瑶，就此成了上官家真正的大小姐——上官素光。

三天后，上官云瑶顶着她的身份，嫁给了她自小定下的夫君魏澜。

上官素光看着喜庆的嫁妆一抬抬走过长街，听着周遭人一叠声的祝福，恨得双目赤红，恨不能一把拽下上官云瑶的红盖头，大声告诉所有人，她是假的！堂叔一家子是骗子！骗子！

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她只是个透明的怨魂，除了随风飘来飘去，什么也碰不到，摸不着。

在阳间孤零零漂荡了几十年之后，不知哪阵风，把她吹到这具尚未冷透的躯壳里来了。

上官素光偏了偏脑袋，首先看到一堵黑乎乎的土墙，隔远些，几个缺了口的陶罐子参差不齐码在墙角，接着屋顶漏下来的雨水。

她伸手一抓，抓到一把湿漉漉的稻草，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旧床上。

脚边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一拱一拱的。

侧脸一看，一个黑不溜秋的小丫头正手脚并用往她身上爬，嘴巴里含糊不清喊着：“姐……结……”

上官素光瞅着她细手细脚的，脸蛋儿黑黄，头顶上没几根黄毛，不好判断这小丫头现在是四岁还是三岁。

上官素光爬起来靠着土墙，撑着脑袋。

脑子很痛，里面乱糟糟一团，这具身体的记忆尚未消失，她正努力消化着。

原身名叫白蕊，巧的是，也姓上官，今年刚及笄，倒是和上官素光死去那年同岁。上官白蕊有个妹妹叫上官芸香，就是脚边那个，今年五岁了，一出生亲爹便过世了。寡母许氏拉扯着姐妹二人长大。

好不容易等到上官白蕊及笄，说下一门亲事，眼瞅着就要嫁人了，前日，却被男方退了亲！

理由是几天前的黄昏，有人看到上官白蕊和村里的无赖牛二一起，在稻草垛子后面，偷偷摸摸抱在一起！

这下子，上官白蕊的名声全毁了。

事情先传到她叔叔婶子的耳朵里，然后许氏也听说了，上官白蕊哭着争辩了好几次，受不住外面的风言风语，一气之下，昨儿晚上投了河！好在有个妇人的牛归家晚了，出去找，意外撞见了上官白蕊跳河，叫来村民，合力把她捞了回来。

“丫头啊，你可不能丢下为娘一个，这让为娘怎么活啊……”就在素光发愣的功夫，一个年龄三十出头的妇人走进来，红肿着眼眶，瞅见她醒来，抱着她就哭。

上官素光知道，这人就是原身的母亲许氏。许氏紧紧抱着她，眼泪大颗大颗落进女儿的脖颈里。

她幽幽叹了口气，不能告诉许氏，她不是她的女儿上官白蕊。

“娘，你放心，我好好的。”上官素光模仿上官白蕊的语气，安慰着母亲。好在上官白蕊的记忆是全的，学起来并不困难。

“好好，只要你好好的，为娘做什么都愿意，我们一家人在一块儿，谁也不能把我们拆散……”许氏把小女儿也搂了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上官芸香不知道母亲为何哭泣，只是受到感染，本能的也跟着大哭起来。

上官素光倒是没哭，一下一下拍抚着许氏的背，无声安慰她。

只是她冲着母亲和妹妹看不见的方向，咧了咧嘴——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活一世，怎么就托生到一个村姑身上了呢？确定不是在开玩笑？瞅瞅这家徒四壁的样子，别说找她那黑心的堂叔堂婶报仇，便是一家子活下去都艰难！

但是，好不容易再世为人，说什么也要把日子过痛快了！

上官素光回想起短暂又匆忙的前世，暗暗捏紧了拳头。

正当她思绪乱飘时，屋外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个悖时砍脑壳的讨债鬼！”

上官素光眼皮子狠狠一跳！

她知道来的是谁！

正是上官白蕊的奶奶，许氏的婆婆钱氏。

钱氏人如其名，眼睛里只认钱。

在上官白蕊的记忆里，这个钱氏吧，一直跟小儿子一家住在一起，有点什么好东西都补贴了小儿子。自从大儿子死了之后，就对许氏娘仨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经常找各种由头来许氏家里揩油，今天摸走一袋小米，明天捞走两个鸡蛋。许氏家里没男人挣银子，全靠许氏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大女儿下地干活儿种点庄稼，日子过得甚是艰难。

这钱氏仗着自己是婆母，不仅不体恤儿媳妇和孙女们，事情做得是越来越过分。钱氏曾经给上官白蕊主张过一门亲事，只因男方家里愿意出十两银子的聘礼，钱氏就要把上官白蕊嫁给一个独眼老鳏夫当继室！那鳏夫的儿子都有上官白蕊大了！

门帘子被人狠狠扯开了，一股冷风灌进来，吹得娘儿三个身体俱是一抖。

许氏大步迈进来，后面跟着二儿媳江氏和江氏的儿子上官吉。

许氏双手把拐杖狠狠杵在地上，扯着粗嗓子高喊：“都在这里挺起干啥子？一家人要不要吃饭昂？一天到黑就晓得偷懒，一个二个的没长眼睛啊？地里的活儿没看到啊？吃饭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们跑慢点？偷汉子倒是勤快……”

许氏听着婆母嘴里不干不净的，涨红了脸。可她一项是个懦弱的性子，根本不敢和人争辩，只低声下气道：“没有，我们没有……”

江氏嘻嘻一笑：“没有什么？嫂子大点声儿，听不清呢。”凑过身子就来拉扯许氏，把她拉到一边，顶着素光使劲儿瞧，“昨儿听说蕊丫头跳了河，今儿我瞧着精神头挺足的，没什么问题啊。”

她叽叽喳喳的：“既然没问题，蕊丫头跟全哥儿的婚事也黄了，还是该考虑之前婆母提过的黄大郎家！黄大郎家里足有二十亩田地，房子也修得齐整，蕊丫头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命！”

一边说，一边又来拉上官素光。江氏一个常年干农活儿的粗壮妇人，手底下很是有把子力气，拽住上官素光的细胳膊，就将她从床上扯起来，拉得她摇摇晃晃，险些立足不稳。

上官素光嫌恶地皱起眉：“别碰我！”

这下子惹怒了汪氏：“反了你了！你个偷汉子的小贱蹄子，拉你都嫌脏了我的手，还敢跟我摆脸色！”扬起巴掌，就往上官素光脸上抽。

“啪”一个脆响，混乱中把女儿紧紧护在怀里的许氏左半张脸高高红肿起来，眼泪簌簌往下落。一旁的上官吉看见上官芸香坐在地上，很有些憨傻的模样，一时手痒，就上去揪她的胳膊，揪得芸香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