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逍遥客（1/1）

人间初和三百一十九年，人间骄阳正好。

——

半碗水，三只筷子，纤细素白的手捏着筷子分别两头点水，然后在床上躺着的孩子头上绕三圈，让孩子哈了口气，之后端着水踱步到门边，右手拇指与食指圈着筷子立在碗中，口中念念有词，隐约间漏出一两个词“站住”，“是XⅩ就给我站着”“不然逮住就给你……”没多一会儿筷子在碗中立得稳稳当当。

年芳四七的姑娘一身素衣，放开筷子头也不回的问：“白茹英你们认识吗？”

屋里就两位老人，闻言都摇摇头，“不认识。”

“真不认识？”她确认一遍。

两个老人依旧摇头：“真不认识。”

然后某人起身，背对着筷子后勾脚，把筷子踢倒，完事了隆着袖子将水倒去收好碗筷，“好了，没事了。阿伯阿婶我先走了，你们忙。”

老妇人送姑娘出门，千恩万谢，左一句麻烦右一句不好意思，直往她怀里塞梨，要留着人吃饭。

姑娘本来是打算留的，结果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匆匆说了句不客气飞一样的跳竹篱笆走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她刚从这里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没多久，一声响彻云霄的咆哮震撼林梢：“孟常，你又搞这些旁门左道！”

林子里一群不知名的鸟雀四散，“叽叽喳喳”响了一片。

……

桑梓镇最近热闹得很，满大街都是通缉令，从街头到巷尾，被通缉的人叫雇言，孟常是从通缉令里得知，哦，原来他叫雇言啊，看着有点眼熟。

画上的人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单单是从画上看就看得出是个俊俏的少年，也不知道是不是画的人故意的，明明是活泼的年纪，画像上的少年却面无表情，比大爷还看破红尘生无可恋，那双眼睛跟老和尚似的古井无波。

绝！

“就是这人，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他，你要是能先一步找到，我给你这个数。”

中年发福的东哥将银光闪闪的二两白银放在桌上，肥而不油的手挑起其中一个递过来，“这个作为定金？”

孟常哈哈笑起来，非常豪迈地一拍桌子，“咱俩谁跟谁啊，定金先不用了，人找到了再说。”

“唉，你也说了，跟我客气什么，你记得第一消息一定要给我就行，这些就拿着吧，跑东跑西的挺不容易的，饿着肚子哪里好办事。”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孟常接过银子，片刻不敢耽搁转身出门去。

事情说来有些复杂，溪州地广人稀，自然资源丰富，纯天然原生态的穷，穷得有点像原始农耕社会。

当然环境的贫穷并不代表着思想认知的贫穷，溪州的人也是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的，至少也知道三宗六门八家，学着外边办了学堂，有了不起眼的小门小派每年拼着劲的到处收徒弟调教一个好的料子，可谓是一人得道全家全宗门升天。

而外边的也是每隔五年就会来一次这风景秀丽的地方。

走出溪州是许多人的梦想。这个许多人中也包括了孟常。

很多人在离开的时候信誓旦旦，“等我学成归来，一定要让溪州变成别人向往的地方。”

然而几十年以来出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回来的人寥寥无几，也许是回来了只是溪州地方太大，没有人知道，反正孟常是一个也没有见到。倒是很多外地的大门大派过来驻扎的越发多了。

这一次来选人的是沧轩派，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船能在天上飞，能穿过溪州的“业障”。

孟常一时鬼迷心窍，又听了“奸人”的“谗言”，于是就真的浑水摸鱼钻进了人家的船里，想偷渡，干这事的每年没个十七八个都不正常，所以外来人员都是相当谨慎，孟常是合伙人，三个人中她临时跳了船，负责这一块的人怎么可能放过五年一次的业绩，当即就追过来。

不巧船经过桑梓镇这一带，这可是她的老窝，她在这山里转悠的时候那些小屁孩还在吃奶呢。

于是她自信的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就躺，她是个道士中的半吊子，夜晚单独行动没问题但是不想。

没成想这次来的小年轻不是吃素的，居然这么尽职尽责，白天没找到她人居然连晚上也敢在深山老林里晃悠，她一时间竟不知是该赞美他们勇气可嘉还是说他们初生牛犊不怕虎。

初生牛犊胆子大下手也狠，五个人上来就是一通流畅的配合，孟常虽然半吊子，不代表不会反抗，对面见她反抗居然想下杀手，这就过分了为了钱不顾别人性命的，谁来谁倒霉。

结果自然是那五个人曝尸荒野。

可问题来了，她走后第三天在镇上看到通缉令，时间地点死亡人数都对上了，可是通缉令上的凶手换了个人，有人背锅自然是好的，可是的可是……这个人才，18岁，想想自己18岁那会，还在屁都不是一个，溪州这样的地方再怎么有天才也是比不赢外边的，让她出来自首是更不可能的，于是心虚的某人干脆来个贼喊捉贼，混进了“卖消息的队伍”里。

孟某人对自己的评价可谓相当精准——有点心良心，但不多。以至于愧疚也不多，这点不多的愧疚在发现这个少年居然还是个道士，且还是个有点厉害的角色的时候就烟消云散的无影无踪。

有点料的小道士年纪轻轻不知道经历过什么，在一堆的围追堵截里身心俱疲了眼神依旧冷静，面对质疑连句争辩都没有。大有打得过打打不过就自尽的洒脱。

他弃枪的动作过于潇洒，以至于孟某人那点不多的良心催着她赶紧站出来。这时候她想的居然是——我爹要是知道了得把我大卸八块不可。

战乱里突然的插进来一个人，还是来坏事的，领头的很不爽，”溪州的杂碎？不想惹麻烦就滚远一点。我千山做事轮不到你来管。"

听到千山的时候孟常那点不多的良心有动摇，这是真的惹不起。

小道士隔着面具看了她一眼，那一眼让孟常觉得画画的人不是夸张，是真的很了解这人，那眼神，一模一样！他冷着眼睛撇开头。

这清澈的眼睛中带着愚蠢的倔强，怪可怜的。

不知道他声音是不是也像眼睛一神一样冷冰冰的，古井一样。

孟常这么想着，鬼使神差的，她说：“你说句话，我就带你走。”

小道士愣了愣，不等他说话那些人先看不下去了。

区区一个溪州，居然有不识好歹之辈，那就别怪他们不客气了。

一伙人打算连她一起抓。

那可是二两银子啊，孟常跟谁过不去也不会跟银子过不去。

可是她的枪法……一言难尽啊，用孟棠的话来说，小孩子瞎比划都比她强，十几年的练枪都喂狗了。

少年就看了两眼，觉得她实在是侮辱溪州的神器双钩枪这玩意，冷声道："不要多管闲事。”

果然连声音都是冷的。

孟常隔着面具呵呵两声，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用咒语点燃，火光瞬间燃起，抛出去的刹那燃起一人高，片刻后熄灭中间的两人已经影子都没有一个了。

“艹”

可巧了，那位收到消息赶来的东家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被一个披着黑斗篷带着面具的牛鬼蛇神拽着跑了，二两银子就这么打了水漂。

得亏他不知道那牛鬼蛇神就是拿银子的，不然老爹明天就得杀过来。

孟常在心里小小的烦反思了那么一下下，深深的觉得，自己没救了，就算再来一次，她依旧会这么干。

反思完，才发现小道士都快晕过去了，“想睡就睡，撑着能干嘛？”

少年依旧在倔强。

“虽然我枪法不好，但是打你还是绰绰有余的，别挣扎了。”她说，“我耐心比良心还少。”

少年晕了，她估摸是被气晕的。

这少年身上除了剑伤法器伤外还有摔伤，估计也是半路从那船上掉下来的。

每次这时候都会有人失足，其实出去的办法也不是就这一个，这个只是最快到达大地方的，不然就算出去了，多半也是活不下去的。

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孟常难得没有扣扣搜搜的，好歹给他包扎了一下。

——

“东哥怎么样人抓着没有啊？”孟（明知故问）常道。

“唉，别提了，也不知道哪个狗胆包天的，半路截胡了，我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子飞了。”

狗胆包天的：“什么人这么嚣张？连东哥你亲自出马都让他跑了？”

“鬼知道他什么人。说起来，那人的枪法是真的没眼看，我差点儿眼瞎。”

“豁，那我下次也要试试能不能从你那儿抢点东西。”

“拉倒吧就你！我八岁的儿子打起来都比你厉害。人家只是枪法不行，说不定也不是不行，只是没当回事随便耍的。你是真的不行，丢进去不到十招，你就得下去见你奶奶。”

“哥，不带这么侮辱人的。”

“这不是你自己几斤几两没点数嘛，我给你提个醒，别真的脑抽跑去作死。

我可给你说了啊，那家伙是千山和沧轩派一起下的通缉令，如果一个月内这边抓不到人，他们会直接派内门的人干涉。

能被两大门派盯上的人，不简单啊。”

“这得犯多大的事啊。”演技一流的人一脸惊吓加惊讶。

“能有什么，杀了人家弟子呗，好几个呢。”

“以前他们也没少有弟子折在溪州，怎么突然良心……唔”

东哥塞了块馒头堵上她的嘴：“祖宗诶，这是能随便议论的？”然后给了她一个馒头：“一边玩去，别捣乱。”

二十八的孟某人：“？？？”

她严重怀疑在东哥眼里她不是二十八，而是八岁！

“对了，你玩够了早点回去，那边催得紧，你嫂子让我给你带了些鸡汤，她亲自熬的，记得晚上别乱跑啊。”

……

孟常带着热乎乎的鸡汤和馒头回到山洞的时候那少年刚醒。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瘦得皮包骨头，快三十岁的人了，本来她就喜欢小孩子，虽然这个小孩子有点大了，不过不影响她母爱泛滥。

“醒了？要吃点东西吗？”

雇言就看着她，不说话，肚子倒是很诚实的应了一声。

“咕～”

这洞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洞，不深，偶尔风过来能直接扑倒脸上，但凡雨大一点躲着也不够两个人躲，所以没有石床，某人也没有给他找个垫的，就这么把人晾在可有可无的洞里，现在正随手把几个黄馒头放在他堪称褴褛的衣服上，自己在他旁边坐下，打开鸡汤，就着瓦罐喝了一口，舒舒服服的舒口气。

雇言等了一会儿，见某人没有要把汤分他一点儿的意思，也不挑，安静的啃馒头。

孟常喝够了，才把瓦罐递给旁边的人，“你要是能走了，就自己走吧，我连自己都养不活，就不做好人了。”

雇言没接，也没看她，只平静的问：“你想出溪州？”

“跟你有关系？”

“我们谈谈。”

孟常觉得好笑，曲起一条腿，手搭膝盖上，挑逗似的看着他：“怎么谈，你说？”

“我带你出去，你护我一段时间。”

“你有这本事还不自己出去？”

不怪她这么问，溪州从前也是与其他地方接壤的，也有远近闻名的一个大宗，名曰白水，白水宗镇在溪州与其他地方的交界，在四方设了关卡，主要是当初闻人家的为了护好这片地。

这曾是一片宝地！

这里有丰富的药材和灵石，据说这片土地曾经有闻人家的人飞升中书庭，因此这里成了受神庇佑的土地，庇佑三百年。

传说是庇佑，可是自那以后这片土地再也没有安稳过，想反它成了世人掠夺资源的生产地，三百年过去了，曾经叱咤风云的白水宗日渐萧条，十多年前，绵延不绝上百里的白水山一夜之间踪迹全无，溪州在短短的十年时间，从产地变成了炼狱。

南江的人提到溪州，第一反应就是——那个被神庇佑的地方？

仿佛无情的嘲笑——看，那就是神庇佑的地方。

连溪州本地土豪都觉得自己还不如南江的奴隶。

所以大家都想离开。

可是南江不愿意接纳，那是大地方，人的主宰。

所以白水山封山后，这里的人找不到出去的路，只有一道口子可以出去，但是那里充满了艰难险阻，溪州的人根本没有那个实力出去。

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至少闻人家的人就可以。有人说白水山封山那天，闻人家三位公子闻人说，闻人渺，闻人尧，在外历练。不过南江这么多人在找他们，也不知道还活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