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准守雨雪之日(1/1)
第十二章
众人皆惊,抬头向天看去,却看得混沌一片,那乌云不停翻涌,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楚那天上的隐隐泛光的究竟是谁。
“若娑——我等如此信任你,令你暂代掌管整个地界,而你却恣纵,罔顾地界地规,实使冥帝失望也!今朝你为集元气神力,而迫害圣龙洪太子,你以何向冥帝神帝交代?!”
十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神仙抄起长刀,手起刀落,将那驭魔鞭斩断,狰狞地望着若娑。
若娑哑然,愤愤地召回他手下一众的妖魔精怪。
“十阎罗。”那一声从黑云后攸攸传来,驰魂宕魄。
十阎罗听令跪下,抱起手来,将阎罗刀别在了腰间。
惊得那若娑手下的妖精鬼怪也纷纷下跪磕头,连若娑也便躬起身来。
“臣等听令——”
簌簌萧然间,整齐的声音响彻地界。
“将圣龙洪太子和这殊女逐出地界,非我准允,不得擅入。”
“冥帝————”一奄奄一息却仍旧冷冽的声音传来,“我是非殊女,我不知。但是我知道,若是毫无缘由闯入这地界,应有的罪罚,我受。”
她吐了一口血,仍坚挺地继续说,“是我引得太子和众仙圣来此地,既要驱逐,便将那无辜仙圣也一并交出,若有任何不妥,便我一人担责!”
听孟劫安如此说,钟燮将身子向前挪了挪,挡在孟劫安面前,伤痕累累,却目光锐利。
“冥帝,”他眼睫煽动,“我知晓你与我父亲皆为神明善类......”
他喉结上下滚动,似乎难以开口,“不肖钟燮今日恳求冥帝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将劫安和仙圣们一同放过,不肖愿担起任何诫罚。”
孟劫安看着他屈下的双眸,却紧紧切齿着。她心里明白,钟燮很少提及自己的身世,更很少沾亲带故,虽然偶尔会佯装臭屁得意,却从未真心是自恃高傲,以神帝之子自称。
这次他宁愿屈下身来,放下身段,为了求情,肯提及自己的父亲了。
她心中一颤,满目通红。
“太子殿下,你本神界之子,却妄视我地界,肆意来到我地界之土,实该罚。但介于你与那殊女缘由特殊,今便不再追究。至于你们所求之事,凡有便究,若无则了。”
此话一出,钟燮跪拜了一番,那攸攸黑云便也转瞬消散了。
不远处,黯然之中岐站在那里无端地望着。她一言不发,仿佛她从未来过,更不像是方才一直隔岸观火。
“参见岐幽主————”那十阎罗皆纷纷跪下参拜她。
连若娑手下的妖精鬼怪也都匆匆跪了下来,连连磕了几个头,称“觐见岐幽主,小的们不曾发觉您早已到来,小的们有失远迎!”
钟燮抬头看去,与岐对上了双目,却发现她正紧紧盯着孟劫安。
他的印象中未曾见过这冥帝的女儿岐幽主,但是柔只那群小仙圣们总是八卦这天地两界,他知道自己的三哥是对这位岐幽主念念不忘的。
这岐幽主虽说是冥帝的女儿,却似乎从未与冥帝同进出过。不知她是否继承了冥帝的神秘,神色上总是一副漠然。
看她尖得要刺破的眼神,犹如一把缨枪,要刮破孟劫安浑身上下。
他不由得浑身一颤,挪了挪身子,挡在孟劫安身前,紧紧地盯着他。
看到钟燮抵挡在孟劫安面前,岐回过神来,敛住声色,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众类平身吧。”
钟燮却满不在意,拉起孟劫安便就朝向十阎罗走去,问那阎罗:“请将我众仙圣交出。”
没等那阎罗回话,岐便闪到钟燮和孟劫安的面前,直勾勾地打量着孟劫安,眼神犹如冰凝。
“岐幽主,令尊刚刚可是下令了,此刻你若是挡在前不肯交出,便是你的不对了。”钟燮甩手,剑瞬间现出。
岐漠然,仍只是看着孟劫安,犹如一头逮捕的猎兽一般,狠厉地看着她。
孟劫安却也不怕,也直直地看回去。眼神并无冷意,只是多了一些提防。
“岐幽主,您看起来是这地界里少有的英明了,想必您定不会计较我们这些下界的众仙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望您还是放过我们的小仙圣吧。”孟劫安诚恳地说道。
岐听到此话便更靠近一步走到孟劫安跟前,以声息来说,“这话是我父王说的,本幽主可没答应。何来的君子一言?”
她以手轻轻抚起孟劫安的脸,略带冰冷的笑意,说道“劫安姑娘,我若是父王,我也一定放过你。”她拍了拍孟劫安的脸。
钟燮一把将岐的手拽过,将她扯开,“你要言便言,休得对劫安动手!”
没承想那岐却一下子挣脱开来,瞬间站到了孟劫安的背后,以一只手从脖颈后顺着抚到她的侧脸。
怪异的是,岐怔了一刻。见她煞白的长手指猛然欲要扭断孟劫安的脖子,而孟劫安却毫无动弹。
那一刻,岐原本迷朦的双眼倏然睁大了,瞳孔欲要迸出,一线灰白从她眼中瞬间收缩,她收了手,将指尖嵌入孟劫安的唇内,飘然开口说,“今日招待不周,还望下次再见。”
她收了手,迅速舔了一下指尖,淡然一笑,像是无事发生。
钟燮箭步欲要拔剑斩她,孟劫安却望着他的双眼摇了摇头,示意他停下。
“众仙圣安然无恙,劫安小姐和太子殿下只回去便是了。”
岐缓缓开口道,眼神有些疲倦,转身离去了。
————
钟燮背着孟劫安,只见她气若游丝,惨白的肌肤越发衬得这回去的路更黑了。
“劫安姐姐,”钟燮抽噎着,一忍再忍,还是堕了两滴泪。
“嗯?”她鼻息浅浅地一喘。
孟劫安无力,睁不开眼来,却怕钟燮看不到来时的路,便仍强忍着睁眼。
钟燮以手覆住了她的双眼,轻声地说,“你便安心睡吧,我找得到回家的路。”
“你能吗?”她躺在他厚实的背上呢喃。
他笑了下,边走边扭头看她,即使根本看不清,钟燮却仍想用气息来望见她。
“莫小瞧本王啊你。”他咧嘴一笑,嘴角一滴血顺延进入口内,锈腥般的味道从舌尖弥漫开来。
孟劫安听得,便也笑了笑,哼不出声来,以脸摩挲,在他的肩头蹭了蹭,安宁得如一只乖僻的白猫。
“你脸上都是伤......”她哼呼着说,怕他听不清楚,靠近他的耳边。
钟燮方才被驭魔鞭抽打,看不见,而那长鞭不生双眼,生生地从他脸上划过。只是莫名,他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划痕,像是被指甲划伤。
他朗眉星目,结顶发髻散下的碎发凌乱着,那伤痕擦过他的颧骨,犹如城池落红。
她看得见,那风慢慢扬起他碎发,看着他的眉骨,沿着他高耸的鼻,看向他殷红的嘴。
他却回头看她,“那你呢?你以凡人之躯,却生生受驭魔之痛。我知道,那一鞭下去,是能要了你的命的。”他敛起笑容,柔和却又沉重地说,“劫安姐姐,以后无论如何,都便不要再替我,替别人,受一丝一毫的痛楚。”
孟劫安没回答,钟燮便一直追问要她答应,“答应我好吗?劫安姐姐,答应我好吗?”
再三软磨硬泡之下,她轻轻地“嗯”了一声。
钟燮低眸,笑了一下。
孟劫安虽无力再言语,心中却是疑惑不解,正如钟燮所说,那一鞭下去,定能叫凡人魂飞魄散,那自己如何只是附伤?
还没仔细去想,便倦怠不堪入睡了。
————
“岐幽主,”若娑单膝握鞭跪在地上,“今日是我失职了。”
她轻轻喝着茶,望着江外有残雨忽落,只是伶仃作响,不肯急着开口。
茶气吹去,将那一盏茶饮尽后,若娑识相地将那茶又续添上。
“本幽主不怪你。”
此话一出,若娑即刻跪下,喊道“谢幽主宽宏大量,若娑定感激不尽——”
她抿了抿嘴角,缓缓启唇,“你根本不是那个孟劫安的对手。”
若娑听闻却不言。
“你不服一个人类殊女,却也没用。你以为父王如何赶来?是因为看在钟燮的情分上才决定放过他们二人吗?”
她语速不急不慢,倒是这窗外雨打卷帘,促促拍落,显得她的话更加慢了,像飘溢的茶热气。
这次若娑倒是抬头看她,有些凝神,疑惑盘旋。
“那地裂的时候,只看到地面的裂纹,可曾有人窥见那深地下的裂纹?地面呈龙,而地面却是鲲鹏凤凰。”
若娑听得此话不由得大惊一刹,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我本以为我看到的并无法说明什么,直到我欲要杀死她时,我却竟然断然不能动弹一分一寸,我便知晓,这父王定是深知她是谁了。”
“那幽主猜测她是谁?”
“魔王问小女,着实令小女惭愧了。”她黯然却笑了一下,“魔王,你早就认识她了,对吧?”
若娑听到后不敢动弹,只是缄默着。沉默足以表明他的答案了。
本来今日这场劫龙太子以祭献,是为了增强元力的一出戏。岐并不知晓这龙太子身侧却有这么一位殊女,令若娑手下一众妖怪去洗劫庙殿,表面是吸收业力人气,实则根本是引那钟燮前来。
她看若娑的胸膛上插有一匕首,还隐隐发光。那匕首与孟劫安的一模一样。
“无他,你退下吧。”她悠悠地喝着茶。
若娑目光翕然,没有多言,只是瞥了一眼她的茶水。
方才他替她倒茶之际,便看到,那茶水里有几滴血,融合在那茶中。
她不言语,只是泯然一笑,又啜了一口茶,“龙太子,你脖颈上的血,和你兄长的茶,真乃是绝配。”
若娑走出岐幽殿的大门,望着山川,见那凛凛白雪忽飘落,他伸出手喃喃自语道:“孟劫安,准守雨雪之日见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