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世上最澄澈干净的人（1/1）

没有听错，轻云确实喊了她师尊。

傅霖后退两步，捂着自己的胸口，艰难地呼吸了两下，牙缝里才挤出一个字：“……哎。”

苍天啊。

她，她怎么因为这小可怜儿这副乖乖喊自己“师尊”的样子，变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果然还是因为那张脸吧？果然是因为人家长得好看吧！

这是什么感觉？这是感动？还是激动？难道这就是成就感？

轻云声音小了点，又问：“师尊……怎么了？”

傅霖立刻甩甩脑袋，让自己恢复成一如既往得体微笑的模样，道：“没怎么，没怎么，哈哈……轻云，你，你没开玩笑吧，你真的肯认我当师尊？你愿意当我徒弟？”

轻云对着傅霖点了点头，神情似乎有些不解，在她的认知里，是只有“师尊”能主动收徒的，只要答应了就不能后悔，师尊可以收很多徒弟，徒弟却只能选择一位师尊，这是一件很严谨的事。

傅霖感动极了，走近轻云，蹲了下去，她拉住轻云毫无知觉的左手，满面真诚道：“好，轻云，既然你答应了，那么从今往后，我就是你师尊了，咱们一起在这鬼地方相依为命，只要你不主动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

轻云还是点头，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显出一副很乖的样子：“好。”

傅霖咬了咬下唇，感觉有点被轻云的这副模样击中，忍不住心道：“这小可怜儿怎么突然这么听话？！怎么这么乖？！这还是之前那个下死劲咬我还一点都不后悔的小怪物吗？！”

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蹭到了傅霖腿边，正用爪子扒拉着傅霖。

傅霖回过神来，指着它问：“轻云，这白猫是哪来的你还没说，是你以前养的吗？”

轻云看着那只白虎幼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这不是猫，这是老虎。也不是我养的，是以前溜到魔族地盘，溜到我家里的……和我一起待了半年，我被挖心之前，想办法让它逃出去了，我也没想到，它现在还能找到我。”

“老虎？”傅霖一脸震惊，用手指戳了戳白猫的脑袋毛，“这是老虎？”

这怎么看，都是只长着狸花猫花纹的白猫啊？

白猫不满地嗷呜了两声。

傅霖十分勉强地笑了笑：“好吧，嗯，老虎……老虎就老虎吧……它肯定是把你当做主人、朋友，才会来找你的，挺好的，它有名字吗？”

轻云摇头：“……没有。”

也对，轻云自己，过去都没有名字……又怎么会给一只幼兽取名字呢。

傅霖心里愈发觉得这孩子可怜了，温声道：“那你给它取个名字吧，轻云。”

轻云看着它，突然说：“……阿林。”

傅霖：“嗯？哪个字？”

轻云没看傅霖，又轻轻道：“它在这片林子找到了我，就叫它阿林吧。”

傅霖扶着下巴想了想：“嗯，这倒是个不错的含义，那这只猫……这只老虎以后就叫阿林啦。”

“好了好了，我还是先想办法带你离开这片林子吧，咱们最好是在天黑之前找到住的地方，不然又要在这地上将就一晚了，昨晚脖子都要给我睡断了，这地方还没我先前躺一个月的地方软……”

轻云手脚都不能动，只能由傅霖背着走，阿林则跟在傅霖的脚边。

事实证明，照顾一个动不了的人真的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傅霖光是想办法把轻云背到背上都花了好些时间。

最开始，她是拖着轻云这个泥人从乱葬岗走出来的，拖着比背着要省力些，但她现在总不能还把人家拖在地上走，抱就更不可能了，她这体力根本就抱不动……于是只能背着。

轻云本身不算重，奈何傅霖的体力实在是不好，背着轻云走的速度比乌龟快不了多少。

她心想作为师尊不能被徒弟看不起，至少要坚持到走出林子，于是一直在说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让自己不知不觉坚持着走下去。

“轻云，你觉得你的家里人……你父兄都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不明白恨，那你害怕他们吗？”

害怕？她好像从没有害怕过什么，就连死也未曾怕过。

轻云摇摇头：“……我不怕父兄。”

傅霖说：“虽然你从小到大都过得很惨，一定也没有人对你好过……不过，你也不需要奢求每个人都对你好，这世上只要有一个人对你好就足够了，要是实在没有，那你就自己对自己好，也没什么的。但现在不一样，你看，你运气好遇上我了，我现在既然是你师尊了，以后肯定会对你好的。”

隔了很久，轻云才应：“嗯。”

傅霖又问：“轻云，你右眼角下面有一颗泪痣，你很爱哭吗？”

轻云却回她：“哭是什么？”她没有哭过，也没有见过旁的魔族哭。

傅霖呼吸一滞，哑口无言。

这孩子，居然连哭是什么都不知道。

傅霖顿了顿，解释道：“哭啊，哭就是，眼睛会发酸，心里会难受，然后会控制不住的有东西从眼睛里流出来，冰凉的，像水一样，人在很难过害怕的时候就会哭……哎呀，怎么说呢，总之吧，哭不是件好事，你不知道不了解也是件好事，我希望你以后也能一直保持，不要哭，这样挺好的。”

轻云还是点头：“嗯，师尊，你放心，我不会哭的。”

隔了会，傅霖又轻声问：“轻云，挖心，是不是很疼？”

轻云在她背上沉默了会，小声回答：“……师尊，确实很疼。”

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宛若地狱的疼痛，如同在一个人最清醒的时候被凌迟折磨，却迟迟没有真正死去。

她向来很能忍，可被挖心的时候却仍是没忍住，发出了连自己都从未想象过的惨叫。

“没有了心……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很难受吗？”

“我不知道……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差别，就是伤口很疼。虽然过去了有些天，有在慢慢恢复，但还是很疼。”

傅霖回想起轻云胸口的斑驳伤痕，缓慢生长的新肉，又想起乱葬岗那被血染湿的大片地面，觉得一阵心疼，哄道：“现在还是很疼吗……乖啊，忍一忍，会过去的，放心吧，你这孩子福大命大，肯定会好起来的，到时候就不疼了……”

轻云的下巴搁在傅霖肩膀上，她闻到了傅霖身上的气味，那是魔族身上所没有的味道，她想，这是凡人的味道吗。

“别怕啊，会好起来的，不会一直疼的……”

她微微侧头，安静看着傅霖近在咫尺的眼睫，眼眶好似出现了某种湿润的迹象。

这是很陌生的感觉。

在魔宫时身边虽一直有仆人，却并不常有人会陪她聊天，更不会有人如傅霖这样温柔的对她说这些话。

虽然认识的时间很短，但她愿意听傅霖、听“师尊”说话，这个人说的话，很多都是她过去不曾听过的。

她喜欢傅霖对自己说话时的语气。

傅霖没听到她应声，以为她是难过，便软了语气，又安慰道：“轻云，没有心也没关系的，人心叵测，心本来就是人身上最复杂也最肮脏的东西，谁都摸不透……你没有心，你就是这世上最澄澈干净的人。”

轻云听着傅霖讲话，眼皮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意识也渐渐模糊，虽强撑着精神，却还是一点点闭上了眼。

虽然她奇迹般的没能死掉，胸口的伤也一直有在恢复，但挖心与废掉经脉终究是对她造成了重创，她今天能清醒这么长时间已是不易。

轻云失去意识之前，脑子里回荡着的，是傅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就是这世上最澄澈干净的人。】

傅霖并不知道自己背上的轻云已经暂时失去意识了，她话锋一转，又沉下声音说：“但是，就算被挖出来了，那也是你自己的东西，不论要与不要，你都应该夺回来。就算被你的兄长……吃了，你也要让他吐出来。”

她笑了笑，又说：“好吧，我估计是吐不出来的，但是你要知道，你的家人本来就不该这样对你，他们都是脑子有病……总之，你现在应该，可能还不懂，但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这是他们欠你的，你迟早要让他们偿还……我都看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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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云，那些讨厌的人，如果全都死掉就好了。

欺负过你的人，要是能亲手杀掉就好了。

旁人欠你的，能亲自讨回来就好了。

傅霖没有说出口。

这样的话语，还是不要告诉这个白纸一样的孩子了。

原来她也并不是真的想看轻云报仇，比起令轻云沉浸在仇恨之中或是未来面临危险，她更希望能好好陪着轻云，能看着轻云正常的长大，能让轻云明白那些过去所不知道的事情。

轻云身世凄惨，自小无人疼爱，无人在意，像一件物品，被标榜了价值，只等合适的时候使用。

她从小到大都孤身一人，被父兄抛弃虐待。

原来如此……同病相怜吗。

大概是真正的同病相怜。

某种特质相似的人，有时候是会互相吸引的，轻云或许还不懂，可傅霖却开始明白，自己想将她留在身边不仅仅是出于好意，也不单纯是因为那张脸。

她也是有目的的。从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

从看见那个被人丢弃在地上的孩子，看见那孩子明亮而沉静的眼神时就有了。因为是没人在意，丢在路上等死、孤苦无依的少女，所以她想捡起来。

孤身一人，别人不要的，无人帮助的……她愿意要，她愿意帮。

傅霖在上一世死前就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大人，早已习惯了一个人，已经不再奢求那样的情感，可她觉得自己年少孤单无助时想要获得的被关心在意的感觉，现在或许可以弥补在轻云身上。

对轻云好一点，就好像能对过去的自己好一点一样。

像是弥补某种无法挽回的遗憾。

却又自私的，只是为了满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