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翀与飞(1/1)
郎翀绝不是一个懦弱的人。就算是,那也必须得打上“曾经”的前缀。
他诚然胆小、怕事,但无论是这两种词语本身亦或这两者相结合,都不应草率地与懦弱归于一谈。相反这些性格甚至助推了他商业版图的建立:几乎没有哪个客户跟他打过交道之后不喜欢他的;且不说他的外表就给人一种踏实诚恳的既视感,他薄利多销的惯用手段更是能令注重性价比的客户心花怒放。一些目光长远的供货商也很乐意与郎翀合作:想要短时间内迅速打开销路、奠定品牌知名度基础,找他便是不二之选。凭这些郎翀竟然初出茅庐便在绿叶批发市场混得风生水起,还被政府表彰以“模范经销商”。眼前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而这美好的画面存在的意义便是死如夏花之绚烂:当它被彻底打破时才能最大限度地激发出看客们猎奇的快感。
“搞这一行,你有一万种可能性倾家荡产。”当初郎翀刚涉猎这一行业时,申飞便善意且直接地提醒道。
“是,但也同样有一万种可能发财呀。不管怎样,我要试试。”郎翀的微笑中,写满了坚定不移。
倘若那时申飞的目光与郎翀对视,他兴许会为郎翀整个人的坚毅神态而小吃一惊。遗憾的是,申飞越跟关系近的人聊天越无直视对方的习惯;所以彼时在申飞的视角里,他只能看见郎翀微微上扬的嘴角。于是申飞觉得,让这小子挨一些社会毒打反而不见得是坏事。可没想到他竟然搞的这样出色,着实出乎了申飞的预料。
坚强的外表下可能掩藏着脆弱的人格,懦弱的风衣里亦能裹挟着刚毅的内心。郎翀无疑属于后者;当他的坚强爆发出来时,连他自己都会为之一惊。然而他也有软肋;如同武侠中罩门般碰之即死的软肋。那个软肋就是称之为改变了郎翀人生轨迹也不为过的男人,申飞。
推动郎翀的性格由软弱真正向刚强转变的契机,就是他与申飞初次见面并迅速建立起的友谊。翀与申飞本不是小学同一个班的,但他们在同一个院里长大。至于为何他们小学四年级时才真正相识,是因为每天下午在小区广场里疯跑的孩童身影里,根本没有一根毫毛是属于他申飞的。
申飞喜静,深居简出的习性自打他记事时起便牢固地存在着。他天生敏感的呼吸系统会因被其他小孩玩闹扬起的灰尘而咳嗽连连,他神经丰富的耳膜会因同龄人时不时发出的尖声大喊而惊悸鼔战。所以他极少出门,甚至曾经除了同一栋楼的,大多数其他小孩都一度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这也难怪他们几乎连跟申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想聊起他都不知从何开口。可把自己关在家中确实是无聊的,申飞唯一乐意做的就是,如饥似渴地。
当然如果有其他的选择,申飞才不会那么做。奈何父母除了看新闻联播的时间,总是把电视遥控器藏在就连他申飞的聪明才智也无法翻找出的地方。十余年后的饭桌上,申飞偶然想起了自己童年时期的这个不解之惑,于是向父母再次提起。想不到他二位不约而同地笑到前仰后合:原来藏的地方根本就不隐蔽,只是一直会放在申飞视线的死角,且绝不可能够得到的地方。四五岁时是短衣柜的顶上,七八岁左右则是长衣柜的顶上(十岁以后他们便不再管了,因为那时的申飞已彻底没了看电视的习惯,也对电视丧失了多余的兴趣)。因为既够不到又受视野限制,所以每次申飞的父母都会像变魔术一样突然把遥控器拿出来,再趁申飞不注意时把它变魔术一样突然放回去。其实申飞又岂是真的不注意?他四五岁时便明白,事出反常必有妖;既然不能破解他们变出遥控器时的手法,那便仔细观察他们是怎么把它变没的。但饶是申飞暗中观察的能力惊人,也未曾想到答案居然是放在柜子顶上——“可为什么我会一直想不到呢?这道理多简单呀!”餐桌上的申飞顿时感觉自己小时候的智商水平跟正常人简直就不是一个量级,从大笑中恢复的申父用一句话完成了对申飞的诛心:“给你看到了也无所谓,反正你也没法子把它够下来。”
确实如此;衣柜顶上的最中间,是连扫把杆都很难杵到的地方。更何况使用者还是个孩子。
总而言之,在天灾与人祸的作用下,申飞的童年除了几无其他爱好;在本应享受人生中最纯真最纯正快乐的年华,他却嫌窗外太过喧嚣吵闹。且糟糕的不只有这些;过早的积累过量文学素养导致申飞在几乎所有同龄人中都失去了共同话题。申飞没看过动画片或特摄剧,甚至连86版西游记都没看几眼——这少有的父母都不反对他看的剧,他自己却唯恐避之不及。据他自己的话说,小时候瞟了一眼那黑熊精,当即做了一整晚噩梦。所以当课余时光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时,申飞永远也跟不上大家的话题。他倒也无所谓,喜静的性格加上深居简出的习惯再辅之以巨量的助攻衍生出了他孤高自傲的个性,同龄人几乎听不懂他说的话更令申飞恼火,以至于对他们偶尔释放出的善意也不屑一顾。但这确实也怪不了那帮同龄人;普天下又有哪个二年级的小学生损人时会说“你倒霉的跟希刺克厉夫一个德行”呢?所以也难怪,申飞这个名号作为孤僻邪门的象征,先是自他们班不胫而走,再是闻名全年级、进而传遍半个小区,也再正常不过了。
直到四年级之前,申飞与郎翀都不熟。在申飞的概念里,郎翀是无数“在外面聒噪地疯跑”的小孩之一;在郎翀的概念里,申飞是某个身患见不得光的怪病的奇人。当有些小孩开始欺负郎翀时,申飞对郎翀并无坏感甚至很是同情;当几乎一整个院子里的小孩都在对申飞加以各种阴谋论观点议论纷纷时,郎翀也从未对申飞怀有过恶意。正是因为有了这些不易察觉的铺垫,五年级的那次斗殴才会如此草率却又如此顺理成章。
申飞是不常出门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从不出门。当外面比较安静时,他还是偶尔乐意出去遛弯的。随着年级的增长,补习班在那时也越来越成为潮流;绝大多数曾经一放学便能无拘无束地在院子里放飞自我的小孩们最终仍是被剥夺了相当部分的这一乐趣。不过仍然有三类人是可以拒绝去上补习班的:一是郎翀这类自己的成绩足够优秀且父母相信自己的孩子已经足够优秀的;二是申飞这类极其抵触上补习班且父母再清楚不过自家孩子秉性、且愿意尊重这些秉性的;三是平日里极度游手好闲彻底摆烂学业、就连他们父母都为之无可奈何的。这不,斗殴的三类主角都凑齐了。
那场架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申飞与郎翀都记不太清了。不过他们二人都笃信是暮春至初夏的某一天:申飞的理由是那时已经有了一些燥热,但耳边却尚未充斥蝉鸣;郎翀的理由则是:在那个着实混乱的下午,他眼前始终挥之不去的景象,是小区绿带中,那一丛又一丛盛放的荼蘼花。
诚然,坚强的外表下可能掩抑着脆弱的人格;同理,深居简出的习性下也可能会培养出健硕的体格。申飞便是这一概念的完美诠释者:他不爱出门,却酷爱举铁。小学一年级时起他便将哑铃视为一种修行;从一公斤到三公斤再到双手各能举起十公斤,申飞那健身爱好者的父亲更是为他提供了极大的器材便利与方法指导。只不过是常常会附赠一些唠叨:诸如练劲儿可不是为了打架,碰见别人打架你可别瞎掺和之类的。这番教诲一般情况下对申飞来说纯属多余:他都不乐意跟同龄人在院子里疯跑,更别提跟他们拳拳到肉的干架了。可是“一般情况”这一前提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给意外事件铺路;这不,在小学五年级春末夏初的那个周六午后,意外情况就这样发生了。
绝大多数同龄人进了补习班后,申飞着实迎来了属于他的春天。再也不用顾忌出门会碰见那帮家伙了——尽管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好人并且如果申飞主动释放善意他们会很乐意让他加入,但申飞生平最讨厌的就是与脸熟且仅仅脸熟的人打招呼;甚至到了偶尔想出门时刚推开自家防盗门,听见楼道里传来邻居脚步声便立刻忙不迭闪身回屋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的地步。不过当上述干扰因素都未曾出现时,申飞还是很乐意在燥热尚没那么离谱的午后去小区溜溜弯或在某条长椅上坐着看些书;他的骨子里还是喜爱大自然的。但是他忽略了并非所有同龄人都会进补习班,像他这样的例外还有其他两类。
正是如此,当申飞看见远方扬起尘土、空气中传来叫嚷时,他第一时间的反应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合上书准备回家。可情况越看越不对劲:跑在前面的分明是常挨别人欺负的郎翀——当时申飞只是对他这个人有印象但并不知道他到底姓甚名谁;后面那三个边追拿石子丢他的,一眼便能认出来是附近那些“威名远扬”、任谁的一生中都会碰见那么几个的半二流子,仗着自己高几个年级便以为可以随便挑软柿子捏。郎翀自然是他们捏惯了的软柿子,当申飞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也想当然地认为这家伙也是。尽管他们也听说过申飞性格古怪的传闻,但是却绝对没见过申飞那相较于同龄人而言有些不像话的肱二头肌。就算是拿“柿子”来比喻申飞,他也至少是个不锈钢柿子。
把事件切换回申飞的视角,当他认出郎翀是那个常被欺负的那个的那一刻起,这事就不会有那么容易了断了。无数次透过自家窗户目睹郎翀被人欺负的申飞早就想主持正义,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也认为不值得为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特地下楼去趟浑水;而现如今这事已经捅到了他的鼻子底下,岂有坐视不管之理?甚至申飞还有些摩拳擦掌的兴奋:自己尽管谨遵父亲的教诲从未打过架,但是能找来一个机会试试自己举了这么多年哑铃的成果,确实令他热血偾涌。尽管对手有足足三个人其中还有一个块头比较大,但对于从未有过打架经验且自身身体素质还相当不错的申飞而言,人越多他越兴奋。
当然人是会成长的;自那次斗殴之后,申飞这辈子再没打过架。一连串的后果使他意识到,这压根不是什么令人兴奋的事。
不过当时无比兴奋的申飞腾地一下从长椅上弹起,顺手把书甩到了地上迈开大步向郎翀和那三个混混走去。他本想脱口而出一些在主持公道的场合人民群众非常喜闻乐见的义正严辞,可大脑却压根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好。他的介入使得战场产生了明显的变化:郎翀不再奔逃,混混们不再扔石子,有那么一瞬间大家都怔住了,四双眼睛同时瞅着这位不速之客。
“那是我这辈子最尴尬的几秒。”多年以后在蓝调酒吧,当申飞与郎翀在一起边碰杯边回忆往事时,申飞苦笑着说。“我想过无数套说辞:自报家门?喊他们住手?对他们嚷你们凭什么欺负他(你)?可这些要是真说出口了,怎么看怎么像个二傻子。后来我仔细琢磨,当时最理想的状态应该是:双手扶在膝盖上身躯微微前倾,抬头给他们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凝视,然后再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滚’!只可惜这全是事后诸葛亮,当时完全憋不出来哪怕一个字。我好像只是一直往前走,直到突然挨了那一拳。”
“对呀。你一声不吭地走到了那仨家伙的跟前,结果被那个高个儿直接一拳打到了脸上。”郎翀在一旁积极配合着申飞的回忆。
“你可知我自那以后为啥从来不再咧嘴笑了?”尽管申飞早在高中时代就为了形象考虑,去医院把那颗缺了的虎牙给安上了假牙,但这一习惯早已养成。申飞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在被打掉那颗牙之前也很少咧嘴大笑。
事情正如郎翀所回忆的那样——那天的申飞没有看郎翀一眼,径直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了那三个混混跟前。直到那时候他依然没有组织好开场白,而那三个混混突然意识到:老子们凭什么要等着你先做自我介绍?
于是领头的那个个子整整比申飞高出三十公分的家伙——正是因为体型差距所以格外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理应当地把申飞视作了想替郎翀出头的冒失鬼,直接不留情面地呼了他一拳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申飞确实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鼻血顿时流了下来,口中一痛,随即舌头感觉含到了什么硬物。从小到大没这么火冒三丈过的申飞抡圆了巴掌(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人),照着那家伙的右半边脸就招呼了过去。这一巴掌居然把那个大高个结结实实的扇了一个趔趄,眼泪鼻涕顿时齐齐交汇;剩下的那两个旁观者更是把申飞的手臂肌肉线条目睹了个明明白白。打红了眼的申飞旋即如一头西班牙斗牛一般,将双拳收在胸口前直接不加助跑地奔向剩下目瞪口呆的那俩人中的胖子,将那货整整撞退了五六步远,还被崎岖不平的地面拌了一下,后脑勺着地摔了个四仰八叉。事已至此最后那个瘦子直接祭出了必杀技——飞也似的逃离了战场,还不忘边跑边回头瞅两眼申飞有没有追上来。申飞扫视着在地上挣扎着一时半会竟然翻不起身的胖子与痛苦地捂着半边脸蹲在地上闷声嚎叫的大个子,一股发自内心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他随后——在郎翀的版本里是回头冲郎翀笑了笑、申飞本人的记忆中则是压根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家,连被扔在地上的那本《雾都孤儿》都忘了拿。一连串发生的令人兴奋的事激起全身血液冲向申飞的大脑,他能清晰地听见太阳穴打鼓一般的悸动。那本书事后被郎翀捡回了家,如同供奉神像一般将它放在写字台最显眼的位置上。当然,此为后话。
当天晚上,被一巴掌扇松了半边牙齿的高个子和被申飞推的四仰八叉的胖子的家长领着他们气势汹汹地来到了申飞家楼下叫骂,并吸引了周围几栋楼的各个年龄段的人们的围观。那俩人的家长本以为挨揍的是他们家的孩子,他们是优势的一方;却不想事态的发展竟然成了解放后的地主家拉清单。早先曾经或多或少受过他们欺负的小孩纷纷站了出来并对家长和盘托出那些往事;更有甚者的家长早就听闻过了那些往事。一来二去围观群众的声讨反而变成了针对他们的了;申飞无形之中成了正面形象。最终申飞的父亲相当有风度地出面解决了这一事件:当这位胳膊跟大腿差不多粗的先生礼貌地登场时,原本就已被煞尽锐气的对方家长甚至有了当场打退堂鼓的想法。不过申飞的父亲坚持赔他们医药费,并且把身边的申飞着实训斥了一通。在这一过程中申飞始终是面带微笑仰着头的;如同征服意大利后载誉归国的拿破仑一般,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周围来自同龄人的近乎滚烫的目光。此役过后申飞的威名不胫而走,郎翀的长治久安随之而来;他们两人存续终生的友谊也正式拉开了大幕。
那场单方面“斗殴”发生后的第二天同时也是五月份最后一个星期一,收拾书包停当的申飞准备出门上学;刚走出单元楼门就发现,郎翀早已经在楼下恭候多时了。
直到一路走到校门口,他们两人都彼此保持着沉默。空气中弥散着尴尬的气氛:郎翀不知道如何开口,申飞则是全无开口的欲望。直至进校门的那一刹那,郎翀突然停下了脚步。申飞见状也下意识地停了下来并扭头看他,谁成想竟是一句令申飞大跌眼镜的话冲口而出:
“申飞,他们爱欺负我就让他们欺负吧,反正我不会被他们怎么样的……”
申飞头皮嗡地麻了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看上去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郎翀。喉咙里盘旋着一万句宽慰的鼓舞的批判的骂街的话,但是却生生的在嘴边形成了堵车,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可是一打三还打趴下两个,结果你竟然给我说这个?申飞没有想到的是,昨天那个被揍混混的家长带他们家孩子去申飞家楼下讨说法的混乱夜晚,郎翀本人也在看热闹的人群中间;他无数次想站出来声明申飞这一架是为他而打的,但双腿压根不听使唤。当看到申飞父亲训斥他时,郎翀终于下了莫大的决心向前踏出了一步,却真的再无勇气踏出第二步。为此他回家后都恨不能把自己的大腿给锯掉——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性格中存在莫大的缺点时,有的人不以为然,有的人怨天尤地;同样也有的人发自决心地打算改正,有的人发自决心地打算改正的同时也付出着坚实有力的行动。郎翀就是最后一类人的完美代表,一位最是人不可貌相不过的实干派;申飞为他出头的那一天过后,向来怕鬼的郎翀开始故意走夜路,甚至在班里有人想一如既往地欺负他时他直接奋力反抗挥拳相向;申飞以为,郎翀的那二十多年长治久安是他以一己之力打出来的,殊不知在那场威名远播的斗殴威名尚未远播到的地方,是郎翀自己主观上的不再忍气吞声为他自己挣来了尊重与和平。不过申飞把这些功劳全然归功于自己确实没有什么问题;若没他那天下午的挺身而出,郎翀鬼知道会混沌昏沉到不知什么时候。《改变我命运轨迹的人》——小学六年级时这篇写出真实人名的作文被学校当做优秀展示放在了展板上。郎翀有一段时间还无比骄傲与忐忑地期待着申飞本人的评价,结果却令他大失所望:也怪不得申飞,展板这个东西除了能把作品放进去的人和一些刚入学不久好奇心没处安放的新生,又有多少人会对它们加以密切关注呢?
“我们是朋友,对吗?”那天放学后,郎翀跑到申飞的班级门口把他堵了个正着。
“嗯。”申飞之所以点头不是因为别的,纯粹是担心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离开了他又得在别处受人欺负。早上校门口那番雷人之言被申飞视为圣经——日后每当申飞想揶揄郎翀时,他总会第一时间搬出那一套话来让郎翀羞地无地自容。当然这种场合仅限于他们两人独处——跟郎翀的第一任对象在一块儿时,申飞甚至会言之凿凿地表示那场斗殴郎翀积极参与其中并搞定了一个半的人,他解决了剩下的那一个半。女孩被他逗的咯咯直笑,全然忘了质问他“半个人”是怎么个搞定法。但总而言之,他们两人的友谊羁绊,自申飞选择点头时才算正式开始。而当申飞点头的那一刹那,他压根未曾料想到,这份羁绊竟然能如此旷日持久,经历风雨洗礼仍能如此稳固如初。
按说,时间是能淡化、抹平一切的。上到王朝兴衰,下至一个人曾存在于世间的痕迹;至于那些本来就没有形体的快乐、悲伤、爱情、友情之类的,更甚。它少有的难以奈何的是由爱情进化提炼而成的亲情;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亲情就是那能永不褪色的唯一。
正如那天在蓝调酒吧最后一次喝酒时一般:看见申飞面色铁青地一屁股在他常坐的角落坐下,郎翀也有些不能自已;看见挚友如此痛苦,他绞尽脑汁思索对策。可忽然大脑嗡地一声,整个人几乎跌倒。不知为何突然播放着这个画面:十数年前的那个下午,那次放学后,在申飞肯定地回答出“嗯”的时候,狂喜裹挟着的自己,突然开口问道:“那本书,什么时候还给你?”
郎翀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也丧失了一部分对身体的掌控。但他仍然下定着决心,朝向木雕般端坐的申飞,以一个宿醉者的姿态,一步一步地向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