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蔡大个(1/1)
在工务段机关小院,一个熟悉而陌生的身影,让韩啸波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阿旭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像蔡大个呀?”
冯旭晖也很奇怪,蔡大个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蔡大个!”
韩啸波已经没有耐心猜测,喊了一嗓子。
那个身影应声回头,看到高大的韩啸波时,举起手使劲挥舞着。“真是蔡大个。”
“你怎么在这?”韩啸波像是遇到久别的球场战友一样,极尽讨好似的把整个身体吊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蔡大个等他蹂躏得差不多时,才调侃道:“你昨天不是说了,差一个篮球前锋吗?我来了。”
“少来,到底什么事?”
“是真的,不信你去问曹向荣,他已经答应了。”
韩啸波确认蔡大个没有开玩笑,就问其缘由。蔡大个说:“我想学法律,今后当律师。我不想在机车上过一辈子。”
“哦,我知道了,你是为成人高考而来。”韩啸波恍然大悟。
冯旭晖听了,很是佩服蔡大个的深谋远虑。换了是自己,到了机车上,绝对不会想到要离开机车,而是心甘情愿在儿时的梦想中自由飞奔。
人在世上活着,眼光是极其有限的。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要离开学校走向社会,凭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所以,冯旭晖跟同学们一样,没考上大学,就想办法找一份职业,挣工资,不要再去吃父母的了。高中毕业之后,相互之间就是打听谁谁在哪里上班,谁谁还在待业。如果还在待业,感觉人生尚在飘浮不定的状态,让人担忧。而参加了工作的,几乎就是安安心心找对象谈恋爱,结婚生子。几乎没有想过有成人高考,或者要参加成人高考。
如果不是韩啸波扯着自己去报名,冯旭晖是没有主动想过的。他在税务局小院,没人提及成人高考,或者成人高考会改变命运。因此,冯旭晖对韩啸波心存感激,是因为韩啸波扬言“罩着他”,而他真的有意无意地在人生的某个关键时刻,扳道岔一样,改变了前行的方向。
这个日记本,是冯旭晖在机务段实习时,父亲送给他的,扉页上写着:
在这百花争艳、万马奔腾的时代,给你这个骏马奔腾的本子,希在今后的岁月中,尤其是参加工作的过程中,以充沛的精力,顽强的毅力,自始至终地将每日每时的收获、效果、经验作好记录,以求对机车部位构件性能的融会贯通,全面理解,做一个有真才实学的火车司机,为祖国的四化建设做出更大的贡献。
这是税务局给父亲的奖品,扉页上有一个大红的“奖”字。冯旭晖也没有按照父亲说的那样,作为实习记录本。他甚至没有看扉页上的这段话,刻板、正统的父亲,他并不喜欢。
这次找出日记本,是为了成人高考。他的复习方式,把书读“薄”,也就是把所有的知识点,高度提炼集中在一个本子上,最后抛开书本,根据本子上的要点,推演出书本上的知识来。
“高考复习丛书”只有一本语文没舍得丢弃,其余的都在上次税务局退休补员时,一赌气全部撕了。他以为,今生都不会与那些数理化一类的书打交道了。没想到命运总是捉弄人,天天在身边供着,却让你不厌其烦;你想束之高阁,却偏让你迫不得已搁在身边。
改变人生轨迹的,还有苏云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曹向荣“海选”成功,都看得出苏云裳的功不可没。这次去工务段机关,不再是“借调”,而是妥妥地坐稳在工会女工委员的岗位上。她跟曹向荣搭档,从技校就开始了。曹向荣当段长,少不得苏云裳这个得力的参谋。
还有谢春鹏,他腼腆地跟蔡大个笑着,然后鼓起勇气说:“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去机车上,能不能我们两个对调一下?反正曹向荣答应你调进来,你们段里同意放行,不影会响你的调动是吧……只是不晓得你们那个段长好不好说话?”
“我们段长呀,不好说话,好像谁欠了他几万块钱一样。不过,我们机车上缺人,一个萝卜一个坑,我走了,肯定需要补充。所以呀,你到机务段应该问题不大。”蔡大个帮他分析。
谢春鹏隐隐担忧地说:“那天,我说了机务段的坏话,他会计较的。唉,我多嘴!”说着,谢春鹏给了自己一个耳巴子。
蔡大个吃惊地说:“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你说什么了?”
谢春鹏很低的声音说:“我是,你们机务段了不起呀!”
蔡大个问:“就这个?原话?”
谢春鹏说:“嗯。”
蔡大个大笑,然后说:“这是好话,不是坏话。而且,你上次投煤技术比武得了第二名,段长对你印象很深,应该会同意接收。”
谢春鹏眼睛发亮,举起右手要击掌。他说:“太好了,我懂了。”
击掌之后,蔡大个高兴地说:“我们段长其实有点犹豫,有点想把话收回去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放话出来了,我揪着不放,他勉强点头。如果我们对调,你就能够顶替我的空缺,他肯定安心给我签字放行了。哈哈,妙极了!”
谢春鹏问:“要不要跟阿旭他们商量一下,莫出什么岔子,主要是莫坑了你。”
蔡大个摇摇头说:“不可不可,阿旭做梦都想上机车,万一他也想对调,叫我怎么办?”
谢春鹏伸了一下舌头,庆幸自己悄悄地行事。忽然,他神秘地让蔡大个凑过去,耳语道:“你也要小心才是,不要跟曹向荣说你以后想当律师的事,你懂的……”
蔡大个忍不住点点头,笑了。看冯旭晖他们在曹向荣办公室交涉什么,两个人步入过去,看到曹向荣低头闷不做声,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
韩啸波打破沉闷说:“你们两个是领导,都坐机关,你们带头可以,但是阿旭不能跟你们一样,他还在班组干活,你们不要拉着他垫背。你们不能欺负老实人!”
看到蔡大个过来,韩啸波站过去说:“你看,蔡大个来投奔你曹向荣来了,不就是看中了咱们工务段可以报考吗?他算怎么回事?能保证他报名吗?”
蔡大个不知就里,问:“怎么?工务段学我们机务段了?”
邓子聪笑道:“学你们?你们知道大伙怎么说你们那个段长吗?武大郎开店!”
韩啸波没心情开玩笑,又走到曹向荣面前说:“人家蔡大个到工务段来,人才呀,求之不得呀。你让他报考,我这样的不报考了,我的名额让给他。”
“啪”,冯旭晖拉亮了灯,咳了一声,吸引在场的人注意。他开腔了,说:“咱们开始说亮话吧,我有两个方案,供你们决策。一个,放开了报考,用不着你们领导作出个人牺牲,咱们班几个人还不了解吗?有一半的人,让他考也考不上,你们杞人忧天;第二个方案嘛,段里搞一次预考,明确录取率为百分之五十,考上了就有资格参加成人高考。有那么麻烦吗?我可是肚子咕噜叫了,走,蔡大个来了,我们到赵秀才那里喝酒去。”
谢春鹏大声表态,我就不考了,走喝酒去。邓子聪说:“我本来就没想考,技校两年就没看书,以后也不打算看书了,留着这点精气神算计着怎么‘抓丁’吧,那才叫一个实惠。”
曹向荣望着苏云裳,喃喃地说:“要么,搞预考。”
苏云裳大声说:“曹段长说了,公平起见,搞预考。”
蔡大个却忐忑起来,担心预考发挥失常怎么办?机务段那边丢了,工务段考试又丢了,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磨磨蹭蹭佯装留下来跟曹向荣商量报考的事,实际上是跟谢春鹏一起协商对调的事。
等一群人摇着铃铛出了院子,谢春鹏稍显局促地对曹向荣说:“曹段长,我在段里的表现还可以吧?”
“可以呀,怎么了?谁说你不可以啦?”曹向荣诧异地问。
“不是,我表现好,段里是不是不应该为难我。”谢春鹏小心地问。
“当然不会为难你。”曹向荣不假思索地表态。
“那就好,我先谢谢曹段长了!”他把蔡大个拉近,对曹向荣说:“我想跟蔡大个对调,他到工务段,我去机务段。你是段长,一句话的事。你不会为难我吧?”
曹向荣听了,拍了谢春鹏一下,笑道:“行呀谢春鹏,你在这等着我呢?给我做那么多的铺垫,就是让我放了你?”
曹向荣对于谢春鹏的想法很是理解,当初被分配到工务段修铁路,很多人不安心,有这样的回归机车的机会,难免不动心。老实人做扎实事,谢春鹏的还是有心机的。“行呀,我不是承诺不为难了嘛,对调就对调。”
“真的?”谢春鹏一高兴,抱着曹向荣说:“我谢谢你,曹段长,一会我敬你一杯酒。哎呀,有同学当段长就是好!”
“预考”复习只给了一周的时间。蔡大个到工厂站工区报了到,马上就跟黄满志请假复习,他说他在机务段还有不少的代休票,休完就正式上班。
尽管黄满志看他的表情不怎么愉悦,但是蔡大个顾不了那么多了,不过“预考”关,那他的调动就抓瞎了。
阳胡子问冯旭晖,怎么不请假回家复习。冯旭晖说,“预考”是工务段内部的几个人赛跑,只要跑进前十就可以了,他有信心。班里的同学,几斤几两都清楚。
“有些人呐,只怕是表面上在玩,回到家就看书到下半夜。还是咱们啸哥潇洒,白天玩,晚上耍。”邓子聪说着,就帮着韩啸波搭建篮球架去了。
工区放置枕木的小院到旱厕之间有一块空地,韩啸波在那里比划着建一个篮球架,没事跟蔡大个练习投篮。他就地取材,找了曹向荣帮忙,让加工班的师傅把那些废弃的木枕,用鱼尾板、螺丝螺杆连接住,做了一个简易的篮球架。没事的时候,他就在那里投篮。
想着蔡大个来了,原来校队的主力就齐聚工务段了。韩啸波就盼着“预考”快点结束,到秋季“联赛”的时候,他就可以在篮球场上建功立业,光芒四射了。
爱琢磨事的赵秀才,这几天一直在比较着谢春鹏跟蔡大个。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蔡大个是为了参加成人高考而来,意味着在工区里不会久待。而谢春鹏可是干活的好手,对黄满志、对曹向荣来说都是不合算的。
那天闲聊,赵秀才就把自己琢磨的事说了出来。“黄麻子,说你是钉耙,你还不服气。你看,这么踏实能干的谢春鹏,换了一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蔡大个,这个买卖便宜了机务段那个武大郎了。”
阳胡子也帮腔似的说:“我说老猴子,这次你失算了吧?你说过,班里四个技校生,只有谢春鹏是做事的料,只有他留得住,其余的都不会久留,没想到谢春鹏溜得最快。”
赵秀才不动声色地吸着水烟,“咕噜噜”的声音似乎是脑瓜子的思维冒着泡。吸了三四口,他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地说:“这是曹向荣的失算,看来,一个都留不住了。”
“曹向荣还是嫩点!”有老师傅轻蔑地说。
“批准谢春鹏调离,就是开闸放水,我担心,这波年轻人会挡不住了,原先廖书记顶着很大的压力,得罪了很多上级领导哩。还是曹向荣会当官……”赵秀才的表情复杂。
听话听音,邓子聪马上接着赵秀才的话题说:“对呀,凭什么把谢春鹏放了?啸哥,我们打了那么多报告,廖书记都当垃圾丢了。我们是不是要再试一下?”
冯旭晖说:“曹向荣绝对没想放走谢春鹏的意思,你看吧,为了稳住我们技校生,他自己放弃成人高考,以实际行动留住大家。当然,谢春鹏是跟蔡大个对调,从数量上看,出去一个,进来一个,没有流失。”
无论怎么说,曹向荣都不可能愿意把这帮同学放走了,这是他“海选”取胜的法宝,也是他今后继续工务段工作的坚强后盾。所以,赵秀才的这一说法是不成立的。“曹向荣嫩点”,反而那个老师傅的说法,冯旭晖比较认可。
邓子聪说:“照你这么说,如果我也可以找一个人对调,曹向荣也会放行了?”
韩啸波打断他们说:“别争了,以我看,工务段挺好的,谁跟我对调我都不干。蔡大个一来,咱们工务段篮球队,如虎添翼,所向披靡。多好玩,走个屁!”
冯旭晖感叹说:“确实不必争了,我估计谢春鹏也好,蔡大个也罢,绝无仅有了。机务段那个段长,也是过于自信了,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愿意从机车上下来当铁路工。说实话,我如果在机车上,打死我都不会想来修铁路的。真的!”
韩啸波得意地说:“那天机务段在铁运中心闹事,是我一嗓子把蔡大个喊过来的,我当时就说,我这里缺一个前锋。没想到,他真的就来了。够哥们!”
冯旭晖暗暗捏一把汗,为曹向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