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修罗场（1/1）

薛泽闻此言，惊容顿显，半天没缓过劲来。

崔窈在江南的名声比清河崔氏都强些，她是嫡支族长的孙女，却久居其亡母位于江南的娘家，不似现下贵女注重的贤良淑德，她的名声更近于魏晋那些潇洒肆意的女郎。

但这不是薛泽讶然的原因。

京里传得沸沸扬扬，崔氏的族长都来了京中一趟，言崔氏的崔窈可是如今京中上下皆认定的太子妃，就差一纸送到清河崔氏的赐婚文书。

县主要同去燕北非同小可，倘若稍后差池，只怕在皇后那儿谁也担不起这责任，一个县主也就罢了，燕北也有些镇国公府的旧部，护卫县主倒也不成问题，偏同样容不得半点闪失的崔窈也要跟着去。

更何况崔窈与容秦没有半分干系！

“这是怎么一回事？”薛泽的眼神变得多了极为复杂，他低声问道：“你们与崔姑娘又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你知不知道她如今可是崔淑妃与陛下属意的太子妃？”

容秦无奈地笑了笑：“这是县主和崔姑娘的决定，薛镇抚使若有信心，不如去试着劝说一二？”

薛泽自与容秦相交，对谢昭婉的了解愈发深刻，他心知容秦敢如此说，定是在给他挖坑，言下之意是县主这次因为某些原因非去不可。

锦衣卫指挥使在薛泽临行前还特地嘱咐他若遇临安县主，便对她的事少打听少问，万万不可试图干涉，薛泽路上还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现下却明白了。

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县主的决定哪是我一个外官能置喙的，你们心里有数便是。”

不日便要远行燕北，容雁与容翎身子本就不好，周氏与赵雪青又眼巴巴地盼着，谢昭婉便托薛泽派了两个得力的手下将她们送回燕京。

江善从应天书院回来，一打眼便是容秦与薛泽站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他分明是头一次见容秦，却一眼便认出了他来。

锦衣卫的打扮无疑是极具压迫感的，飞鱼服绣春刀锦纹靴，加上那久经训练的凛凛气势，薛泽又是其中的佼佼者，便是站在那些阁老尚书面前也毫不逊色，沉下脸来连不少官场里的老油条都会忍不住抖两抖。

他此刻站在连官服都没穿的容秦身边，本该是上下分明的压迫，可容秦看着在笑，语气也温温和和，偏怎么看都不落于下风，甚至隐隐像是话题的主导者。

跟在江善身后的书童催他去给容大人见礼，江善却蓦地有些许扭捏。

他是什么身份？

别人送给县主的玩意儿罢了。

他该怎么给容秦行礼？自称奴婢还是学生？

县主虽从未将江善作奴婢相待，却也一直没给他一个正式的说法，身边的书童和下人都喊他江公子，应天书院不知他来历，同窗见他笔墨纸砚皆是上好的，还以为是南京哪个员外府上的少爷。

在这样的氛围里，江善几乎也要沉浸在这虚假的身份中，几乎要以为自己真的是什么少爷公子，而非奴籍的带罪之身，那些颠沛流离全都只是自己的一场噩梦。

他每每见到谢昭婉，心里除了那刻骨的恨意之外，现下又多了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即便其永远是那副恹恹的冷清模样，江善也开始不由自主地为她找借口。

听原先府上的夫人说，谢昭婉的夫婿容秦是个泥腿子出身的进士，谢昭婉是中了奸计才不得不下嫁于其，江善原先想象中容秦是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午夜梦回，他还曾想过，若他还是那个江家倍受宠爱的小少爷，他和谢昭婉是否会有机会。

现下看见容秦手持折扇立于假山流水前，面如冠玉，温文尔雅，一派翩翩风流蕴藉，便是站在锦衣卫身旁也不见分毫怯色。

江善一直沉浸的梦碎了。

他畏畏缩缩不敢上前，身边的书童可着了急，江善自己吃过苦，对书童也脾气好，不仅无甚虚礼，时常还邀书童与自己同吃同住。

书童不知江善其他的心思，只想着容秦既有才名又有地位，若江善被其收作弟子，那未来自己也能跟着鸡犬升天，便着急地催着江善上前拜见。

他们动作明显，不说薛泽，容秦自然也注意到了，他只知道谢昭婉领了个少年回来，还送去了书院，倒还不曾见过，他神情自然，薛泽却一眼就被江善那张极为漂亮的脸惊艳了一瞬。

“容少珩，这是……”

薛泽也算见惯了本朝公主郡主乃至身份尊贵的夫人养几个相貌清俊的小少年，可像江善这般漂亮的到底还是少数，薛泽原先还以为容秦和谢昭婉的感情不错，谁知冷不丁就冒出个容貌如此出众的少年。

“……学生江善，拜见二位大人。”

不知是不是出于那被藏在角落的自尊心，江善自称学生而非奴婢，他身着长衫，身后还跟着书童，礼看着也不像是没读过书的模样，薛泽便以为这是寄住驿站来拜见容秦的学生。

薛泽松了口气，没注意到容秦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寒意，他见容秦颇有师长风范地考校着江善四书五经，还让江善背了一段自己的策论时文并作以点评。

容秦教惯了小皇子，在引经据典的同时讲得也幽默风趣，虽大半典故经义都听不太懂，薛泽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

分明容秦对他策论给出的评价不是批评，江善谦逊的笑容却多了些许微不可察的勉强。

江善自己在读书上无疑是极有天赋的，他十岁时便已过了县试，算是远近闻名的神童，若非家中败落，他此刻说不准都能考上秀才功名了。

容秦字字句句都是在提史书经义，偏在同时字字句句都暗含隐喻，既是借典故告诉了江善自己不会阻碍他读书，同时也告诫江善不得妄起歹心。

最后甚至还替江善在薛泽面前遮掩，言其是谢昭婉要顺道带去燕北的学生，又在话中隐晦地提了提燕北王，示意薛泽莫多管多问。

薛泽一向知道这些个文官心里弯弯绕绕多，容秦更是其中翘楚，见此便了然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