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甜(1/1)
像是知道庄子上有什么似的,容秦在得到承诺之后并没有作任何追问。
因着先帝在承德修了行宫,从燕京城到承德一路皆是有着明显修整痕迹的官道,即便不如城内的道理好走,也依旧称得上是平稳。
马车内垫了上下两层软垫,又根据容秦的说法在两层软垫的中间添了一层厚厚的硬纸板,虽说道路更崎岖不平,但倒比之前去景和园避暑时还要更稳当一些。
两道的景色也着实宜人,除了秀气的矮山与果林之外,更有连绵成片的稻麦田,夏风裹挟着野花的淡香袭来,麦浪阵阵,比起夏收时只有良田才长成的稻麦,此刻才称得上是遍野金黄。
谢昭婉稍稍撩开帘子,恰时夹杂着稻香的暖风拂过她明媚的眉眼,总是沉着地算尽一切的少女讶然回眸,又添上了几分人间烟火味。
到承德的庄子只要一日半的时间,中途本该在马车里用些冷食与糕点,可路过一片甚少人踏足过的清幽石潭时,容秦却笑眯眯地叫停了马车。
他拉着换了轻便衣装的谢昭婉寻了小林中一块能被阳光照到的草地,又从马车里拿出备用的软垫铺在草地上:“齐光知道什么叫野炊吗?“
离了需要时时刻刻循规蹈矩的燕京,容秦也放松了不少,他轻快地笑道:“不如就在这里试试看怎么样?”
谢昭婉眯着眼望向天空,虽未答话,红苓却识趣地收起自己用油纸包好的糕点,用眼神示意德安从箱笼里拿出一些简便的食材与锅具。
德安与宋家军出身的车夫忙里忙外,将几个小厮和侍卫使唤得团团转,就连容秦也跟着架锅烧柴,出门在外,身份的差异本就会缩小,加之容秦又是个惯常没架子的主子,几句说笑打闹,气氛热闹得紧,反倒是红苓与云苓自觉自个儿是丫鬟,却又对生火做饭一窍不通,很有些不知所措。
这次出门,谢昭婉只带了红苓云苓两个大丫头,她们皆从小就跟在谢昭婉身边,文字笔墨倒擅长,精细的针线活也能信手捏来,管家理事和打理人情往来更不下话下,然身为谢昭婉身边的大丫鬟,她们平日起居饮食都有其他的小丫鬟伺候,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不为过。
云苓情况特殊暂且不论,其他三个大丫鬟未来出嫁定是配个寻常商户做当家主母都绰绰有余的存在,谢昭婉身边也从未缺人手到这个地步,此刻,她们不禁都有些茫然。
这些茫然在她们看见谢昭婉都上前饶有兴致地想帮忙时达到顶峰。
哪有主子在干活,丫鬟却在下面看着的道理?
红苓见她们风仪万千的“燕京明珠”卷起云绸窄袖,好奇地捡起一颗蘑菇,忽得就懂了宋嬷嬷的感受。
这还是我家姑娘吗?
云苓不禁咋舌。
要让燕京那些自小就被姑娘的规矩礼数压得喘不过气的贵女们看见,多少得气跑几个。
“你们也别站着看了,替我再拿一身裙子来。”
方才在马车里还气势十足的谢昭婉此刻如一只欢快的雀鸟般,她低头瞧了眼被潭边湿泥污了的裙摆,又被容秦摘来的野果酸得眯起了眼:“哪有你这样求人办事的?”
容秦理直气壮:“在入口之前谁知道它是酸的?”
几个小厮去舀了泉水煮摘的野山菌,容秦便捧着一本夹杂着野外煮食心得的游记指点江山,他引经据典,还说得头头是道,但谢昭婉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野山菌究竟是怎么和《道德经》掰扯上的?
但她是个不通厨艺的,凑上前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问题,又见容秦难得的胸有成竹,便挑了挑眉,任他去做。
直到容秦将马车上不少珍贵的食材全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煮,谢昭婉才倏然反应过来容秦估摸着也是个不太会的。
不过这锅浓郁汤羹的味道着实不错,干鲍和野山菌两种不同的鲜味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搭上干贝、猪骨等数种配料,逆着纹路切成薄片鲜牛里脊肉煮得恰到好处,鲜嫩到入口即化,最后再用炖好的浓汤煮上极有筋道的玉米面。
虽说吃法新奇,可此情此景之下却更添几分意趣。
容秦歪打正着,兴致甚高,便和德安几人谈起了佛跳墙的来历。
他一连说了好几种菜品的来历和故事,便是谢昭婉也听得津津有味,即使明知道他是胡编乱造的,也不知不觉地用了好几碗汤羹,就连甚少碰的面食也用了小半碗。
对上容秦放下心似的目光,谢昭婉眨了眨眼,偏头一笑。
燕京贵女以瘦以白为美,不少女子会刻意减下自己的食量,久而久之,不仅体态消瘦,就连面色也会跟着苍白几分,便是开明如定安侯夫人,也不愿女儿们多用几口点心。
不过长宁郡主与谢昭婉素来对这些法子敬谢不敏,宋皇后明面上不会与燕京传统作对,私底下却总哄着她与楚凌月多用些饭菜。
楚凌月还好些,大多时候谢昭婉并没有什么胃口,孤身一人用膳嫌寂寥,太多人一同用膳又嫌吵闹,便是一切都刚刚好,抬头瞧见那些各怀心思的面孔,又总能轻易地看穿他们的所谋所求,进而便会为这些心思腻味到反胃,草草用上两块糕点后便不再动筷,最后倒给了外人一种在膳食上十分挑剔的印象。
现在想想,许是思虑过重,用膳一事,大多时候是该放松的,可她没有可以放松的时候。
在长宁郡主去世后,谢昭婉便开始喜甜食,不管是做绣活还是看书时,身边要么放着一碟甜糕,要么摆着一碗糖水。
甜食醒神是一个原因,她常入宫赴宴又是一个原因,毕竟那等场面,食物永远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点缀,若是为了多吃几口而错过了宴上哪些重要的信息,这才是舍本逐末。
几颗刚被洗净的橘红小野果被容秦献宝一般捧到她面前。
“同样的把戏还要用两次?”
谢昭婉挑眉,却还是小口咬了一颗:
“甜的。”
她在心里又说了一遍: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