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家宴(1/1)
楚凌绝伸出的手都僵滞了。
眼前从来如一汪清潭般柔和的女子又一次展现出她如万丈深渊般阴沉而尖锐的一面。
似笑非笑的轻蔑,漫不经心的慵懒,独属于上位者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傲慢,掺杂着从未展现在人前的锋利寒芒。
这份刺目转瞬即逝,谢昭婉眨眼间又是贤良淑德的闺秀典范。
楚凌绝却脸色青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那自小缠绕在他身畔的自卑再一次如附骨之疽般笼罩着他。
恨意滋生,又因今年来所有受过的挫折与痛苦而迅速在楚凌绝心底生长。
他狠狠瞪了谢昭婉一眼,里头蕴含的怨毒和恨意让年纪最小的子苓不禁有些心悸。
四个婢女的注意力全放在说不准就要暴起伤人的楚凌绝身上,没有人发现谢昭婉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景和园依山而建,漪云台建在山腰,又有绿植碧潭,哪怕不用冰也清凉如春,松绿软烟罗挡不住徐徐清风。
谢昭婉身着山岚色浮光锦对襟宽袖褙子,下罩竹纹淡青云锦月华裙,臂上挽着云雾绡缥碧披帛,耳坠羊脂玉银丝耳珰,双腕挂着两枚高冰种翡翠鸳鸯镯,正怡然自得地翻着楚凌月送来的通俗话本。
比《聊斋志异》更离奇,比《牡丹亭》更跌宕起伏。
讲的是一个某朝一公主因爱嫁人后惨遭驸马宠妾灭妻的欺凌却依旧痴心不改,甚至还因妾室而流产后还被驸马撤了炭火,最终被驸马毒杀后才幡然醒悟,悔不当初,痛苦间,这位公主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五岁及笄前。
虽然不知道是哪朝的驸马这么不爱惜九族,但只看大儒著作而甚少看话本的谢昭婉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让偶然瞥到其中一两句的白苓一时无语凝噎。
白苓组织了几番语言,强迫自己把眼神从这篇话本上挪开:“今日陛下在九州清晏携娘娘们与皇子共进晚膳,咱们这的晚膳会晚一些到,御膳房那儿担心您饿,便送了些点心来让您先用着。”
谢昭婉想起被自己轻松激怒的楚凌绝,又将话本后翻了一页,欣然笑道:“不碍事,咱们这也不缺什么。”
她用指尖点了点书页,缓缓起身,推开泛着檀香的窗:“白苓,你让漪云台的宫人们今日都别在外乱逛了,早些歇息吧。”
月朗星稀,万里无云,就连人影的走动也无,宛如一幅用笔精致的山水画,盈盈月光穿过茂密柳枝的缝隙洒在嫩绿的草地上,谢昭婉伸出手,带着凉意的莹白微光从又从她指尖漏下,星星点点地印在竹制的窗框内。
相比于漪云台的静谧,九州清晏要热闹得多。
不同于稍显逼仄压抑的乾清宫,最前方的景和园殿宽阔疏朗,摆设也更为随意,皇帝喝了几杯酒,兴致正好地坐在上首,听着年华正好的歌女们用吴侬软语唱着曲音悠悠的江南小调。
没有大臣与勋贵,也没有长随左右的宫女太监,就连黄有忠都在殿外候着。
从不爱宴饮的宋皇后端庄地坐在皇帝身旁,好清静的沈德妃也挂着笑,品级没到的徐贵人与吴美人也能敬陪末席。
病弱已久的三皇子楚凌然难得能起身与人共用晚膳,便是心怀怨恨的楚凌绝也勉强笑着和谢柔婵坐在皇帝身侧,三位小皇子能出游便已经很高兴了,忍不住左右交头接耳,兴奋地讨论今日在外头玩了什么。
楚凌月与四公主楚绾月同坐一边,楚绾月是王贤妃的女儿,今年十岁,与皇帝感情不深,此刻还颇有些放不开。
这是难能一见的皇室家宴。
歌女唱罢,皇帝搁下酒杯,宋皇后随之示意殿外的黄有忠后头不再上歌舞,皇帝环视殿内,目光停在三皇子身旁空着的座椅上:“可惜,老四今天没来。”
沈德妃只顾用膳,楚凌绝闻言脸色更僵,两位低位妃嫔也不好说什么,只有皇后嗔怪地看着皇帝:“儿子长大了,自然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陛下还想将老四拘在您身边不成?”
楚凌月跟着撒娇:“父皇只疼爱四哥,都不瞧瞧女儿,可见女儿成日跟在父皇身边,反倒惹得父皇烦了。”
“鬼灵精的丫头,父皇要嫌你烦,早将你嫁出去了,哪里会由着你。”皇帝失笑,他又关心了三皇子几句:“景和园哪哪都好,只是夜里凉,你要加倍小心些,待会儿若是精神短了,也别顾忌太多,趁早回去歇着。”
当年皇帝打心里认为只有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才能算他的孩子,最多再加一个由皇后抚养的楚凌月,其余都是猫儿狗儿的消遣,这才眼睁睁地让三皇子被害中毒坠马。
后来大皇子病逝,皇帝一心培养二皇子,在宋皇后的强行要求下,这才逐渐对其他的孩子重视了起来,只不过从疼爱来说都不如楚凌月。
这么多孩子里,他最愧疚的就是三皇子,不然也不会由着三皇子娶了卫家的女儿。
“四哥有踔绝之能,山西的事我就连听着都觉得棘手,四哥却能解决得这样好,便是父皇只疼四哥也不稀奇啦。”
楚凌月用小女儿家的娇憨口吻拈酸吃醋,她对帝后有着连三位小皇子都不敢的亲近,干脆上前揺着皇后的手臂:“母后您瞧,父皇都不是最疼月儿了,您要给月儿撑腰!”
没有大臣的家宴自然能无事不谈,皇帝示意女儿坐到自己身边,看着女儿气呼呼的小脸哈哈大笑:“月儿真是越大越无法无天了,不过你四哥可算不上踔绝之能,他在山西一路顺利,多半是因为有容少珩跟在身边的缘故。”
“虽说你四哥不如你聪明,可他知人善用,这点就比你们都好。”
皇帝此言一出,楚凌月又是一阵不满地叽叽喳喳,他拗不过女儿,见皇后也被吵得不搭理自己,想来想去,忽得想到了唯一一个可以制住楚凌月的人,他一拍手:“怎么齐光没来?”
皇后柔声道:“陛下,今日是您和黄有忠说是不掺外人的家宴的。”
皇帝拧眉:“黄有忠真是老糊涂了,齐光是梓童的外甥女,也是朕的外甥女,怎算外人?今日家宴,她也该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