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往事（1/1）

御花园碧树葱葱，林荫累垂，再闷热的天气也被叶片驱散了热意，红苓垂着头谢昭婉打扇，两个宫女站在远处，轻轻揺动着铜叶扇轮。

微风轻拂，石桌上是摆好的凉糕，两旁的宫女见有人落座，便跟着上了解暑的清茶。

“说来惭愧，姐姐新婚，四娘却不曾给姐姐添妆，便是回门那日也未曾与姐姐相见。”

谢昭如自顾自地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巧精致的锦盒：“听闻姐姐与姐夫感情甚笃，四娘给姐姐绣了一方长相厮守的彩绫帕子……”

她还欲再说，却蓦然对上谢昭婉清冷无波的眼睛，早已准备好的一通腹稿尽噎在喉头，一个字也说不出。

“……姐姐，四娘是真心想与姐姐修好的，往日之过四娘悔矣，只怪四娘蠢笨，如今才知姐姐对族中姐妹与四娘的用心。”

“四娘知道自己悔之晚矣，可四娘还是想求求姐姐，母亲，母亲她想将四娘嫁去卫家！”

“文肃伯想将爵位传给庶子，母亲看中这个，一心想将四娘嫁给那吃喝嫖赌的纨绔，姐姐，四娘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求姐姐救我。”

面对谢昭如含着哭腔的求助，谢昭婉却久久不答，一双仿佛能窥尽人心的凤眼如利刃般锋利地剖出谢昭如藏着的心思。

谢昭如眼角含泪，不由避开她的目光，低下头，几次启唇，最终却还是一言不发。

不过几息之间，谢昭婉便明白了谢昭如的打算。

谢昭如倒是没有说谎。

苏姨娘待秋后问斩，比起卫敏仪的弟弟七郎，文肃伯自然更偏心苏姨娘所生的庶长子。

哪怕其人再不学无术，文肃伯都会用尽全力扶他做世子。

如今地位与文肃伯府相当的人家皆不愿与文肃伯府结亲，文肃伯只好退而求其次，却和一心想让女儿嫁进高门的谢大太太一拍即合。

谢昭如此刻此言此举，不过是不愿嫁入卫家，想求她帮忙寻个好人家罢了。

毕竟谢昭如是谢大老爷的嫡次女，谢大老爷是庶长子，官位又不高，只是河南汝宁府的知府，河南是个贫乏的地方，谢大老爷想必此生都不会再有进益，加之谢大太太杨氏的身份也不高，大房与二房还有旧怨，大房的儿女在婚嫁自然会难一些。

谢大老爷的嫡长女谢昭妍嫁了谢大太太的娘家侄子，现户部右侍郎的庶子杨松。

杨松年近而立，只是工部一小小六品主事，即便如此，若非杨松原先定亲的女子早逝，只怕也轮不到谢昭妍。

背谢昭婉上花轿的谢明曜是男子，他年纪轻轻便中了秀才，还是整个宣平侯府明面上唯一的少爷，然婚事却也难挑，只怕还得考上举人才能说一门杨氏看得上的亲事。

谢昭如就更惨了。

河南省倒是有不少普通世族和官宦人家对她有意，谢大老爷和杨氏却自恃勋贵身份，根本看不上他们，一门心思想在京中结亲，再不济也得是江南。

拖来拖去，谢昭如这和谢昭婉、谢柔婵年纪相仿的姑娘，却至今都没定亲。

谢昭婉悠悠呷了口清茶，她端详着眼前与闺中时堪称截然不同的谢昭如，不免忆起在侯府的曾经。

彼时长宁郡主刚逝世不久，因着老夫人齐氏还在世，大房二房的关系不似后来冷淡，谢昭婉也常常与谢昭妍、谢昭如一同去老夫人院中请安用膳。

谢大太太为人强势，对女儿也关注非常，于是无论是谢昭妍还是谢昭如，都乖巧柔顺，心思善良，甚至有些不堪言的懦弱。

老夫人年迈，在教养谢昭婉的同时已无余力照顾大房的孙女，以至于在谢昭婉彻底掌家后，那欺凌威胁谢昭如，偷她月例首饰给自己亲孙女的奶嬷嬷才被揭发打走。

谢昭婉年轻气盛，一边敲打了不少自恃资历而偷懒耍滑的下人，一边将大房吃里扒外，中饱私囊的管事列出名单，一一呈给谢大太太杨氏。

那会儿杨氏气得不轻，连带着谢昭妍姐妹对谢昭婉也没个好脸色。

即便后来谢昭婉对内手段凌厉到没有仆从敢慢待小姐，对外也死死护着谢家的姐妹，不让人看轻谢昭如她们，谢昭如仍旧不以为然，该作对作对，该冷脸冷脸。

逢年过节，只有谢昭婉送她们东西，从没见过她们回礼，若是礼较去年轻了几分，她们还会理直气壮地在外头说谢昭婉执掌中馈却薄待堂姐妹，仿佛谢昭婉待她们好是理所当然。

乃至楚凌绝退亲另娶，谢昭婉跌落泥潭时，谢昭如也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和杨氏乐呵呵地在屋子里传了好些硬菜，若非谢柔婵那时看不上她们，杨氏说不准还会上赶着要来帮谢柔婵给谢昭婉使点绊子。

谢昭婉婚后种种风波，谢家安静得跟死了一般，每个人都认为她艰难，每个人都觉得她这一次抗不过去，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哪怕谢府所有主子都受过她的恩惠。

只有出嫁后才明白日子艰难的谢昭妍托人来问了谢昭婉一句情况，却同时表示自己肯定无能为力。

曾经的谢昭婉单纯地以为有能力的人便要守护家族，从家族名声地位，到家族姐妹亲眷，可她自以为的家族，却恨不得吸她的血，吃她的肉……

呵。

在这一点上，她还不如容秦看得清楚。

她记得自己这样问过容秦。

“少珩，我赶走了你姨母，关了你表妹，连你上门打秋风的亲戚也不放进来，你与母亲不生气么？”

“有什么可生气的？”容秦却惊讶得不行：“难不成因为我和他们有那么点微弱的亲缘关系，我就要任他们予取予求不成？”

“齐光，真心待你，有来有往的才是亲人，不是长相差不多，有点亲戚关系就叫亲人。”

容秦右手沾了墨，抽出左手捏了捏谢昭婉鼻子：“比如，齐光为我着想，我也为齐光着想，齐光就是我的亲人，可容家有些亲戚只想从我这里拿东西，却不想为我做任何付出，甚至觉得我对他们的好理所当然，那他们自然就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这想法简直离经叛道，说出去无比惊世骇俗。

可谢昭婉听完容秦的话后，不知怎么得竟有些认同他的观点。

思至此，谢昭婉面上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讥诮：“谢四姑娘，你既知道妾身已出嫁，就不该叫妾身姐姐，而该称妾身容夫人或者临安县主。”

她笑着换了称呼：“谢四姑娘的亲事，自有您的父母做主，找妾身这个已经落魄的外人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