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巨鼠和狮鹫（1/1）

老鼠！

黑皮老鼠！

大块头的黑皮老鼠，每一只都像小猫儿的个头那么大。

数之不尽，密密麻麻，像潮水一般，激流涌进树洞之中。

利齿、利爪，红眼珠儿，长长的尾巴，叽喳不休，仍不断涌入。

李斯的身躯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他整个人被无数只黑皮巨鼠包裹了起来。

那些巨鼠，分明是为啃咬李斯的残躯而来。

而造成李斯的躯体残缺不全的罪魁祸首，不正是这一只只鼠辈么。

李斯和老鼠，原本就是有缘分的。

昔日，正是老鼠，让李斯有了攀登高枝的欲望。

也正是老鼠，让李斯利欲熏心，为自己的荣华富贵而不择手段谋害他人。

那年，李斯二十六岁，有妻有子，家庭和睦。

可惜——

他的事业却远不及他的家庭那般美好。

那时候，他在他的老家楚国上蔡谋了一个小文书的差事，负责看管粮仓。

他工作认真、业务熟练，而且本着做人有原则的态度，一粒粟也不往家中带。而别人，却整包整包往家里扛。

别人劝他也拿一些回去，不拿白不拿。

他恶心、厌恶，瞧不起那些偷粮贼，发誓不与贼人为伍。

直到有一天，他由于严重便秘，长蹲茅厕中，目眦尽裂，痛苦呻吟。

与他的呻吟声共鸣的是两只在茅坑中求存的小老鼠。

那两只小老鼠凄凉地叽喳着，枯瘦无力，通体沾满粪便，连被人笑为“寸光”的鼠目，也被黄色的粪便黏住。

望着茅坑中的可怜家伙，想起粮仓中那些毛皮油亮、圆头大脑的老鼠，李斯感慨：人生如鼠，不在仓就在厕。

他悟了！

他在茅厕引吭高歌，尽情舞蹈。弄了满身秽物，苦了老婆为他搓洗。

转天一早，他抛妻弃子，离家出走。

此生不为厕鼠，此生要为仓鼠。

在秦国，在吕不韦的关照下，他果真成了一只仓鼠，大大的仓鼠。

可惜，这只仓鼠的命运不济，末了落得一个“腰斩于咸阳”的下场。

临死前，他又悟了。

富贵只是浮云，他只想像从前那样，和儿子牵着小黄狗，去老家上蔡的东门外追逐野兔。

可惜，悔之已晚。

一辈子到头了。

这些典故，窦宝听过，在读私塾的时候，先生没少了讲。

一次，先生问窦宝：可否从这则典故当中悟出些什么？

窦宝义正辞严：“进了茅厕，拉屎只管拉屎，少看那些没用的！”

言之有理，孺子可教。

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接着抄起戒尺，骂着娘的追着孺子打。

孺子嘻嘻哈哈，毫不畏惧。

转天，孺子在先生如厕蹲坑之时，将一枚特制的大爆竹点燃引线后准确地投进茅坑。

可怜先生，一瞬间成了李斯眼中的厕鼠，连眼珠子都被黄汤给黏住了。

孺子问先生：可曾在这件“茅厕遇险记”当中悟出些什么？

先生予以五字真言——我跟你拼了！

从那天起，孺子没再进过私塾，改为家庭教师单独辅导。

而那位私塾先生，却从此患上了如厕恐惧症，到死也不敢踏入茅厕半步。

看看吧，一个小小的茅厕，让多少人改变了人生命运。

茅厕，让人“开窍”，助人开悟。乃宝地也！

此时此刻，树洞当中，窦宝所见，触目惊心。

老鼠与李斯亲密接触，已经有一盏茶的光景了。

窦宝只是惊恐地看着，而一动不敢动。

他担心他一动，那些猫儿大小的巨鼠会向他扑来。

然而，那些巨鼠却如同嫌他的肉臭似的，压根没有接近他的意图。

李斯的一声声凄厉惨叫，让窦宝一阵阵心惊肉跳。

被如此之多的巨鼠啃咬躯体，是何等的痛苦。

李斯说，他每隔三天就要吃一回苦头。

也就是说，今天又到了他该吃苦头的日子了。

巨鼠啃咬正欢之际，洞外传来一声鸣叫。

那无数只巨鼠，立时停下爪牙。

吱吱唧唧，一齐窜出树洞。

只是一瞬间，鼠辈全数跑光，遗一具残破的躯壳，瑟缩着颤抖。

窦宝本想到近前瞧瞧李斯的惨状，然而洞外的鸣叫之声愈来愈烈。

好奇心使得窦宝暂时放下李斯不顾，而探出头去看外面的景象。

一只五彩斑斓的巨鸟，展开双翅，张着巨喙，如同对那些巨鼠发号施令一般。

那些巨鼠本来有序排列，动也不动。但随着巨鸟两只巨大如屏风的翅膀稍稍一抖。那无数只巨鼠争相朝着巨鸟的喙奔跑过去，尽数进了巨鸟的腹中。

巨鼠咬李斯，巨鸟食巨鼠，这也算是相生相克吧。

窦宝心底怯生生，担心巨鸟没吃饱，拿他当零食。

然而巨鸟似乎根本不屑吃他似的，明明看见了他，却根本不搭理他。

此时，李斯艰难地从树洞里面爬到外面。

——一直爬到巨鸟的爪下。

巨鸟用红黑相间的巨喙在李斯的腰间啄了一下。

李斯立时腰身分离。

窦宝想起，李斯是被腰斩的。好好的一个人，眨眼变成了两截。

眼前的李斯正如被腰斩那天的惨状一样，好惨好惨。

巨鸟用它的巨喙，啄食着从断裂处散出的脏器。

李斯不住惨叫着。窦宝心惊肉跳。巨鸟不为所动。

片刻之后，巨鸟停下啄食。用它的巨爪抓起断为两截的李斯，飞升到巨树顶端的巢穴当中。

窦宝不晓得巨鸟接着会对李斯做些什么。

为了能看清楚，竟忘却了危险，只身从树洞中走了出来。

走到远处，扬起脸，瞪大眼，张着嘴，傻呆呆地观望着。

这一刻，他看清了巨鸟的原貌。

巨鸟像是一只鹰，然而身后却托着一条长长的兽尾。

是虎尾？

似乎不是。

是豹尾？

也不太像。

像是——

狮子的尾巴！

鸟身狮尾，难道——

听说三界当中，有种半鸟半兽的物种，名为狮鹫。

此物亦正亦邪，威力奇大，可与巨龙争霸。

但究竟此物是否真是狮鹫，窦宝倒是有心想要问问，就怕那只半鸟半兽的怪物不肯如实相告。更怕一旦问急了眼，自己变成怪物的盘中餐。

只见那只巨鸟将巨喙张开，一道血水自巨喙当中流出，泼洒在李斯的残躯之上。

片刻之后，巨鸟拍打着双翅，将李斯送回地面。

紧跟着一声长鸣，飞入黑色云雾当中。

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李斯的身子接好了。他又可以爬行了。

此刻，他枯树皮一样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笑容。

窦宝也终于明白，先前问他孤身在此怎么吃、怎么喝？他说自有法子。

竟没想到，是如此一个法子。

巨鼠吃了他的肉，接着巨鼠又被巨鸟所食。

然后，李斯又自愿显出自己，受鸟喙啄身之苦。

最后，巨鸟又将腹中巨鼠化成的血水吐在李斯的残躯上。

李斯的残缺不但重新接上，还长出新肉。

周而复始，三天一劫。李斯的苦难永无止境。

窦宝在阳世的时候，极少替他人感到难过，更懒得同情他人。

然而，这一刻目睹惨烈画面的他，竟打心底为李斯的遭遇感到难过，更是情不自禁地同情起了这个可怜的老人来。

有什么法子可以帮他脱离无涯苦海吗？

萌生好心的窦宝，决意问一问李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