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午夜尖锐的哭声（1/1）

韦仁富与刘巧英即使像一对试婚的小夫妻在一起这么久了，也依然会常常说起他的梦中情人吴甜甜。

幸好，吴甜甜毕竟是韦仁富与刘巧英共同的高中同学，也曾经是刘巧英的闺蜜，说起吴甜甜，他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其实，如果不是有吴甜甜的存在，不是因为刘巧英曾经是吴甜甜的闺蜜，不是因为韦仁富经常要从刘巧英这儿打探吴甜甜更多的消息，韦仁富与刘巧英也未必能够走得这么近，又走得这么远。

从这个角度看，吴甜甜其实才是把韦仁富与刘巧英拉上一张床的编外媒婆。

回看他们三个人高中以来的交往与纠葛，还的确是吴甜甜成全了韦仁富与刘巧英这一段浪漫史。

吴甜甜在淮南纱厂做挡车工的时候，回复上了大学的韦仁富的来信一直正常，吴甜甜随同她的家人调回姑苏城以后，韦仁富曾经与吴甜甜失联一段时间，但当韦仁富通过刘巧英获得了吴甜甜的苏州联系地址而给她去信以后，吴甜甜也还是给足了韦仁富的面子，每信必回，让韦仁富分享了她重新做回大城市人的全部喜悦与优越感，那个时候的韦仁富如何想入非非，也就可想而知了。而当吴甜甜最终在她的姑苏城里找着了她少女时代就梦寐以求的或许的真爱马驿腾以后，就再也没有功夫理会韦仁富的单相思了。因而，即使韦仁富再从刘巧英这儿找到了她与马驿腾结婚以后的爱巢地址，百般奉承地致信真诚地道贺并且附赠他在石头城古玩市场精心为吴甜甜夫妻淘着的一尊银马锁，吴甜甜也只是简单地回复了几个字：

“我的老马属相也是马，你的赠品还真吉祥，谢谢了。”

至于以后，无论韦仁富再怎么去信，都不再能够得到吴甜甜的一言片语的回复了。

可怜的韦仁富执迷不悟，痴心不改，还曾经梦想去哪怕苏州偏远地区落脚，以便呼吸到或许洋溢着吴甜甜特殊气息的吴越空气。

其实，在真正的城里人看起来，农村人即使考上大学拿到了城市户口，也只是如同祥林嫂捐了土地庙的门槛一样，并不能洗去农村人身上的污垢的，依然还是农村人的泥胎。

但是，吴甜甜依然是韦仁富永远的女神。

刘巧英就在韦仁富的单身汉宿舍里看到过，韦仁富已经把吴甜甜曾经给他的全部回信，按照时间先后整理装订在一起，压在枕头底下，差不多每天都要翻看一两封的。

刘巧英还在韦仁富收藏的吴甜甜的回信集里，发现了她熟悉的吴甜甜一张五寸靓照。大概是当初吴甜甜做着明星梦，在她搔首弄姿拍摄的明星照里最为得意的一张照片，应该是加洗了无数张，寄给刘巧英之后，也给了韦仁富一张的。这应该是吴甜甜给过韦仁富的唯一一张个人照，上边少不了留着韦仁富无数的吻痕和泪痕。

能够让刘巧英稍感欣慰的是，韦仁富并没有把刘巧英当做吴甜甜的化身与替身。睡在刘巧英身边，韦仁富没有一次在梦话之中呼唤过吴甜甜，在他们最为销魂的时刻，韦仁富也没有把“巧英”错叫成“甜甜”。

重新回到母校任教之后，韦仁富又去县城里相了两次亲，一次人家因为他是乡下教师扭头就走，一次人家想找个上门女婿也必须有办法进城，韦仁富同样满足不了条件。

吃着碗里的瞧着锅里的，韦仁富也并没有因为正与刘巧英打得火热而对刘巧英隐瞒他始终在找他的城里老母猪的种种努力。

刘巧英似乎也是习以为常了，韦仁富告诉她又有了相亲的事，她也只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地听着，至多陪着韦仁富淡笑，韦仁富不告诉她，她就绝对不会过问。

但刘巧英却一直没有接受一家相亲邀请。

搪塞的理由很充分，她还有两个妹妹要照顾，她是一家之长。

日久大概也能生出别样的情来。

虽然本来没有期待什么，但刘巧英还是感觉到自己有些依赖上了韦仁富。

刘巧英当然依然知道他们之间的户口障碍永远克服不了，她和韦仁富无论怎么继续黏糊下去，都是注定没有未来的，但刘巧英就是没有勇气松手。

韦仁富也应该能够感受到刘巧英的情感变化。

走进刘巧英的西房间，过着他们二人世界的浪漫生活，卿卿我我，如胶似漆之际，刘巧英常常不再压抑自己内心深处的悲苦，而是突如其来的泪如雨下，哭声哀哀。

刘巧英的这样的哭声本来应该能够惊天地泣鬼神的。

当刘巧英让韦仁富心满意足之后坐起身拉亮灯放声痛哭之时，韦仁富还能够无动于衷吗？

这样的时候差不多已经是下半夜了。

万籁俱寂。

室外是广袤的原野。

月牙在浮云背后挣扎着。

所有的农舍里鼾声正畅。

刘巧英抽抽泣泣之中，突然披衣坐了起来，哦哦地哭出声来。

韦仁富不能不也惊坐起来，如果刘巧英没有顾得上拉亮灯，他必定要拽亮房间里唯一的白炽灯。

一个24岁的村姑，尖锐的哭声就从韦仁富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差不多同样年轻的男人的身边突兀而起，穿透无边的寂寞，穿透无边的黑暗，直上重霄九而去。

无论韦仁富怎么样拥抱。

无论韦仁富怎么样亲吻。

无论韦仁富怎么样劝慰。

无论韦仁富怎么样哀求。

刘巧英都止不住悲苦的哀哭。

刘巧英的颤栗是韦仁富的拥抱止息不了的。

刘巧英的泪水是韦仁富的亲吻吸不干的。

刘巧英并不埋怨韦仁富。

刘巧英只是为自己悲苦的命运尽洒热泪。

刘巧英不会有一句诉说。

刘巧英不会有一声叹息。

这个时候的刘巧英，与她的一世冤家韦仁富，与这个对她苛刻得不能再苛刻的世界，唯一的对话语言，就是她作为一个农家女孩的尖锐的哭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知道，这个时候，只有韦仁富的一声承诺，可以让刘巧英化悲为喜。

但韦仁富始终没有这么做。

他大概不是无动于衷。

他大概是实在做不到。

无情未必真丈夫。

韦仁富自然难逃其咎。

但这样的无情足以让韦仁富抱憾终身，仍处于青春年华的韦仁富已经是一个十足的套中人，他把自己牢牢套在了城市户口的绞索里，也终究要为他非城市户口老母猪不娶的执念付出比任何人都多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