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人生》为媒(1/1)
“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没有一个人的生活道路是笔直的,没有岔道的。有些岔道口,譬如政治上的岔道口,事业上的岔道口,个人生活上岔道口,你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刘巧英24岁这一年,路遥的中篇《人生》横空出世。
篇首引用的柳青的话其实只是一个托词,农村青年高加林和刘巧珍的人生之路并不是他们想怎么走就能怎么走的,某种意义上说,他们的悲剧,与他们在人生紧要处所走过的几步关系不大,他们是风筝,能不能起飞,飞高飞低,何时跌落,以什么样的方式跌落,都不是他们自己能够掌控的,另有一只无形而又无时不在的手在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诚如后来路遥在《关于电影《人生》的改编》里所言:
“总的说,从我的角度讲,那就是尽可能地把中最主要的东西表现出来。说细点,大概是这么几点:第一,的题旨应较完整地给予揭示。这就是通过高加林等人悲剧性的命运,促使观众对社会及人生作出多方面的深刻审视;并通过这个不幸的故事使人们正视而且能积极地改变我们生活中许多不合理的现象。第二,力图将涉及到的生活通过视觉也能使人感到真实可信。高加林、刘巧珍、黄亚萍等都是好人,但性格中都不同程度潜含着悲剧性和庸俗性的因素。人物性格的复杂性,反映了生活的真实;而真实是一切艺术的基础。《人生》所表现的是一群普通人的命运,他们的遭遇,不完全是他们所能决定的。高加林也不是想走一个大圈子最后再夹个行李卷又回到出发点的。他无法突破各种社会矛盾对个人的制约。”
城里人和乡下人冰火两重天,有城市户口的人是个宝,没有城市户口的人是根草。
高加林的悲剧甚至超越了司汤达的《红与黑》里边的于连的悲剧。这里没有上层社会与下层社会之分,这里只有城市与农村的区别,只有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的分野。高加林也不是不择手段往上爬的野心家,他只是想进城,想像他的有城市户口的高中同学那样,能够在城市里边也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能够发挥他的所长,干出一番事业来。
但一个与生俱来的农村户口成为他永远的噩梦,他徒有一番折腾,终究还是一无所有。
没有人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是在书中读自己,在书中发现自己,或检查自己。
刘巧英和韦仁富都在《人生》之中读到了他们自己,读懂了农村人的悲哀。
“刘巧珍、刘巧英,你们只有一字之差呢。”
韦仁富这样说,应该是他读书并不细心,以至于连《人生》中本有一个次角就叫刘巧英都没有牢记,她还是刘巧珍的姐姐,只是,这个次角刘巧英,与《人生》的主题关系不大,与当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也不相干,他只专注于最与他们两个关系甚至处境相似的高加林与刘巧珍的故事主线情有可原,但如果刘巧英敏感一点,其实应该意识到,她的名字还远没有深入到韦仁富的骨髓里,否则韦仁富读《人生》,首先应该惊奇的就是里居然也有一个叫刘巧英的人物了。
“是啦,我们都是乡下女人,村姑是不配拥有自己的幸福的,我们生来就是为着牺牲的。”
“我没有这个意思嘛,我也只是才拿到城市户口几年的乡下人嘛,我们可是高中同学,相煎何太急嘛。”
“你就不用安慰我了,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雄鸭,你不是高加林了,你是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了,你是天之骄子了。”
“说真的,不是出意外,你现在也是公办地理老师了,你后悔当初焚烧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吗?”
“那是我的命,我后悔什么?”
“要是你也拿到了国家户口,那就多么完美啊。”
“是啦,是啦,那样你就能毫不犹豫地娶我了!”
看到韦仁富一时语塞,刘巧英又幽幽地补充道:
“‘平等或许是一种权利,但却没有任何力量能使它变为现实。’城市户口与农村户口,本来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命中注定,有缘无分。我没有怨你的理由。”
既然刘巧英放弃斗气了,韦仁富就能顺利接过话来了:
“‘单独一个人可能灭亡的地方,两个人在一起可能得救。’我们姑且先在一起相互支撑吧。”
“几百年以前,法国文豪雨果就为我说过了:‘有你在,就没有流亡’。”
凡是可怜的,遭难的女子,她的心等于一块极需要爱情的海绵,只消一滴感情,立即膨胀。
人生至高无上的幸福,莫过于确信自己被人所爱。
灵魂饥渴时,需要水来解渴,不管这水是不是有毒。
而且,即使自己正在遇着大难的女人,也爱拯救那些哪怕只是遇着小难的男人。
村姑也有爱的权利吗?问问流淌的溪水,问问逃逸的空气,问问嗡嗡飞舞的小虫和黑夜熊熊的火焰吧。
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韦仁富倒是没有怎么胆怯,刘巧英却算得上大胆了。
刘巧英也以罗曼·罗兰的话热烈地回应了韦仁富:
“‘只要有一双真诚的眼睛陪我哭泣,就值得我为生命受苦’。哪怕就是暂时的。”
果然是一个人不怕自讨苦吃的时候,才是爱情最强烈的时候。
韦仁富应该相信,刘巧英这份对他的无私的爱,的确是到了最强烈的程度了。
人家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刘巧英大概是“只要彼此拥有,何必天长地久”。
能使所爱的人快乐,便是得了报酬。这便是刘巧英天真的爱情观。
如此开始自己的初恋,刘巧英绝对比刘巧珍更为善良,更为单纯。
把宇宙缩减到一个人,把一个人扩张到上帝,这才是爱情。
此时此刻的刘巧英一定是只为韦仁富而活着的,她一定是恨不能生为韦仁富的人,死为韦仁富的鬼。
刘巧英与韦仁富有了平生第一回的热烈拥抱和深情亲吻。
虽然两个人都很笨拙,也很慌乱,拥抱和亲吻都不标准,但不到窒息不放手的劲儿,足以证明,此时此刻的他们,都是全身心地投入了的。
不过,他们还是就此放手了,因为这是一个初春的正午,刘巧英还要去赵家舍小街上的服装厂去上中班,韦仁富的单人宿舍两边的邻居也都在,门前还有小学生、初中生来来往往。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村姑刘巧英和乡村教师韦仁富,也是不可能就在如此环境中的大白天里来他们的第一次的。
这对年轻人即使在感情最为炽热的时候,也依然只希望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最怕别人也对他们信以为真了。他们不可能像刘巧珍高加林那样,以近乎挑战似的方式在山岗、河边、麦场、树林开始他们的恋爱生活的。
他们不需要挑战世俗,他们只是在挑战自我。
他们需要整个世界依然相信,他们是同学关系,他们也仅仅是同学关系,他们永远都只会是同学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