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坚信未来（1/1）

人生最后怕的是回溯，所谓往事不堪回首，人生最紧要的是往前看，所谓风物长宜放眼量。

到了1984年，撞得刘胜龙头破血流的户籍墙就出现了首道裂缝：这一年，国务院批转公安部《关于农民进入城镇落户的通知》。该文件规定：有经营能力、有固定住所或在乡镇企业单位长期务工的，公安机关应准予落常住户口，统计为非农业人口，吃议价粮，办理“自理口粮户口簿”和“加价粮油供应证”。这无疑是古老大地同样具有开天辟地意义的一个里程碑，给了部分农村人以迁徙自由，这类农民由此获得了在城市合法生存的权利。

随后，商品粮分配制度也实现了配套改革，农民进入城市少了“自带口粮”的障碍，由此事实上形成了农民工涌向城市的打工热潮。而这一人口大迁移的趋势更有着客观现实的推动：长期以来农村人多地少和农业收益严重偏低的状况使得农村中的剩余劳动力达到三分之二左右，分田到户大包干之后，刘巧英去了社办工厂三角圩服装厂做拷边工赚钱，但保卫三队更多的青壮年男女与他们的父母亲一样，做完了自家田地里的那点农活，特别是农闲时节，勤劳一点的四下里捉蛇捕鸟逮田鸡抠黄鳝，而其他绝大多数人却只能靠打牌打发时间，曾经颇为流行的顺口溜“十个国人九个赌，还有一个扭屁股”，就是那个时期农村现状的真实写照。只要原有的户籍制有所松动，相关配套政策及时跟进，这些剩余劳动力必然要向非农业产业转移，而且大部分人要向大、中城市转移，因为乡镇社办企业实在体量有限，接纳不了过多的农村富余劳动力。

1993年，粮票取消了。

其实，告别粮票从1992年就开始了，当时国家同时提高了粮食的订购价格和销售价格，各地陆续放开粮价、取消粮票。1993年，国务院下发《关于加快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通知》，决定自当年4月1日起取消粮票和油票，实行粮油商品敞开供应。伴随城镇居民近40年历程的粮票、油票等各种票证就此谢幕。瓢城地区1993年4月11日正式放开粮食价格和经营，粮票不再流通。这个曾经让刘巧英为了吃上热烧饼而那么心心念念的粮票，这个在当年刘巧英眼里差不多就是城里人标志之一粮票，这个1955年就出现深刻影响过国人生活方方面面的粮票，终于完成了其历史使命，正式退出了盐阜大地的历史舞台。

2014年7月30日，国务院印发《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该意见指出，建立城乡统一户口登记制度。取消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性质区分和由此衍生的蓝印户口等户口类型,统一登记为居民户口,体现户籍制度的人口登记管理功能。

意见要求,建立与统一城乡户口登记制度相适应的教育、卫生计生、就业、社保、住房、土地及人口统计制度。

该意见同时又指出，严格控制特大城市人口规模，改进城区人口500万以上的城市现行落户政策，建立完善积分落户制度。

这个意见影响深远，真正实质性地加快了我国城镇化进程。

城镇化率是城市城镇常住人口占总人口的比例，如果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城市的城镇化率越高就代表这个国家或者城市有更多的人口从农村到城市工作和生活。

1978年我国的城镇化率仅为17.92%，数据显示，2013年，我国城镇化率已经达到57.73％，而在这7.3亿的城镇人口中，有2.69亿人口，就是从农村富余劳动力转移出来而被各类城市接纳了的农民工。到了2021年末，我国的城镇化率已经超过了64%。权威媒体报道，我国2023年常住人口城镇化率65%，城镇化人口发展已经趋于缓慢。中国特色户籍制度决定了，常住人口和户籍人口享有的权利依然差异巨大，目前常住人口和户籍人口两个城镇化率还存在大约18个百分点的差距。而且现在很多二三线城市落户越来越容易，浙江省甚至于近期取消了除杭州市区外的落户限制。同时，第七次人口普查中，全国流动人口依然有3.76亿，其中肯定包括数量庞大的农民工群体。所谓城镇化率，一般计算为城镇人口占总人口（包括农业与非农业）的比，根据联合国的估测，世界发达国家的城市化率在2050年将达到86%，我国的城市化率到2050年将达到71.2％。

从这个意见发布之日起，建立城乡统一户口登记制度，取消农业户口与非农业户口性质区分，统一登记为居民户口，标志着实施半个多世纪的城乡二元户籍制度改革进入了全面攻坚阶段。

到了2014年那个时候，刘巧英们就应该恍然大悟，多少年来，人们习惯把非农业户口称为国家户口实在是荒唐得离谱了。二分法的概念属于对立的矛盾概念，说国家干部人员与非国家干部人员是合乎逻辑的，区分国家户口与非国家户口就悖情逆理了：承袭农业户口的农民同样生活在华夏大地上，他们的户口怎么就不属于共和国的户口了呢？

如果金雨林、金银秀乃至刘胜龙们都能像刘巧英、刘巧凤、刘巧兰三姐妹一样坚持到2014年，他们的人生应该能够彻底改写。

金雨林因为一纸农村户口被回城知青妻子朱秀娟抛弃而走极端，还要搭上他们可怜的儿子金恋青。

金银秀因为一纸农村户口，被她所挚爱着的引以为豪的大学生丈夫刘胜龙引向了死地。

刘胜龙自己也因为护着一纸城市户口企图摆脱妻子金银秀一纸农村户口的拖累而撞击二元制户籍墙，已经头破血流，终究还要因此命丧黄泉。

假如金雨林1980年不走极端，我们的故事何至于如此悲怆？

2014年的金雨林，未必比他的回城知青老婆朱秀娟更不像城里人。

本来就做着大队年轻干部的金雨林，会有无数次机会通过参加禁止公办教师参加考试的公务员招考进入公务员行列同时转为城市户口，也可以在他村支部书记父亲金一品的资助下去大中城市买房而落户成城市户口……

金银秀如果意识到了她在刘胜龙城市半家户中做人妻的危险，大不了知难而退离婚逃离。东方不亮西方亮，农村能够养活那么多人口，离开了有着所谓国家户口的刘胜龙，金银秀凭她的姿色人品，凭她的赤脚医生资质与口碑，又能差到哪里去呢？虽然全国性的赤脚医生始终没有像民办教师那样，获得经过考核全部转为公办教师从而改变户口性质的优待，但毕竟也有不少赤脚医生通过脱产进修或者执业医生考试进入正规医疗体系，获得编制有了稳定工作从而改变了户口性质的。

至于刘胜龙，就更要令人无语了。

刘胜龙竟然也是大学毕业生，怎么就不能看清楚时代变化与社会发展的大趋势呢？

人性是人生的底色与底线，也许有人要为刘胜龙辩解，但绝对不能无视刘胜龙的丧心病狂。

假如刘胜龙也能够顺乎自然，刘胜龙的2014年，其实应该早就一片光明了。

从1984年开始，号称十三太保的江苏教育系统，只要学历与教龄合乎规定要求，公办教师就可以带农村户口的家属转成城市户口并且在同系统内安排工作，刘胜龙读大学之前的代课教师、民办教师经历都算工龄与教龄，他带上金银秀从农村户口换成城市户口，他们有了孩子自然也就是城市户口了。

就是单凭金银秀的自身努力，赤脚医生的她到了2014年的时候，也可以早以参加执业医生考上，进入正规医疗体系，获得公办编制，把她自己和可能的孩子的农村户口顺利转成城市户口。

社会发展毕竟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但如果大家都坚信未来，世界会少了许多悲剧的。

只是我们也不能因此而苛责陆萍芝。

换了谁是陆萍芝，也不会有另外的选择。几乎没有文化的农村妇女的眼界，至多就是她们子女食槽里的几把糠，当她们毕生为子女苦得的几把糠都被狂风吹得一丝不剩之时，她们的人生之路自然而然也就走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