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新生开学（1/1）

我父亲是临近小升初开学的前半个月回家的，他回来的那天我没有去接他，是我妈去的，也就是去山脚下王家，在那等着他从邓家铺打摩的回来然后帮忙提点东西爬百步岭。

还没进家门，大老远就听到我妈在那和往常一样数落我父亲。在我印象中，从小到大我不能和我父亲待在一块，话不过三句就会吵架，我母亲也是一样，小吵大吵都是家常便饭。

“年年回来一毛钱没有，带着乱七八糟一些不值钱的东西！提着又重又累！”顺着声音往外面巷子望去，看见我父亲，穿着不知道已经穿过多久了的衣服，衣服颜色显出一种岁月感说白了就是老旧，就仿佛有一层灰在衣服上洗不干净的那种感觉。但是脚上那双尖头皮鞋却擦得蹭亮蹭亮，我一直都不理解他这是什么穿搭。

而我母亲一手提着一个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桶，后来才知道都是他厂里装过胶水和机油的桶，每次他回来都会把桶从厂里带着洗干净，大桶小桶带一堆回家，桶里杂七杂八的装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有的时候家里的伯伯听说他要回老家还刻意的打个电话让他带些桶给他，而我家里面的大大小小的水桶都是他往年带回来的成果。

我父亲勉强的挤出来一点笑容，却把整张脸的皱纹都显露了出来，就仿佛一把刀在脸上划过一道一道的疤痕。

“没什么带的，就买了些荣和妹朵他们喜欢吃的火龙果和杨桃，带了几罐鱼罐头。”

我父亲比我母亲年长九岁，生我的时候已经三十好几，我上初中十三四岁的时候，他自己年过半百，再加上一直以来一成不变的打扮和那秃了半个额头的发型，我从小就从心里抵触他，包括这次开学送我去学校。

看见我和老妹在门口望，他伸了伸手:“荣荣，妹崽！”

我麻木性的喊了一句:“爸爸。”而后和我妹妹自顾自的去桶里翻找东西。

这都是他回家之前电话问我们两兄妹喜欢吃啥，以前暑假去深圳玩的时候，看见火龙果和杨桃，直到今天也不是特别喜欢吃，只不过那个时候家里这些水果很稀见，包括甘竹牌的鲮鱼罐头，直至今日也是我没胃口吃饭用来下饭的不二之选。

在开学前几天，一家人忙碌于分散在村庄各个山丘角落的水稻田，那时候盖的房子每家每户楼顶都可以晒稻谷，不像现在新盖的农房楼顶都取了瓦片红红绿绿的。

“荣，明天去学校就拿着被子枕头和席子就好了，其余要用的到了学校办了手续报名后让你爸带你去超市买吧，这次就不带那么多大包小包了。”吃过晚饭我妈和我说明天去学校报名的事项。“明天，我们坐别人的面包车去，你爸已经联系好了，我们一家四口人，包了他的车一起去市里，路上如果碰到人坐得下就挤一挤我们也可以少给点路费。”听着我妈这样和我说我点了点头说“好”

而我父亲又跑去我伯伯家喝酒了，每次回来都会往水库上面跑，我伯伯家就在那。而每次回来我爸在大队露脸，总有一些亲戚带着玩笑说:“大老板又回来看老婆孩子啦！”我妈总是在旁打趣道:“老板个屁，一年到头挣不到几个钱，不把家里两孩子饿死就算不错了。”但是我知道，在我要去市里初中上学的那个暑假，我爸我妈在家心情异常的好，每天都面带笑容。

第二天一早，一家四口坐上了面包车从家里出发，那司机我也认识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就如同后来长大了成家了每次回去碰到一些熟人总感觉是亲戚是熟人但是不知道按辈分我该怎么称呼对方，也就只能散支烟微笑的点点头。

那时候，司机开车抽烟嚼槟榔是常事，在穷乡僻野鸟不拉屎的地方，十年前醉驾酒驾都是家常便饭，车少，会开车的司机也少。

“恰槟榔不？老清？”司机扭头询问坐在后座的父亲。

“不恰，这玩意我恰不习惯。”我爸抱着我妹摇摇头。

“叔叔，给我一个，我恰。”坐在副驾驶的我对着那司机说道。然后回头看了看我爸妈，他们没阻止我，算是默认了。

在我记忆中，四奶奶的杂货店，小学的时候也有槟榔买，两块五一包的老口子，三块钱一包的七妹，有的时候我妈干农活腰酸背痛，也偶尔买了包槟榔嚼上那么一两个，说有止痛的效果。

而我的父亲，小时候抽烟，每次抽完烟抱我的时候总会被我妈吼，再加上我小时候经常说他臭，不要他抱，抱起来和我的脸蹭一蹭胡子扎的疼人，长大后也再也没有看见我父亲抽过烟，但是回老家口袋里总会放着一包烟，这是男人打交道的方法之一。

接过槟榔，我看见司机，嘴里嚼着槟榔，用收音机放着录音带的dj，开着车摇头晃脑异常兴奋。

那个时候车子中控没有现在这么高级，蓝牙连接，甚至智能车控无线上网，想要听歌只能去收音机搜索音乐频道，或者是插上那种随身听的录音磁带。

“老清，你们这次是争气了，细伢子去市里读初中了，阿娟在屋里守着两小孩也总算有些回报了！”司机往窗外吐了口槟榔渣子和我父亲聊天。

“这才哪到哪，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要看他自己了。还老是说我用他多少钱，家里带着两小孩不用花钱的吗”我妈在旁应附。

司机打个哈哈，一路上车上叽叽喳喳聊着天，从聊小孩到聊家常。

到了学校，发现和上次过来的场景，这次变得更加的热闹，校门口摆满了小摊贩，卖烤肠的，卖炸串的，卖卤豆腐的多种多样应有尽有，门口停满了摩托车小汽车，到处人挤人，不少家长，有些是老人，带着小孩在校门口摊贩之间流动，人声鼎沸，异常嘈杂，我妹要吵着买吃的被我妈拽住。

“等给你哥报名了再买，现在人这么多别到处乱跑。”

然后对着正下车脚刚挨着地的我父亲说:“王x清，去把东西拿下来。”

我拉了拉我妈的手:“妈。你让爸带着妹妹在校门口等呗。你带我去报名吧？”在来学校的头一晚，我极力的抵触，不想让我父亲送我去学校，后面在我妈的劝导下各退一步，也就是到了学校我妈带我去教室找老师报名，我记得我母亲和我说了一句话“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再怎样他也是你爹，你牙老子！”

在校门口两侧贴了大红纸，写了分班名单，我找了半圈，找到了我的名字。

“妈，291班，王x德。”

我妈拉着我妹，“王x清，你去看一下是不是。”人太多了我妹妹显得特兴奋和好奇。

“娟，是291班，我带妹崽在雕塑那等你们，你先带他去报名，等下下来了看老师分在哪个宿舍，我们在一起去宿舍铺床铺。”我父亲用手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我妈拉着我的手，在雕塑前的教室分布图上找班级的位置，“在这边，右边这一栋，顶楼最右侧的那个教室。”听着我妈的话我在图上确认了一下，就是那个位置，也就是我初中291班，在三中右栋教学楼顶楼的最右边一个教室。

和我母亲来到教室，只见那讲台上端正的坐着一位老师，腰间挎着一个小皮包，发型和我父亲有点相似但是发量更多，显得异常蓬勃朝气，教室里暂时还没有人，不知是我们来的太早还是已经有人报名了，察觉到教室门口有人，那老师回头一望，双眼炯炯有神。

“你们好，是来报名的吧，请进来。”空旷的教室，那老师的声音也洪亮而有力。

“老师你好，我是他妈妈，在楼下看到分在了291班。”我妈轻声的说。

老师点了点头:“我叫戴广明，你们叫我戴老师就好，我是这个班的带班主任，也是语文老师，你呢小同学，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戴老师目光注视着我，我低下了头细语道:“戴老师，我叫王x德，来自秦桥小学，今年14岁。”

“小伙子年纪轻轻，胆子大一点，到了新环境要学会适应，害羞可不好。”戴老师点了点头，我的脸涨得通红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里又咽下去了。

交了费办好手续后，戴老师交给我妈一张卡，“这是学校里面的餐卡，不要弄丢了，补卡要二十块钱，去楼下一楼充卡点给他充生活费，学校食堂吃饭和小卖部面条包子之类的都可以刷卡，尽量少用现金，我带了那么多班，很多家长都不放心上不充饭卡给自己小孩拿现金等后面钱弄丢了都在那懊悔不已。”

“好的戴老师，宿舍是在305吗？”我妈接过饭卡询问道。

“是的，在后面那栋宿舍楼，等下就可以去帮他整理床铺了，今晚上没有晚自习，自由活动，不过住宿人员我晚上会去宿舍查看情况的。”

就这样我完成了初一的报名手续，我妈也给我饭卡里充了300块钱，那个时候学校一餐饭两块五，一荤二素，一天三餐饭，每天十块钱生活费，另外给了我五十块钱作为半个月放一次月假回乡下的路费，也就是从这开始，我整个初一生活费基本上都维持在每个月350元。

再来到校门口，我爸和我妹在那雕塑底下蹲着，九月的天，还是有些炎热，哪怕是站在树荫底下，也远远的发现脸上的汗水被阳光照射类似于钻石反光闪闪发亮。

“王x清，走吧，他宿舍在305，去把他床铺铺好，然后去超市给他买点生活用品。”

我父亲闻言而后起身，稍微活动一下筋骨便提着大包小包，我就牵着我妹妹，跟在父母屁股后面。

宿舍此时也没有人影，其余房间隐隐约约传来了孩子家长的交谈声，也有不放心的父母在那用方言一遍又一遍的嘱托。

“在学校听老师的话，不要到处乱跑，在学校省着生活费，没有了去宿舍楼下打电话，我就让老师给钱给你。”那个时候很多家长，因为还没到智能手机微信支付宝发展的时候，哪怕淘宝也是几年后才逐渐发展起来，有些同学是拿着父母给的储蓄卡，每个月按时去银行取现金，有些父母就是把一个学期或者两个月生活费放在老师那，每半个月去问老师拿一次，如果拿的太勤，老师不给只能私底下找同学借，等到时间了再去问老师拿生活费。

一切收拾妥当，我父亲特意找了个靠近卫生间的下铺，把我的床铺，铺的整整齐齐。

“荣，这个手机你拿着，里面我充了20块钱话费，有什么事给家里打电话，没事就不要拿出来，放行李箱里面锁好。”我妈递给我一台翻盖手机，那是我父亲从深圳带回来的，听我父亲说是他同事送给他的，但是我知道怎么回事，因为我拿来玩过，手机有些问题，估计是别人不用了才给了他，但在那时候也是个宝贝玩意。我听从我妈的话，把它用密码锁在行李箱里，外面又加了一把小锁锁住拉链头，双重保险。

“王x清，把扁担带回家。”从宿舍出来时我父亲把扁担落在我宿舍了。我妈冲着我爸说着。

“放他宿舍，等寒假了带被子回去还要用得着。”我爸拉着我妹妹在前面回头。

“放寒假被子就放在宿舍就，每个学期带来带去累不累，你以为还是在乡里学校？这是市里，这么远？放假就把被套枕套带回家洗洗就行了！”我妈不满的解释。

“好好好，我现在去拿。”每次我爸都拌嘴不过，但是有的时候喝多了酒，听我母亲讲，他喝多了酒骂人骂的很难听！

我父母带我来到了东站的步步高超市。（直至今日那超市仍然屹立不倒），车水马龙，对面是武冈东站汽车站，东站对面是农贸市场，每到学生开学或者放月假的时候，车水马龙，车不让车人不让人，以前打个摩的从学校到东站还不如我自己步行走得快。

在超市里破天荒的给我买了我母亲之前都觉得贵的很多物品，洗发水，沐浴露，毛巾，牙膏牙刷，桶，盆，全部生活用品全套，我依稀记得花了大概两百多，而我也很高兴，因为总觉得在超市买东西总比去农贸市场批发店铺的感觉要稍微高档那么一点。

再送我回学校，我提着新买的一桶生活用品，站在校门口，听我父母的嘱托。

“在学校好好学习，手机给你了就别拿去乱用乱玩，有什么事晚上下课就回宿舍打电话发信息给我们，别到处乱跑，不要和人打架，有事就和老师说，刚来城市太多新鲜感别去跟别人学坏，听到了没？放假了和同学一起去东站坐车回邓家铺，到时候就打摩的师傅的电话，我和他打好招呼了的。”我妈拉着我妹的手，站在我跟前。

“嗯，知道了妈。”我回答。可是自小懦弱的我怎么会和人打架呢？被大一点的同学凶上那么一两句，都会偷偷的委屈流眼泪，从小的环境就造就了我的性格，只能在家在父母面前窝里横，出到外面校园哪怕社会，软蛋一枚。

“你爸过两天也出去了，他不去做事哪有钱给你挣学费生活费，你要好好学习，等妹妹六年级了我就把她带到城里来上学，到时候就在城里守着你们，找你大娘看看有没有熟人，介绍一下关系。”我妈继续对我说。

我爸把我拉在一旁悄悄地和我说:“荣荣，这是刚才超市买东西剩的一点零钱，你拿去用，自己喜欢吃啥就吃啥，没生活费了就和你妈说，知道了吗？”

我手里揣着钱，生怕被我妈发现。:“知道了，真啰嗦。”

然后回头望着我妈和我妹:“那我就回宿舍去了，妈你们早点回去，等下晚了到家就天黑了。”

“哥那我们就走了回家了啊。”

“荣荣，在学校要听话啊。”

“荣，放假回来路上注意安全”

……

我装模作样的转身往宿舍走去，感觉身后没有他们的目光后，躲在校门口中央的雕像后偷偷往外望，我爸拿着扁担提着东西，我妈牵着我妹妹的手，三人过马路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