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章 决心(1/1)
深夜,月光如瀑。
我假寐着,待房里的鼾声如雷,轻轻起来出门。
“咕—咕—咕—”三声响后,我打开后门。
百解揣着包袱站在门外。
“小心。”他接过我的手走下台阶。
我摊开油纸,今天带的是荷叶烧鸡。鸡皮油亮亮的,荷叶喷香扑鼻。
“今日这鸡真是漂亮,身上皮毛都处理的干干净净的呢。”我低头说道。
“那是,我攒钱买的知香苑的烧鸡呢……”他突然愣了一下。头猛地凑过来,声音颤抖,有些不敢相信。
“你能看见了!”
我笑盈盈抬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漆黑的眸子,纤长浓密的睫毛。波光粼粼,比月光毫不逊色。
我盯着他的眼睛,望着出了神。
“在看什么。”
“难怪珍儿只瞧你一眼就记住了你。你生的真好看。”我娇嗔道。
百解爽朗一笑,抬起一张大手摸我的头。“人生下来都是一个鼻子一张嘴,无所谓好看不好看。这些都是后来人定下的标准,在我看来,身体强健,四肢健全已是幸运。再不济,得一双明目,看遍山水也不妄来人间一趟。
世俗对于美女美男的标准太过苛刻,若生来符合便是上天眷顾。不符而拼命往上靠的人未免太辛苦。”
他替我擦拭嘴边的油渍。
“我遇见你,是上天的缘分。”
“那你为什么只收养我?”我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我心里的问题。
“因为缘分。你信吗,你给我的感觉很像我的母亲。”
他养我是因为我像他妈!这不会是什么.......恋母情结?
“你别误会,主要是看你太可怜了。”他笑着说下去:“一个小瞎子在寒风里只打颤,一边磕头乞讨。怪让人心疼的。我正好缺个陪伴,孤身一人,也没滋味。”
他的心里隐隐发疼。伪装了太久,甚至快忘了来时做的孽。
佯装失忆糊弄过当家,但想必他心里也早有猜测。但那件事他俩都逃不过去,只能烂在肚子里,装作不知道。
那一夜,他情愿自己真的失忆了,忘了自己手上沾染的鲜血。每一夜,他都难以安眠。直到遇见文鳐,他才感觉自己慢慢活了过来,逐渐拾起来丢失的灵魂。
“你为何总是晚上过来,白天不行吗?”我并非是想带着这张脸招摇过市,只是夜晚出来,山路不好走。
百解眼神躲闪,事实上,他好几次晚上过来看她都被山里的枯枝怪石刮了口子。但事情并没有过去,虽说佘家灭门案并没有查到他身上,大家也只将这事当做市井怪谈。万一有人看到他曾出入佘府,难免会将他视作凶手。
“白天事多。”他轻飘飘回答一句。
“这边有好几条大河,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抓鱼。”他急忙岔开话题:“我父亲年轻的时候,可是捕鱼好手!给你捞上几条鲫鱼炖汤喝。”
鱼。我抓着鸡腿的手僵住了。盯着手里的食物。
我也不过是一条鱼。
不知道为什么,在凡人眼里,我与他们长的没什么不同。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个异类,我是妖。
我能深刻感觉到自己与凡人的差距。他们的许多喜怒哀乐我无从体会,毕竟身上的血是冷的。
说到底不过是更高级的动物,或许正如这鸡一样,逃不过被人搬上砧板的命运。
我看着百解,他笑眯眯的盯着我看。我知道在他心里我必是重要的。但此刻,我只觉得他太陌生了。他擅捕鱼,会不会有一天也会把我塞进沸水里。
我心悸一下,浑身颤抖,扔下鸡腿就往医馆跑。风快的关上了后门。
百解站在门外也被我吓着了,百思不得其解:“文鳐,怎么了?开门啊。”
“你.......你你........你先回去吧。我刚才感觉肚子不舒服,要如厕!”我慌慌张张的回道。
“那好吧,我三日后来接你回去。”
脚步声远了,他走了。
我瘫坐在地上,满头大汗,仿佛刚从猎人手下逃脱的猎物。
——————————————
夜不能寐,我几番做噩梦,都是阿孃被曜玄伤害的场景。
我一遍遍掐着自己的胳膊,痛恨自己忘了来时的路。
“你在想些什么呢!他是凡人,你是妖。你妄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只怕他都能投胎几回了。
阿孃还等着你.......你应当回南溟去了。”
该回去了,这毕竟不是我的故乡。
——————————————
晨起,我洒扫庭院,望见远处一个男人鬼鬼祟祟朝着医馆瞧了又瞧。
“温大夫,那个男人一直盯着咱们医馆。”我谨慎的说。
温大夫眯着眼仔细辨认。
“坏了,那是珍儿的丈夫,打铁的刘大!快关门。”
我急忙收拾东西,挂出“今日闭诊”的牌子。
“他来干什么,他不是已经不要珍儿了吗!”我忿忿说。
“哎呀,这事不好办。”温大夫愁眉苦脸的说道:“他并没有正儿八经的休了珍儿,他俩实际上还是正经夫妻。若是刘大来要,我也不好不给!”
“凭什么!刘大虐待妻子害死了珍儿的孩子,这种人根本不配做珍儿的丈夫!”我气冲冲的去工具房拿起一把砍草药的刀。
“若是他不休了珍儿,我便替珍儿休了他!我杀了这个畜牲!”
“万万不可啊!”温大夫急忙去夺刀,张开双臂挡在门前,“不可!你一个女子,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呢?他纵然有千般过错,但毕竟是珍儿丈夫,是个好铁匠,杀了他,世上就少了个好铁匠。你这样做是违背伦理纲常,有悖人伦的,你的心怎么这样恶毒!”
我被他这番话震惊到了。竟没想到,凡人的思想可以迂腐僵化到这种地步。妻子忤逆丈夫便是泼妇,丈夫嫖妓虐待便可以一笔带过。仅仅因为他是个好劳动力。
亏我平时还觉得他是个人很好的仁医。
我一把将刀扔在地上,锋利的砍刀在地板上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
“好,我告诉你,我不是女人。我就是个毒妇!”说罢,我一把推开他夺门而出。
刘大已然站在医馆门前。看他的样子,丝毫不像个打铁的汉子。面黄肌瘦,眼眶发黑,孱弱的像个乞丐。身上虽穿着衣服,但是脏兮兮,挂着黑乎乎不知道什么东西。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烟杆,烟袋瘪瘪的,烟杆也不出气了,依旧放在嘴里吮嗦着。
“你就是刘大!?”我大声问。
他见着我,笑嘻嘻的露出一口稀疏黄牙。“是的,姑娘。”
“你来干什么!”我瞪大了眼睛,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
“我来.......”
温大夫这时也出来了。仔细见到刘大,他惊了一下。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刚才离着远,你怎么成这副鬼样子了!”他显然过分震惊,声音也大了。
街坊四邻都被吸引过来。我看见远处,不爱凑热闹的乐姑也把头伸了出来。
“哟,这不是刘铁匠吗?他这是怎么了,从前也是个又高又壮的大小伙子啊。”
“他早没打铁半年了,出了那档子事,谁还敢找他啊。怪吓人的。”
我冷冷的盯着眼前的男人,心里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温大夫,我来接我媳妇。”他微微佝偻着身子,说话都喘不上来气。
“你媳妇?”我一把揽住温大夫,我不可能让他轻易把珍儿送走。
“谁是你媳妇,你媳妇早被你打死了,还有你的孩子。你一口气杀了两个人,你还有脸来领媳妇!!”
刘大的眼睛简直快黏在我身上,他不要脸的说:“姑娘,既然你说我的媳妇死了,我也没媳妇了,要不你当我媳妇吧!咱们再生一窝小铁匠。”
“你放屁!”我冲上去就要扇他,乐姑一把搂着我,说:“别冲动!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脏了咱们的手。”
刘大看我厌恶他,瞬间恼火了,借势一屁股坐在地上。狰狞的大喊大叫:“来人啊,黑心医馆,竟然治死了我媳妇啊!”
他的五官都拧巴在一张瘦削的脸上,哭起来就是一张皮皱成一块儿,眼睛猩红,恶狠狠地盯着我,让我恶心。
“就是年前,我把媳妇送来这里治病,今天来接人他告诉我媳妇死了。天杀的啊!我给了妙春堂好多银子啊,他们不拿去治病救人都自己消遣去了。你赔我媳妇!!”他眼泪鼻涕齐刷刷的往下流,可惜没人信他的鬼话。
“要不.....让他把珍儿带回去吧。”温大夫在一旁弱弱的说。
“不行!绝对不行!”还没等我开口,抱着我的乐姑就大声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