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兵行诡道(三)(1/1)
说实话,这对主仆的举动次次都在他意料之外,不是惊喜就是惊吓,背后深意又晦暗不明,饶是丁良则这般经历过大事的也免不了心慌意乱,不知自己又要面对什么。
他甚至升起了一丝心虚,假设对方一下掏出自己与白衣神秘人会面的证据来,那该如何是好?他此刻还清晰记得昨夜救他的那柄从天而降的小箭。
可这思绪也不过是停在心头一瞬便掠过了。他行事谨慎,白衣鬼比他只多不少,二人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饶是被人撞见一回,也没有任何痕迹证据留下。
此时影薄从怀中掏出的那张纸,断不会是与之相关的文书。
天色朦胧,影薄背光而立,那纸张埋在他高大阴影之下,令丁良则一时失察,没能看出端倪。直到他将信将疑地接到手上来,一摸那触感,才心中一惊。
喜文弄墨的儒将,怎会辨不出这纸张不同寻常的手感来?
“这是?”一对虎目瞪得如铜铃。
影薄沉声道:“谨言慎行。”
丁良则一下就意会了对方的意思,再不敢声张,他甚至视线扫过一旁的亲生儿子,都要小心对方是否能察觉他们在交流什么。
并非是不信任,而是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东西可能会轻易弄掉人的脑袋,能不知就不知,最好。
布满厚茧的手小心翼翼将纸打开,墨纸金字,只扫了一眼,就惊得他身子摇晃,倏地有了头重脚轻之感。
他认字,他看得清清楚楚——
应天召归,兄终弟及,壬申下诏,迎驾已发。
十六个字写尽天下大悲大喜之极。
丁良则沉着心思,将纸好生沿着原来的痕迹折合回去,递还给影薄之后,才开始觉得指尖阵阵发麻起来。
壬申下诏,以急递铺的最高速度,跑死了马,也要五六日送到。算算时间,这信函恐是热乎着的。
而祁时见选择在这个节骨眼上,几乎卡着第一时间让影薄送来给他,其中含义十分明显了:这是要他俯首称臣的态度。
丁良则是收到过蒋察亲书密信的,不会傻到怀疑此处的真假,唯独这背后书信之人虽可选对象不多,但也不好随意定论。他悄然呼出一口浊气,眼下,自己显然没有搞清真相的余力,他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
丁良则的盔下流出细汗,暑气内由心生。“此刻……多有不便,”他余光扫视四周远近杂人后,视线垂得极低,声音亦然,“不然,臣定五拜三叩……”
“足矣。”影薄打断了他的示忠,又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笺来,递到面前却不解释。素纸不封,就像随手而就的字条。
丁良则抬眼与他匆匆对视,看懂了眼色背后的意思。看来是祁时见已经把要他做的事都写在了纸上,他只需照办即可。忽然又听影薄补了一句:“卯时着令郎入府,赐右护卫百户,若远随行。”
这个已退无可退的龙虎之将闻言心头一震,微微合目,以接圣旨的神色庄肃抬手,接过了那一方决定他命运前途的尺素。
祁时见的这个算计是既拿丁阳云做了质子又对丁良则许了好处,没给对方留一线说“不”的机会。
正因为他要把大头赌注押在丁良则这个比掌印詹关更有威望更有实干的指挥佥事身上,容不得半点差错,才必须把人牢牢栓紧。
少年此刻正被心思绣锁了眉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法场高台。
桌上茶点已经凉透,他没有任何碰一碰的意思。杯中清茗忽然一晃,荡出细微波纹,少年身边就如鬼影闪现般多了一人。
“如何?”祁时见头也不回,沉声问道。
影薄回复时亦压低了声音,嘴唇不动,几如耳语:“回主人,是弩箭,恐是从人群中射出的。”
人群?
少年眉眼一皱,被对手的行事乖张所惊讶,顿觉棘手。
他转念一想,淹没在围观人潮中的蒋慎言会不会就是发现了什么端倪,才莽着性子追去了?心中暗叫不好,虽然自己已经派了人手去寻,而女郎身边原本也跟着玄衣卫暗中保护,但他还是无端地升起许多不安来。刑场这边他又无法离身,影薄自然就成了最好的选择。
“你务必把慎言完好带回,速战速决。”
他本以为对方会立刻应命而去,可身后却没察觉任何动作,便知道影薄还有话要说。“还有什么事?”
果然,对方继续道:“何先生不见了,要不要奴派人去寻?”
少年顿时升起一阵烦躁,心道那人又发起了什么疯?
他软禁了青女,可没理由禁锢何歧行。不过考虑此二人的姐弟连心,还是派了人留意何家,留意何歧行的动向。那人也是好大本事,竟能混过他的耳目。
祁时见心中盘算了一瞬,决定说:“罢了,你们留意即可,此时不便分心。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告诉他们看紧眉生馆,只要青女在本王手上,他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影薄一怔,犹疑片刻才低头称“是”,转身而去。
少年万万想不到,此时正是他失算了,还真就让何歧行做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