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神仙过路(一)(1/1)
年轻人提着几联汤药快步穿梭于村中小路上,弯弯绕绕几个回合,好似走直道反而会迷路一般。
路旁石垛上两个虎头娃娃正不厌其烦地爬上跳下,嘴里唱着游戏的歌谣:跳高跳,跳高跳,跳到老爷庙,老爷庙里有人,抱了小孩去出门。每每唱完就一齐用力蹦下,哈哈笑成一团,乐此不疲。
把孩童的童谣唱调隔在一个拐角外,年轻人最终停在了一歪头树下的院墙旁,左右匆匆一探,确定无人后,翻身跃入。
三两步迈过小院,径直推门进屋。屋里床头已斜靠一人,正骂骂咧咧,说着年轻人早已听腻了的腌臜话。
“杀他鳖糕儿的!老子再看见他决不轻饶!贼狗头路子刁得很!挥刀也碍不住耍那些阴损毒招,啐!”骂着骂着,那人视线刺向屋内的其余四人,甚至包括正给他上药包扎的也没放过,“就跟你们这些促狭短命的一个贼路数!怎么阴狠怎么来!”最后怒目锁在那刚进门的年轻人身上。“你是不是认识他?”
那被针对的年轻人正是一身布衣乔装的却水。
他将药包往一个靠墙抱刀而立的人怀中一丢,对方便无声地接下,转头去灶房煎煮了。
“小声些吧,墙外也能听见了。”却水瞥了一眼潘胜被层层包扎的右臂,似是有血色又从干净布条中浸透出来,这一刀,着实来得凶狠猛烈,伤口深得险些废了这条手臂,连上好的金疮药都止不住血流。但观潘胜这骂骂咧咧的精神头,虽面色因失血青白,但十有八九离死还远着。于是却水也好放肆讥讽一番:“技不如人就不要乱吠。”
“入你娘的眼!跟那贼狗头一路货色!”潘胜青筋一鼓,又牵扯伤口,钻心疼痛起来。好在他知道喘气歇会儿,不然却水就打算把人扔下,走了干净了。
江畔一战,潘胜放火箭烧了那张记的船,但没算到林子里会冲出个厉害的,还带了帮手。十招都没敌过就险些被断了右手。虽说他事后叫骂会败下阵来是因为自己手无寸铁,但却水估量,即便给他宝刀宝剑,也撑不了多少回合。最终还是他的人观察细密,发现对方人马中带了个不会拳脚的平头,正在草丛中躲躲藏藏,当下决定直奔那人而去,迫使对手卸了火力,回身保护那人,这才让潘胜有了喘气的当口,活着逃出生天。
至于潘胜骂的那人是谁,却水知道。
当初在安陆城中暗行查探之时,他就认出了对方。十几年过去,模样虽然变了许多,但却水不会认错。本以为对方已经死了,如今却活得逍遥自在,这着实给了他不小的惊喜。就是不知道倘若他站在了对方面前,那人还要怎么惊讶呢。
思及此处,却水难得地勾动了嘴角。潘胜瞧见却骂他“恶心,不是人非要装人的表情”。出京南下这一路,此人的刁钻蛮横他已然见怪不怪。如果当时他不在船上的话,定要暗中让自己的人莫管闲事,就任这莽材自生自灭罢。可惜此人命大,又便宜了他一回。
见潘胜伤口包扎结束,却水正要催促上路返回安陆去,嘴还没张开,就忽听院中出来异响。这一屋子有功底的都倏地绷紧神经,警觉起来。
却水靠门近,溜着门缝眯眼一瞧,便瞧出了端倪:自家院头之上露出半个小脑袋,一边明目张胆地向里眺望,一边跟墙下的人说话,声音大到屋里屋外都听得清清楚楚,丝毫没打算隐藏自己。
“我都说看见神仙飞进去了!”
墙下也传来同样的娃娃声音。“别看了,你快下来吧,我娘都说这里闹鬼的!”
“我真瞧见了!会飞!大白天哪有什么鬼啊?肯定是神仙!你就是个哭鼻子胆小鬼!”
“我不是!”
“那你怎么不敢爬上来?”
“我我,我怕高!不怕鬼!”
稚嫩童声入了众人耳朵,潘胜朝却水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投过来的眼神好似在说“真是好能耐,都能让一个娃娃跟踪过来”。却水面无波澜,但心中确实暗暗叹息,想必是孩子的脚步气息太轻,他一时大意并未察觉。看来是自己方才心绪杂乱才露了纰漏,实属不该。
布衣装扮的却水也不狡辩,自己捅的篓子当然自己收拾,吱呀拉开屋门就迈了出去。
墙头上的好奇娃娃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从屋里走出来,但他似乎已经笃定对方是神仙,便觉得惊喜,对玩伴高声欢叫起来。
“看看!是神仙!我说有神仙就有神仙!”
却水的脸上换了个最平易近人的面具,对娃娃笑说:“孩子,你是何人?竟能识破我的法身?”
“哇!你真是神仙?”娃娃的辫子兴奋得上下摇晃,他似是要在垫脚的物什上站得更高更稳一些。
“墙上危险,我与你开门,不如进来说话吧。”
见对方和蔼可亲,孩子立马卸下了本就不多的防备。即便是墙下那个胆小谨慎的,也扛不过玩伴的拉拽,一同踏进了院中。
“我,我娘说这里是闹鬼的……”那孩子还有些胆怯,并不情愿靠前。
却水知其小心,便立在原地不动,若是唐突靠前,对方恐会转身就跑。他笑若春风,朝对方伸出一只手臂来,说道:“若是鬼,那必是浑身冰凉的,你不如摸一摸,看看我是不是鬼啊?”
那孩子并不敢碰,但另外一个却毫不避讳,直接搭上了软胖的小手,哈哈笑闹:“热的热的!才不是鬼呢!”
见玩伴这么说,那娃娃也在犹豫片刻后怯怯伸出指头来试探,果然是温热的。娃娃终于放心,露出了笑容,甚至还相信了玩伴的胡言乱语:“你真是神仙啊?”
却水朝两个孩子眨眨眼,故作神秘道:“嘘,天机不可泄露。”引得对面咯咯笑个不停。
“你们可是住在村里?爹娘呢?”两个娃娃一说娘亲病了一说娘亲做活,但对父亲的去向皆同声道是上船去了。看来家中都是做水行营生的。
可却水又怎会是真个为了跟这两个孩子闲聊才问的话?一听二人皆是无人管教,便点点头,接着笑说:“你们既然说我是神仙,那我便变个法术与你们瞧,可好?”
孩童的拍手叫好声从院中传进屋里来,潘胜听得清清楚楚,而那欢闹声又是如何戛然而止,他亦是听得清楚。
院中两声扑通的轻微闷响后,眨眼间,却水已经迈回屋来,脸上仍旧波澜不惊,仿佛他这一进一出都无事发生一般。像是接力换手,余下两个锦衣卫默不作声地从却水身边经过,踏进了院中,执行他们惯来执行的任务去了。一人扛起一个,旋身飞出了院墙。
那种默契让潘胜胸腹之内徒生了许多恶心不适,嘟囔着骂了一句:“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