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腹中人(四)(1/1)
尸体躺在白布上,曾经的,白布上,衣衫穿好,看似与方才并无两样,但蒋慎言不会忽视那身下一团血污。
何歧行手上多了个同样脏污的手帕,看到蒋慎言靠过来,还想要稍稍掩饰一下。哪知姑娘比谁都要心急,问他:“如何?找到什么了?”
他无奈,只好将东西递上前,暴露在众人眼下。
蒋慎言看清那东西,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口鼻。手帕之上,是一截断指。
一截有些腐坏的断指,正散发着难言的酸腐臭气。即便蒋慎言不懂什么开膛验尸,也能分辨,那断指不是在宁兴学腹中烂成这样的,而是有人把这截已经腐臭的断指直接塞进了他喉咙里。难怪他是一副要把舌头都舍弃的诡异表情。
蒋慎言料想宁兴学在吞下断指后的下一刻就死了,明显凶手没给他呕吐的机会。
祁时见对活人矫情,死人却不避讳。他直接从何歧行手中接过那指头,细细观察起来,面不改色。
“齐根切断的拇指,这一下很利落,刃也锋利。右利手,虎口侧有茧子,很粗糙。”
蒋慎言低头瞧瞧自己空闲手,比划了一下,发现那是抓握东西才能磨茧的位置。“是干农活或是打铁留下的?”她本能想到一些整天挥舞锄头或榔锤的身影来。
“不止,很多身份都能留下这种痕迹,打夯的,摇橹的,”何歧行指指影薄,道,“整天握着剑的也有。”
影薄抬手自查,而蒋慎言亦看他,果然那惯用手的拇指同样有一层厚茧。
“谁会在杀人之前把断指塞进对方肚子里?”她怎么想怎么觉得恶心又诡异,喃喃道。
影薄倒是难得说话。“主人,奴有一言。”
“说。”祁时见点头应允。
“江湖上有惯例常用于短路飘马之间。”
“短路飘马?”蒋慎言不懂便问。祁时见答说:“以盘山劫道为生的山匪。你继续。”
“是,当他们自己人里出现叛徒时,常会将那人手指脚趾全部剁下,送给与他串通的人,表示此人再无手足兄弟。”
这私刑听得蒋慎言头皮发麻,不禁忧心道:“那这人以后如何生活?”
祁时见笑她这发言过于天真。“你真以为那人还能活?”
“那……?”
“一人刺一刀,悬在寨门外,任鸟兽啃食。”影薄的话道出现实残酷。
女郎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这超乎了她的认知范围,无法接受。“你的意思是,有人向宁兴学告密吗?所以他才被灭了口?”
影薄诚实地摇摇头,并不把话说满。“只是一条众所周知的江湖规矩,我一时想起。”
祁时见隔着手绢举起那根断指迎着光眯眼瞧着,那模样让人还以为他是在鉴赏什么宝贝。“柯刑书,近些十日来可有伤人导致残缺手指的案子发生?或者无名尸首?”
柯玚被点了名,不敢不认真回答,小心回忆着说道:“无人认领的尸体是常有,但还没见过缺了指头的。伤人的案子……没听说有剁指头的。”此事本与他无关,他却满脸歉意,好似没帮上忙是什么大过错。
祁时见本也没抱希望,摆摆手随口道:“留意些,若有发现及时差人告知本王。”
小刑房赶紧躬身称是。
这时,一阵不和谐的嘈杂声由远及近朝书楼飘过来,乌压压像蝗虫过境,细听似有妇人哭啼喊叫,还不止两三个。
影薄见祁时见剑眉紧锁的模样,果断俯身向驻守在大门外的官差遥遥大声质问道:“缘何如此喧哗?”
对方回说是各房夫人们听说要剖尸正哭闹不止。
“呵,缝都缝完了,又没缺什么短什么的,有什么可哭的?”何歧行全不当回事,反倒觉得聒噪。
感到吵耳的并非他一个,难得祁时见能和他站在同一边说话。“那个牛英范当真做得好事。”少年把厌弃铺满了脸。他手一抖,那断指就被手帕重新盖拢,丢给影薄保管。而后转脸吩咐柯玚:“把尸体收敛了,告诉你家府尊,此案大小经我决断,让他莫要多事。”这就是打算收尾了,
柯玚哪敢不从,即使他注定要受两头的夹板气,也无力反抗,只得听命,吩咐手下衙役赶紧把现场整理好。
而何歧行听祁时见要包揽这命案,面色又复杂起来,时不时地打量他。在他看来,这完全是祁时见要自己把控案子,好让人察觉不出他才是那个真凶。可谁又能听他的呢?这么想着,视线便自然锁到了蒋慎言的身上。
“初……咳,慎言,你过来。”他太习惯用闺名唤她,险些暴露,毕竟闺名只能至亲之人知晓,传扬出去是坏名节的忌讳。他素来大大咧咧,可总是要在与蒋慎言相关的事儿上钻牛角尖,哪怕对方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细节。
“何叔?”
何歧行趁她靠近,伸手将她拉到跟前来,离祁时见更远了些。他刻意小声问:“你一会儿去哪?”
蒋慎言回头瞄了一眼那少年,如实道:“应该是,回兴王府吧?”她还有些话要与对方说。
“事情都了结了,你还去那里干吗?”何歧行对她的回复十分不满。
“还没了结啊,”蒋慎言驳他,“放火烧毁文二小姐遗体的犯人还没归案哩,而且这宁兴学死得蹊跷,明显与那帮假和尚有关,怎么能放手不管?”
何歧行听了这话,横眉一瞪,半是生气半是惊诧。“你这么算下去,要管到何时?说好一拍两散的?”
“当然是查到真相之后。”蒋慎言顺口便答,答完才想起来,自己还未找到机会跟何歧行说出自己要追查到底的决定,“啊,这件事……”
话刚开了个头,正犹疑着,祁时见的声音就冷冷传来,催促道:“二位若还有话要说,不如到我府中再叙?”
“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何歧行是个胆子肥的,敢跟小兴王吆五喝六。
祁时见嗤笑一声,不屑地点点自己的耳朵,表示“本王还需偷听?”,稍有些耳力内力的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蒋慎言瞅准机会,赶紧应声。“好,我们去王府。”说话间用力抓住何歧行的手臂,死不松手,就怕他撂挑子不干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