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章 谋士沈言(1/1)
夕落月升又一年,年年月月入相思,万里行云遍山河,独不见君,何处再相逢?
周元卿离开西北军营几日后,林耀辰带着十五万“黑甲军”行军至西南,而萧章旭与萧岐、白七日夜兼程赶往丰都。
皇宫御德殿寝宫内,靖德帝躺靠在床头,白色纱幔轻轻摇曳,里面的人不停的咳嗽,就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等着死亡的到来。
周元卿站在寝殿里看着垂垂老矣的靖德帝,宽大衣袖下的手害怕的抖动着,她恨他作为一个父亲让她失去了最爱的母亲和哥哥,她恨他作为一个帝王昏聩多疑、偏信奸佞枉杀忠良,甚至恨到她以为他死了,她都不会有一丝悲痛!
可血缘亲情割不断斩不了,父女心连着心,他痛她也会痛,他给予了她生命,却给她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她多希望眼前这个人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那样摸着她的头,说一句,“孩子,疼了吧,别哭,爹爹陪你!”
靖德帝余光瞥见纱幔外站着的玄衣少女,用尽全身力气缓缓张了张嘴,“是九儿吧,过来……陪父皇坐坐。”
周元卿抬起脚又放了下来,犹犹豫豫了半晌还是向床边缓缓走了过去。
靖德帝疲惫的抬了抬眼皮,艰难的挤出一个看似笑的笑容。
“这两年多,你都去哪儿了?”
周元卿听着靖德帝那微弱的声音,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但怎么也不及心里的疼,“父皇不是耳目通天吗?儿臣去哪父皇怎会不知呢?”
语气还是如千年寒冰般冰冷,她还在恨他,靖德帝缓缓抬了抬手,终究还是放了下去,“九儿……父皇老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父皇已经为你寻了一个可靠的夫婿,等他回来,林公公就会去宣旨,待父皇走了,你也能……有个依靠。”
“父皇!”,周元卿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怒,大声说道,“儿臣喜欢的你不给,儿臣不喜欢的你凭什么要硬塞给我!”
靖德帝眉头紧皱,疑惑不解,“你、你不喜欢萧章旭?那你为何要如此费尽周折的去帮他?”
周元卿清澈的眼眸被水雾笼罩着,“父皇,儿臣帮的不是他,儿臣帮的是父皇,倘若西北战败,外敌踏我大商山河,杀我大商百姓,父皇有何颜面去见周氏历代帝王!”
靖德帝垂下眼眸,咳嗽了几声,“父皇无能,父皇还是让晟国踏入了我大商江山呐。”
周元卿重重的吸了口气,“晟国大军的事儿父皇就不用操心了,儿臣自会处理,父皇好好休息吧!”
“你要走了吗?”,靖德帝紧拉着周元卿的衣袖,周元卿眼眸看着靖德帝那只枯瘦的手,艰难开口道,“难道父皇要跟儿臣演一出父慈女孝吗?可惜这里只有儿臣一人。”
靖德帝抖动着虚弱的身子,沉重的喊了声,“九儿!”
周元卿侧过脸,一滴泪划过脸颊,“父皇放心,儿臣就算寻遍天下大夫,也会治好父皇的病,儿臣不会让您死,但请父皇不要逼儿臣嫁人,儿臣的夫君,儿臣要自己选!”
靖德帝看着周元卿偷偷抹泪的手,心疼的说了句,“好,父皇不逼你,你喜欢谁……就嫁谁吧!”
周元卿转头看向靖德帝冷淡的笑了笑,“若是儿臣喜欢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父皇当如何?”
靖德帝眼眸无光的看着周元卿回道,“都依你。”
“若是儿臣喜欢一个乞丐了?”
靖德帝沉默,后又回道,“都依你。”
“若是儿臣喜欢一个……”
靖德帝眼眶微红,沉声打断道,“都依你,什么都依你,只要你喜欢,父皇什么都依你。”
周元卿泪如雨下,扑倒在靖德帝怀里,手紧紧捏着他的衣袖,哭着责备道,“这句话八年前为何不说!为何啊!父皇,儿臣跪在殿外求您的时候,您为何不说这句话!儿臣最喜欢的是家人,可您为何不给儿臣!为何要夺走他们!为什么!”
靖德帝抬了抬头,把将要滴落的眼泪生生逼回了眼眶,抬手抚摸着周元卿的头,“九儿,父皇……”,错了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靖德帝极速咳了起来,咳得身子都跟着抖动了起来。
周元卿猛的抬起头,看到靖德帝面色如纸,嘴唇殷红,随后侧身吐了一口鲜血,呆愣得不知所措,转头冲殿外声嘶力竭的大喊道,
“来人,快传太医!!!”
深夜的御德殿灯火通明,太医们慌乱的脚步充斥着整个大殿,周元卿站在一旁僵硬的像个木雕一样,直愣愣的看着床上闭着眼的靖德帝。
她从未想过自己仅剩的亲人会离开自己,她怨恨着他,她跟他作对,她跟他置气,想着如何去惩罚他当年犯下的错,可她从来没有想过她怨恨了这么久的人离开她,她会如何?
此刻周元卿才恍然明白,她对他的怨恨全都是爱,天下有哪一个儿女不爱自己的父亲了,只是她把这份爱错当成了恨!
周元卿感觉自己快窒息了,冲忙碌着的太医们大吼道,“你们若是治不好父皇!谁也别想活!”
太医们吓得面色发白,下针的手都在发抖,这时,殿外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一位白衣飘飘、温文尔雅、清风俊逸,犹如神仙临尘的中年男子走到周元卿旁边,焦急说道,“皇上如何了?”
周元卿紧抓着男子的衣袖祈求道,“先生,救救父皇,现在只有你能救他了。”
沈言扶着心情悲痛的周元卿安慰道,“公主别急,先让臣看看。”
说完,沈言屏退太医,坐在靖德帝床边给他把着脉搏,又撑开了靖德帝的眼皮看了看,“公主,臣需要一个时辰,在这一个时辰内,谁也不能打扰。”
周元卿回过神,“好,一切就拜托先生了。”
说完,周元卿便守在殿外一步也未曾离开,眼睛紧紧盯着里面那忽明忽暗的烛火,回想起了当年她与沈言的第一次见面。
沈言本是太医院一个不起眼的年轻太医,却因为姓沈而被误抓进京卫司刑狱,关了整整两年,被折磨的体无完肤。
那时周元卿才刚接管京卫司,到刑狱审查犯人时,忽听牢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唱着一首歌谣。
那首歌谣是她小时候母亲经常唱的乡谣,周元卿出于对母亲的思念,就把沈言从牢里提出来审问,“你是礼州人?”
浑身酸臭污脏,头发乱得遮住了整张脸的沈言缓缓抬起头,哑着声音回了一个,“是”。
周元卿伸出手,拨开沈言那脏乱的头发,被他那折磨的没有人样的面容吓得抽回了手。
沈言看着眼前清秀可爱的周元卿大笑了起来,“小妹妹,哥哥现在是不是很丑,吓着你了吧,哥哥想求你件事儿。”
“你说。”
“可不可以给我一身干净的衣裳和一个没有名字的牌位。”
周元卿好奇道,“你要牌位作甚?”
沈言嗤笑一声,“祭奠亡人!”
周元卿回了一个,“可。”,便让人给沈言拿来了衣裳和牌位,沈言被打得全身骨节错位,根本无法自行换衣,周元卿是个极没有耐心的人,见沈言这样便让人给他换衣。
刑狱都是男子,换衣的动作极为粗鲁,弄得沈言痛得大叫一声,周元卿耐心告罄,“滚开,连个衣服都换不好,本宫要你们何用!”
狱卒退开,周元卿拿着衣服动作轻柔的给沈言换上,换好后,沈言看向放在一旁的牌位,“妹妹可否帮哥哥写几个字?”
周元卿盯着沈言,一声“妹妹”让她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哥哥,若是他还活着,也是这样叫她的吧。
“本宫不会写!”
沈言缓缓抬头看向周元卿,他脸上那结满血痂又流脓的脸已经分辨不出是何模样,但那双眼睛却是那么的清澈明亮。
周元卿被这双眼睛盯得发毛,沉默半响后说道,“你要写什么,你说!”
沈言缓缓张开嘴,一字一顿道,“沈氏云飞之灵位!”
周元卿惊诧道,“沈云飞?你姓沈?”
沈言苦笑一声,“我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都是拜沈这个姓氏所赐。”
周元卿微微皱眉,“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沈言回忆道,“我本来是要被拉出去斩首的,可我不甘心!我并非沈家人,可却因为姓沈,我的家人我的妻子都被他们杀了!我要活!我要报仇!所以我就躲在地牢那污臭的水里,苟且偷生!”
周元卿想起自己的亲人一个个的死在自己面前,她又何尝甘心,她又何尝不想报仇!
周元卿蹲下身,目光如锋刺寒铓,“有朝一日,本宫要让所有人都像狗一样,跪在你这个沈姓人的脚下!”
自那以后,周元卿就把沈言带了出去,沈言知道她的身份后,给她出谋划策,教她四书五经、琴棋书画,短短三年时光,周元卿在沈言的帮助下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昭仁公主,而沈言也成了周元卿最信任最敬重的先生。
沈言不但学富五车,而且医术了得,周元卿把他从一个犯人提升成了翰林院大学士,并给了他绝对大的权利,就连只属于皇帝管辖的京卫司也都对他言听计从。
正回忆着时,沈言从殿内走了出来,周元卿上前急切问道,“先生,父皇怎样了,他……他还能活吗?”
沈言看向周元卿意味不明道,“元卿,你知道的,先生不想让他活。”
周元卿垂眸看着沈言那一身白衣,“元卿知道,但先生,父皇现在还不能死,一旦父皇……各方诸侯就会逐鹿中原,到时局势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
“所以”,沈言顿了顿,淡笑道,“先生没敢让他死。”
周元卿浅笑道,“先生的意思是……”
沈言佯装叹息道,“长命百岁。”
周元卿即是感动又是愧疚,毕竟自己的父亲害死了沈言的家人,“先生……”
沈言看向周元卿说道 ,“瞧你那样,两年多没见了,聊聊?”
沈言往御花园方向走去,周元卿看着沈言的背影说道,“江城,守好御德殿,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也不准进去,包括太子!”
站在一旁的江城应道,“属下遵命!”
周元卿来到御花园凉亭,坐在沈言对面拿起黑子和沈言对弈,沈言看着周元卿的落子意味深长道,“元卿还没想好吗?”
周元卿看了眼沈言,反问道,“先生有何高见?”
“太子心胸狭隘、胸无城府,不是当帝王的料,七皇子……”,沈言摇了摇头,“亦不是,林耀辰是个天生的将才,并无帝才,只可惜元卿是个女子,不然定有一番作为。”
“先生这么看得起元卿?”
“我沈言教的弟子,我当然清楚。”
周元卿沉默一瞬,抬眸看向沈言问道,“先生想当帝师吗?”
沈言手落一子,淡然一笑道,“沈言本是将死之人,要不是元卿,怕是早已死在了地牢,功名富贵如浮云,倒不如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周元卿愧疚道,“先生言重了,要不是父皇……先生何至于受了那么多年的酷刑。”
沈言笑了笑,“缘起缘聚皆因一个沈字,元卿,先生不悔遇你。”
周元卿似是想起了什么 ,问道 ,“先生,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不打算再娶吗?”
沈言淡淡道,“不了,沈言此生只有一个妻子,现在一个人挺好的。”
周元卿说道,“可是先生,您还这么年轻,您……”
周元卿不知道该怎么去劝沈言,她知道沈言一直忘不了自己的妻子,可人生漫漫她不忍他一个人孤独终老。
沈言盯着周元卿认真问道,“元卿,若是你爱你一个人,你会忘了他吗?”
周元卿一字一顿道,“一生不忘!”
沈言说,“那元卿就不必再提这事儿了。”
周元卿无奈道,“也罢,以后元卿给先生养老。”
沈言低笑几声道,“你怎么说得你像我女儿似的。”
周元卿眉梢一挑,认真道,“妹妹照顾兄长,天经地义!”
沈言手一顿,紧紧捏着棋子,苦涩笑道,“这可是你说的,以后先生后半生就仰仗你了。”
“那是当然”,周元卿突然严肃道,“先生对晟国占领东南十三州有何看法?”
沈言落下一子,“观望,晟国开国先祖曾是前朝的皇亲,商高祖入主丰都后因惜才留了轩辕晟一命,但轩辕晟极为固执,不肯对商高祖俯首称臣,轩辕晟察觉到商高祖起了杀心,带着府兵连夜逃往东海边境,当时天下分据,商高祖无暇顾及,待轩辕晟自称为帝建立晟国时,商高祖已然薨逝,直到你父皇登基,晟国已经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国变成了一个泱泱大国,倘若不是前朝皇帝荒淫无道,轩辕晟也是一代明君。”
周元卿狐疑道,“先生是如何知晓的?”
沈言回道,“因为先生的祖母是晟国开国将军百里昊的嫡长女,先生也算是半个晟国人。”
“元卿明白先生的意思,人才难得,一个贤明仁义的帝王更是难得,若是我周氏皇族没有一个有帝王之才的人,那将来这天下之主姓什么,又有何妨?”
沈言赞赏道,“元卿能这样想,先生甚是欣慰。”
周元卿想起萧璟玄曾跟她说过他想做一个帝王,而且以萧璟玄的品智才能,他一定是一个贤明的帝王,“先生,若是有朝一日,出现一个有帝王之才的人,您会辅佐他吗?”
沈言淡然一笑道,“若他需要,先生定当倾囊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