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百戏班(1/1)
汴河水静静流淌,摇橹的艄公在岸边招揽客人。
过去的七年,京城已不再是月苔熟悉的京城。
大榆树下,有正在出小摊的娘子做着肉饼,香气四溢,也有挑担子做汤饼的,煤炉点着随时能煮上一碗。
月苔顺着朱雀大街找到典当行,当了两支小钗和一只玉镯,得了五两银子。
要找个糊口的营生才行。
她擅长做索饼,汤包,做灶头丫头时,学过几道面食,做出来也是像模像样,一个人糊口应该是不难。
只是摆摊的营生不好与权贵世家往来,想要寻找月莹,她便需要一份能正常出入世家的活计。
出府前她已打听出,那日在谢府赴宴的是:褚家的二夫人,左仆射家小姐,御史台孙家新妇,翁县主还有段侍郎家的嫡女。月莹的帕子上,有淡淡的佛前供香味道,说明她服侍的主子虔诚礼佛时常供奉,这几位贵人中褚家二夫人最为虔诚。
她打算先从褚府找起。
这阵子褚府正在招女使,月苔喜欢凡事准备周全,为了成功应聘,她打算去西市买两样东西。路过坊门时,看到众人围着告示,有识字的读书人将内容念给众人听。
月苔驻足看了一眼,说是京城内出了女飞贼,午夜时分作案,要众人留意可疑人,若有线索及时报官。
再有一日便是中元节,城中百姓赶往寒山寺祈福,街上十分热闹。
褚季璇今日休沐,他换了身蟹壳青的便服,腰间松松系着革带,在西市买了桂花点心回府看望祖母。
怕祖母得知他受伤忧心,在袖子中装了两个香囊,掩盖身上的药味。
入了秋,蝉鸣依旧不停。祖孙两人在花厅里吃着芝麻索饼,老太君的贴身女使说了个笑话,逗得她乐不可支,发现孙子麻木着脸,问道:“不好笑吗?看你严肃的。”
褚季璇是不敢笑,腰伤未愈,他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得十分勉强。
老太君见他神情萧索,吃食也剩了大半碗,忧心道:“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为公事忧心?那女飞贼很难逮吗?”
褚季璇揉了揉额角道:“孙儿别的不行,捉贼是有几分本事的,您放心,我有成算。我是宿醉头疼,只因损友沈凌被退了婚,这几日黯然伤神,昨晚陪他喝了半宿的酒。”
老太君埋怨了他几句,便吩咐人去她屋内取了两个香囊,一定要他戴在身上。
“这是丁侍郎家小姐亲手做的,里面的香料专治头疼,祖母这个也送你,省得你换了衣服就没得挂了。”
褚季璇只得收了。
老太君笑眯眯看着他,向他说这沈小姐的诸般优点,又让人取了对方的画像给他看。
褚季璇知道只要他回府,祖母一定会提他的婚事。
他抿了抿毫无血色的嘴唇,闷声喝茶。
看着孙儿似乎十分疲惫,老太君住了口,摇着扇子给他扇着。
“去看过你娘了?”
褚季璇沉默一瞬,点头道:“是。母亲忙着抄经。”
他回府时老太君正在午睡,便先去看望褚夫人。
侍女禀告后,褚夫人连屋都没让他进,只让人传话,要他日常多抄经多礼佛,如此才能洗清身上罪孽,要他少在她眼前出现便是尽孝了。
老太君观他表情,便猜到是什么情形,命人端了他喜欢的点心,安慰道:“你是她儿子,日子久了,她早晚会想开的。”
“孙儿知道。”
说了阵子话,老太君见他精神不济,定要他在隔间小睡后再走。
褚季璇等人都离开了,要外面一直候着管事进来回话。
刚刚这管事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太君在场,几次欲言又止。
褚季璇靠在榻上,正用痒痒挠抓背,“何事?”
管事道:“禀公子,今晨开了府门后,发现门上被人画了东西。”
褚季璇手一顿,奇道:“在我们府门上画东西?”
这可真是奇了,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在太师府门上乱画。
管事道:“是。还有更怪的事呢。”
据下人说,门上的画似乎用了什么特殊颜料,日头出来后,就消失了。
褚季璇胳膊撑在凭几上,指头随意敲着,“将誊录拿来我看。”
管家做事周全,早就命画工好的下人誊录了几张,让人呈上来。
纸上是个撑伞的女子背影,腰肢纤细摇曳生姿。
褚季璇嘴角一捺,呵!夜娘子的标记,这是将褚府当中下一个目标了?
他突然想起那夜在他宅子外烧纸的女子,也是擎着伞,能用幻术。
管事为难道:“听说飞贼之事沸沸扬扬,料想不会有那么不开眼的飞贼,只是小人依旧不放心,还是要给公子瞧瞧。”
这位五公子任京畿县尉,抓贼捕盗正在他的职责范围内。
褚季璇将图折好掖进袖口,盘算着府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夜娘子来盗。那可太多了。
这些年仅是宫中赏赐的东西就不少,祖母也是皇家出身,嫁妆里奇珍异宝无数,他外祖是京城首富,母亲的珍稀物件也是数不过来。整个府上除了他,不管对谁下手,事成都够一辈子花销了。
管事见他垂着眉头不知在想什么,便道:“我已经只会了林护院,即日起府上出入严格排查,夜里加强巡视。”
褚季璇点点头,突然道:“近几日,府里可有什么不寻常之事?”
能被五公子称为不寻常的,管事前思后想:“老太君屋里侍候的女使,回家探病后,便要出府嫁人了,说是家里给相了一门亲事,此前她爹娘从未管过她。”
褚季璇心中明了,他三姐嫁去佯州,祖母怕她坐不稳当家夫人的位子,将身边的两个得力丫头派给她,眼下又走了一个。
褚季璇边穿靴子边问:“女使出缺,招人了?”
管事点头。招人的告示已经贴出去了几日,已选出了几个合适的,只等宋妈妈最后把关定夺。京城内传言夜娘子有土遁之能,轻松盗窃了财物后,谁都拦不住她。
褚季璇却是不信的。她之所以能从不踏空,动手前做了详尽的调查。褚府并非寻常富户,林护院是禁军出身,能避开他的贼不多。夜娘子若想对褚府动手,起码要将府内的情形摸清楚,这招女使便是大好机会。
他要人煮了浓茶,送到书房来,又吩咐管事:“不要惊动其他人,将这些女使的资料拿来我看。”
管事领命去了。
月苔已报了名,递交了王府签章的身份文书。
过了初选,有管事婆子向她详细询问过往经历,问题十分细致,若无经历很难对答。
问了话,便是文试。褚府的女使自然不能是文盲,却也不要求能作诗作文,考核中要求读了一篇千字文,写了几个大字。
文试后,二十几个待选的只剩了七个。接下来,每人按要求做一道自己拿手的菜品。参加考核的女使各有看家本领,南北菜肴竟然都有。
月苔是做了充足准备的,她猜此次如此大费周章地选女使,必然为府中地位不凡的夫人选,考核中看似无意地问了她是否会推拿,由此月苔猜测,应该是为府内老太君选女使。
锁定身份后,根据老人家的体质和胃口,她熬了一钵粥。将山药捣碎成糊,加入葱姜和粳米一起煮到入口即化,易消化,健脾胃,很适合胃口不佳的长者。配粥的小菜,她加了一碟清香脆爽的酱胡瓜,切了半枚腌得流油的咸鸭蛋。
一切准备就绪,月苔觉得她有九成把握可以入选。
可她没想到,向来做事妥帖周全,这次却适得其反,将事情搞砸了。
褚季璇看了她呈上的菜品,认定她是不择手段地打探到了老太君选女使之事,处心积虑入府,必然别有目的。
又翻了翻她写的大字,字形扁而肥,刚健婀娜,意态潇洒毫不拘谨,并非粗浅练习,而是少时点名家指点,练过童子功的。
耐人寻味啊!郡主的心腹女使放弃前程,来褚府做个三等女使,不屈才吗?
“蒲月苔。”他轻念着,指头敲打着纸上的名字,“将她给我叫来。”
月苔得知主人要见她,猜测自己的菜品必然很对老太君胃口,或许是要问她做这道菜的因由,她在心里梳理了一翻说辞,力求情真意切打动人。
褚府虽不比怡王府的皇家气派,却处处彰显文人雅致,亭台楼阁独具匠心,百年世家的根基深厚,每一处景致都别具一格。
她在自荐书中并未提到会幻术一事,郡主喜欢新鲜事务,老人家却未必。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来到老太君的院子,丫头示意她稍等。
院子里,芍药开得正盛。月苔在薄薄的暮色里,将衣襟的细微褶皱抻平,又去压领口、拂肩头、理裙裾,最后扶了扶双髻上的小钗,觉得整个人妥帖了,静待里面传唤。
珠帘一挑,领她来的丫头向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