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曲水流觞（1/1）

很快，车子到达定位地点。

司机师傅开启四闪警示灯，将车停靠在路边。这是一条双向四车道的主干路，来往车辆疾驰而过，前后几百米视线内，除了公交站牌处站着三五个人，几乎看不到其他人，一点不像印象中的餐饮街道。

临下车前，郑易明望向车外，问道：“师傅，确定是这个位置？我看周边也没有饭店啊”。

司机师傅指着路边一条幽径小路，说道：“是的，目的地定位就是这里，你是不是去吃饭？我之前送过客人，应该在里面，你顺着这条小道往里走，好像有一家不对外营业的会所。”

“需要开票吗？”

“不用了，谢谢。”

郑易明致谢、下车。一边开启步行导航模式，一边沿着唯一一条小路径直往里走。

路的两旁种满了各种树木和绿植，虽是一月，大部分树木呈现瘦骨嶙峋的样子，但仍有些像云杉、南天竹、枸骨冬青之类的植被长势很好。可以想象，这个地方的春夏将是何等景象，在寸土寸金的繁华闹市，竟有这样的天然氧吧。这让郑易明深感意外。

走过三四百米后，路边放置着一块不起眼却很精致的导向牌——“臻朋”字样终于出现在郑易明视野里。他跟随指引的方向右转，没走多远，竟别有洞天——

映入眼帘的几幢建筑，无不清秀素雅，极具美感，细细看来又各有特色。那头是鎏金鸱吻，陡峭的屋檐和素木色的外墙，妥妥的日式建筑；这边是青砖小瓦马头墙，镂空花窗木石雕，绿荫环绕中黑、白、灰的交融，尽显徽派建筑的中式韵味和设计感，树影斑驳的墙面，像岁月留下的脚印，更像一幅极简中国画，在雅致和简约中瞬间打动你。

主楼的楹联匾额悬于门口。

上联：玉食平馈路

下联：徒水延清友

匾额：臻朋家宴

这家主人倒是不低调，把自己做的菜肴称为玉食，而清友是宋朝人对茗茶的别称。直译白水泡茶，又暗喻延展朋友，如此一语双关，颇有些文化气息。

若不是有导航指引，谁能想到这绿翠环绕间竟有这般风水宝地。

“先生，您贵姓，请问晚宴在哪个房间”一身古装打扮的服务人员走向前，微笑询问道。

郑易明打开微信，展示了慕祥贵发的消息，这才得以入内。

“哦，慕先生订的位子，曲水流觞厅，先生这边请。”

在服务员的引导下，郑易明穿梭在假山碧水间，慢慢往房间走去，好一个外简内奢、里面的构造极尽奢华，让见惯了世面的郑易明都不免感叹。

两人虽有段时间不见，但也没有必要到这种地方挥霍吧，郑易明好像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曲水流觞”的房门开着，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摆列整齐的六把实木官帽椅。

郑易明进门后，看了一眼时间，距离约定的六点半还有十五分钟。他再次给慕祥贵打去电话：“祥贵，我到房间了，你没在吗？怎么找了这么个地方啊。”

慕祥贵回道：“哥，我出来一趟，接个人，很近，一会儿就回去。好久没见了嘛，正好今晚还有几个好哥们，大家一块认识认识，好好喝点。”

“好，那我在房间等你们。”

“好嘞哥，酒水和茶叶我都已经放房间了，菜也点过了，您先喝点茶歇会儿。”

郑易明看到，房间角落里放着四瓶生肖年份台酒，相比之下，自己带的飞天台酒居然差了一截——这是什么节奏？规格未免太高了些。

这和郑易明事先预想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毕竟他应约与慕祥贵吃饭，图的是叙旧和放松，毕竟以前的小聚从来不讲究这些场面上的事。

郑易明心想：

——倘若今晚是商务局，那还不得不切换到另一种模式，着实麻烦。

——算了，不多想了，或许祥贵认为这一桌上的人都是自己挚交，所以才足够重视呢。

——毕竟，朋友的朋友，一般还会是朋友。

不一会儿，说说笑笑的声音传来，郑易明听出了慕祥贵的声音，便起身到门口迎接。

“哥，您早到了，让你久等了。大家先坐，坐下我再介绍吧。”慕祥贵走在前面，和郑易明打了招呼后，便张罗着所有人就坐。

郑易明与众人握手或微笑致意。

“今天咱们按年龄坐哈。来，周哥，您坐这，一把交椅；郑哥，您坐这……”慕祥贵熟练地安排所有人坐定。

六人中，郑易明认识两位，除了慕祥贵，坐在副陪位置上的小宋，是慕祥贵的发小，也在青城工作，在慕祥贵某次喝大时，小宋接过他，郑易明还有几分印象。

“青城不大、风景如画，哥哥不多，都在这桌！今晚聚在一起的，是我在青城的好兄弟好大哥，有几位也好久没见了，今天咱们放开聊、放开喝，不醉不归！”坐在主陪位上的慕祥贵，热着场子。

听完慕祥贵的开场，郑易明打消了疑虑。

此刻，除了慕祥贵在自嗨之外，其他人因为互不认识，依然表现的有些拘谨。

“祥贵，你给我们大家都简单介绍一下吧。你是都认识，我们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彼此呢”郑易明笑呵呵地说道，同时也是想提醒一下主陪的角色流程。

“郑哥，您别急啊。”慕祥贵说道，“服务员，你帮我们去催一下菜吧，房间内就不劳烦您服务了，我们自己来就行，有需要时再叫你。”

郑易明突然意识到，在坐的应该有政府机关里具有一定领导职务的人，在如此奢华的场所内，介绍姓名和职务无疑是危险的。慕祥贵的这个操作，确实周全谨慎、技高一筹，令郑易明心生赞赏。

大家依然有说有笑，谈论着的年龄，出生月份等等。显然，所有人都在35岁左右，只有坐主宾位的那位稍微大了两岁。

不一会儿菜便上齐了，刺身、龙虾、干巴菌、松茸……妥妥的海味和山珍，每一道菜都在彰显着高规格。

“服务员，临走麻烦把门关一下。小宋，你来倒酒吧！”慕祥贵继续说道，“我给大家介绍下，这位是团市委的周书记，周建新，也是我的老大哥，各方面给了我很大的帮助，下一步还要靠老哥支持……这位是我的学长，央企驻青单位的总助级领导，郑易明郑哥，也是我上学时的校会主席，男神一般的人物……这位是国行青城分行的渠道部总经理，李佳明李哥，我俩同岁，但他比我大两月，我媳妇的领导，见了几次成好哥们了，我媳妇就放心交给他了…倒酒这位，小宋，宋子衡，是我发小，我们两家属于世交，他目前在市税务局上班……”

“嗨！我就是个合同工，还没考进去呢，全靠慕伯伯照顾…争取今年考编成功…”说这话的宋子衡，刚好转完一圈，把每个人的酒杯倒的满满登登。

“我自己就不用介绍了吧，哈哈，大家都认识我，前几年年轻气盛，创业失败，现在在中润集团燃气事业部，全仰仗各位不弃……”慕祥贵接着说道，“来，都认识了，今晚兄弟局，不醉不归，大家先碰一个。”

听慕祥贵介绍一圈，郑易明觉得，在坐的几位年轻人相对都比较优秀，有的在机关内混到一定级别，有的在企业里摸爬滚打……不管怎样，想必每个人都有些奋斗故事和心路历程吧。

当然，依靠家庭背景支撑的，可能受到的磨砺少一些，自然感悟可能就少一些——小宋倒酒时，郑易明看到他虎口处的十字形纹身，瞬间联想到很多纨绔叛逆的例子。

郑易明并不反对也不歧视年轻人纹身，但从这点上，他认为宋子衡活的应该比在坐的都更加随性和潇洒。

其实，人人生而平等，某种程度上是个伪命题，人格的平等、人权的平等不代表处境的平等，更不代表发展的平等。

“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更是一句荒谬的广告语，每个人一出生本身就处在不同的起跑线，上一辈的积累直接影响着下一辈的平台。

就像接力赛跑一样，每一个接棒人处在赛道上的位置是不一样的，如果上一棒奠定的优势太明显，那这一棒跑起来就相对容易。当然，说不定就有弯道超车，也不排除出现“运动健将”。

一个家族的兴起，往往需要三代人努力。同样，一个家族的没落，往往也是三代人造就——殷实的基础和固有的惯性，并非一朝一夕间就能消磨掉。

从陈胜起事时喊出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旧社会“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娃会打洞”的俚语，无不昭示着传承的规律和冲破藩篱的志气。

现如今，太平盛世、机会爆炸，年轻人处在比过去任何一个时期都多元的时代。但是，任何人都不能否认和回避一个可怕的现实——阶级固化。

上流阶级占有更为丰富的资源，而且共享效率更高、流通速率更快、交换意愿更强。于是，他们的下一代便顺理成章地获得更多的资源倾斜，就像小宋一样，以合同制进入地税局，这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可以做到的。

底层阶级想要翻身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容易，阶级变换的通道也好像并没有更加畅通，强者越强、弱者越弱的现象似乎还很普遍。普通人家的孩子想要实现阶级跃升，似乎除了寒窗苦读、自主创业……也并没有多少选项。

纨绔败家者常有，寒门出贵子不常有。

更有一类值得注意的现象：越是殷实家庭的孩子越珍惜机会、好上加好，越是家境贫寒的孩子反而越狭隘闭塞、不务正业，只能被抛的越来越远。

若想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上层阶级应该有更高远的视野，底层阶级应该有更昂扬的气魄。不要动辄以一己之私限制了阶级流通，也不要奢望以一己之力胜过他人的三代积累。

绵世泽莫若为善，振家声还是读书——对于普普通通的大多数家庭而言，这是最中肯和实用的家风。

——郑易明的千思万绪，随着一声清脆的碰杯声，戛然而止。而一场有趣的饭局，却伴着第一口高度酱香的入喉，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