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别离（1/1）
“小姑娘去哪？”
廖诗琪拦手招停了一辆出租车，把手头的行李放好在后备箱后，司机如是问她。
她双手拿着手机，两个拇指在手机屏幕下方飞快移动让键盘发出阵阵音效，屏幕亮出的微光映在她妆饰过的脸庞，似是一门心思埋在手机里头的模样。
司机咂舌，他惯常看不惯这种小小年纪却不学化浓妆，穿着格外暴露清凉的姑娘。
他正欲发作，蓦然，廖诗琪头也不抬地答道：“白云南站。”
等到了答案，司机仍旧不爽快，板着脸发动引擎汽车上路了，后座传来的音效不断，他似是终于找到发泄口，语气不耐烦地说：
“把手机音量放小声一点。”话音还未落下，他似是憋不住了，又接着道：“一个小姑娘家家的。”
闻言，廖诗琪心中了然。
她调试键盘，使其的音效声和震动开到最大，手里音量也拉到百分百，她低头，对司机的话不予理睬，但打字的动作和声音比原先更加的噼里啪啦。
车依旧平缓地向前开车，向着无人知晓的荒野。
叶明辉疼得闷哼了一下。
他不知道现在距离他被绑架过去了多久，他只知道刚刚那一脚正中他的肺，此刻他呼吸困难，哪怕只是最轻微细小的呼吸也会让他的肺开始疯狂地冒血泡。
在一辆货车里，他双眼被蒙，双手被绑，曾经被梁浩夸赞纤长漂亮的手指上没了保护他们的铠甲——指甲在不久前被他们活生生地拔了下来。
十根手指在他身后鲜血淋漓，干枯凝固的血液却并不能换来对方的同情，他的耳朵被剜去了一小块肉，膝盖骨似是被活活粉碎，额头处也有一道被铁棍砸出的伤痕。
他忽地想起第一天后背被划出的痕——这一道伤竟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叶明辉甚至快要忘忽它的存在。
只有在被冷热水交替泼时，他才能勉强回忆起那道伤。
“七爷，那小子还是一个字都没说。”二条的声音在昏暗的车厢里响起——二条曾经叶明辉在灿烂煌用余光扫视到的黑影，那个仅凭一丝猜忌就将家伙事儿指向自己的平时白哥白哥叫得亲得跟一家似的叶青的头颅。
空气刹地静了好半响。
七爷扶了下他的眼镜框，镜片反射出的光让周围站着的马仔颤了下，这个看起来斯文的男人，散发出的阴险黑暗气质让人止不住战栗。
他朝旁边的人示意了什么，抬步就往打开的车厢外走出，外面投射出的光明亮又吸引人，它仿佛有温度，肌肤的感知让叶明辉有些恍惚。
白云市是一个发展很快的城市，它大得出奇，这里有人站在云端，俯瞰众生，酒醉金迷，有人被压在在底层匍匐生活，狭缝求生，这里有希望也有绝望，有光明也有黑暗。
七爷朝光里走去。
“砰”！得一声，
叶明辉心中还在留恋方才的感觉但他却只能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廖诗琪给司机留了一个白眼拿起行李箱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拖动行李箱发出的哗哗声让廖诗琪眉头一皱，心中的不爽劲儿实在按耐不住了，她停下脚步，正欲将脾气发作，下一秒她就对上了冯萱丽抱怨的目光。
货车车厢门关上的声音让叶明辉眉头紧锁，浑身的酸软疼痛，伤口依旧钻心的疼，他想换个姿势让自己好受点，下一秒脸上绑着的黑带被扯下，他对上了二条的冷冽的目光。
一顿。
“你怎么……”
很快，廖诗琪感受到了很多人的视线，沈意，宋晴，梁浩，李世纨，狗帮那一二十个人，甚至上次没要到联系方式的那两个帅哥也在。
他们这一大帮人站在车站，两行排开，队列酷到不行，最装逼的就要数冯萱丽了，竟然站在中间还带着墨镜，穿着黑夹克，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是黑社会呢。
冯萱丽的视线停落在身上的那一刻。
眼泪决堤，廖诗琪唔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她没有告诉他们自己今天就走的消息，她就是怕这种送别的场景，先前已经小聚过了她就觉得没必要再送别了，哭了吧唧的样子是真的难看。
但他们出乎意料地出现了，心下所有的烦躁与不安全部消失，那些不知道怎么用文艺词藻说出的情绪在此刻荡然无存。
现下，廖诗琪只有一个念头，这群**玩意儿这么会在这儿，是有病吗！
她仰头不想让泪把她精心化的妆搞花，她哽咽地说：“你们来干什么呀！”
“我都没说，你们还来，真是烦死了！”
廖诗琪拿手疯狂抹眼角一串又一串的泪，为了保卫她的粉底，她的手都快酸了，她此刻的样子一定滑稽极了她想。
冯萱丽看不下去，甩了张纸巾给她，淡声道：“恶心吧唧的，顺路送送你至于吗？”
“至于！”
“就是至于！”
沈意实在忍不住乐了，她上前抱了下廖诗琪，安抚道：“好啦，能不来送你吗？”
宋晴站在后面，接着沈意的动作之后也抱了过来，她轻软道：“你可是我们可爱的狗妹呢，无论怎样都得送呢。”
廖诗琪忍不住又想哭了，好半晌，她才注意到李世纨梁浩及其狗帮他们，噗呲一声廖诗琪笑了出来。
“你们怎么回事啊？”
梁浩和李世纨等一众狗帮表示十分无奈，正打着篮球呢，冯萱丽的一个电话，几人踉踉跄跄地就赶来车站，结果正主还没到，他们就这样在这儿顶着汗浸湿的脏衣服干杵半个小时。
路人的眼光无论是谁都已经免疫，最让人气愤的是陆文和宋斯了，这两个人竟然路过服装店就随手买了套衣服换新。
太可气了！
那为什么李世纨和梁浩不买？
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谁还记得这个啊！真是艹了我个大爷的蛋了！
梁浩扯出一个微笑，僵硬着说：“我们风尘仆仆过来，脏点很正常。”
先是错愣，想了想发现逻辑没错，廖诗琪不顾其他上去一把抱住身上泥点最多的五人，感动地说：“我就知道！狗帮情谊永在！”
冯萱丽有些无语，她道：“她…这个脑子能考上大学吗？”
沈意尴尬地笑了两声，低声道：“别这么说，我们小狗妹永远是最赞的。”
“芜湖，”陆文吹响了声口哨，短暂的哨音上扬但竟意外的好听，他没骨头似地靠在宋斯肩头上，露出他最无所谓最放荡的笑。
“真是群小狗蛋啊。”
宋晴的视线停在他身上，悠悠的目光淡淡地停留在那，无声又静谧。
宋斯耸了下陆文靠着的肩膀，让陆文的头晃荡了下差点儿滑下来，“死远点儿。”
陆文一惊：“你抽个什么疯？”
宋斯：“羊癫疯。”
他们夹道欢迎，无论放在哪个年龄段说，光是这个人数规模，这个送别仪式都是盛大的。
而且他们还带了东西。
在终于摆脱完廖诗琪的眼泪和拥抱攻击后，李世纨和梁浩朝身后的狗子们示意，他们马上会意，递上了藏在身后好久的红带和捧花。
李世纨在来的路上看见一家新店开业看到人家服务员身上的红带好看，竟给要了过来，给廖诗琪带在身上。
那会儿梁浩还伙着狗子们尖着嗓音笑他没品味眼光差，结果他看上的是迎宾服务员手上的捧花。
……
叶明辉早就对时间没了概念，他感觉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处在一片黑暗之中，偶尔偷到的几缕光线也透露出满满的不切实际，让他无力再幻想。
地上最细微的尘土因他的细微的呼吸而随之飘动，周围静谧无声像全部生机俱散，可以忽略不计的物质运动竟像是他此刻还活着的唯一证据。
他忽地想起上学期沈意宋晴梁浩三人还未来自己家吃饭的时候，明明才一年不到却仿佛很久以前。
在教室里，梁浩刚上完体育课从教室里叽里呱啦地进来，饶是自己看书时两耳是丧失功能的，也还是被他打扰了。
他从书上挪开一点视线，浅浅的目光悄咪咪地放在梁浩身上。
梁浩身上还穿着火红的球衣，他仰头大口大口地喝着水，喉结咕噜咕噜地滚动，不时有几滴水从他嘴角顺着他漂亮的脖颈线条流下来。
他喘着粗气，一点一点往自己的方向走来，走过来时好像周身都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叶明辉那时候就在想，这到底得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家庭才能养出来的这么阳光快乐的孩子。
就像沈意和宋晴一样，即使他不爱听流言蜚语，但还是偶尔会有一些钻入他的耳朵。
比如，沈意的爸爸给学校校区建设捐了多少多少钱，家里怎样怎样得有钱
又比如，宋晴和沈意两家人的关系有多好多好。
还有，梁浩和沈意宋晴的关系多么多么好。
如是这类的话。
几乎是用脚指头就可以想到，他们这些人从小到大一定是不缺爱的，甚至可以说他们对爱的多少完全没有概念，在他们的世界里这个世界是永远美好的。
因为他们从小在很多很多爱中长大，所以他们也毫不吝啬向外界给予爱。
他不得不承认，他的目光无时无刻都被这种力量所吸引。
他沉默，他寡言，他去尽量地转移注意力，但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下意识的行为和动作。
就像此刻，梁浩笑嘻嘻地看向他，问他：“在看什么书呢？”
“体育课都不去上。”
叶明辉应该礼貌地回他，无论是怎样的敷衍都该说一句什么，或是完全不理保持他从小到大不喜与人交往的人设。
但他却是极为平淡地回了一个“嗯”。
被冷漠回应梁浩心里也没什么太大的起伏，他继续笑着凑近叶明辉，阳光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至死都渴望有人热烈地爱我。”
听梁浩念完这句话后，叶明辉的心狠狠地停了一拍，周遭没了声音，叶明辉抬眼对上梁浩喜上眉梢的眼睛。
“什么话啊？”
“娘了吧唧的。”
叶明辉：“……嗯。”
或许是从那一天起吧，叶明辉总是会多分一条神经给梁浩。
“学霸同学，作业给我抄抄呗？”
“……嗯。”
“嘿！学霸体育一块儿出去玩儿别待在教室了。”
“……嗯。”
“兄弟，放学一块儿去青之巷玩玩好不咯？”
“……嗯。”
“老三，老师来了叫我一下，我眯一会儿。”
“……嗯。”
“…………”
感觉有针对着自己残缺的手臂扎了一下，叶明辉没有理会，即使他想挣扎也没有半分气力了。
他矫情地想着，如果有人来帮帮他就好了。
他这辈子有幸遇到过两次。
第一次，在昏暗的巷子里，他碰见了吃着冰棍的宋斯和陆文。
他们扔下冰棍飘飘忽忽地说：“孙子们，你大爷我来了，还不滚？”
第二次，同样也是在巷子里，他碰见了手拿篮球的梁浩。
他将篮球砸了过去，愤愤道：“你们要不要脸！”
但这第三次，没机会就算了。
就是有点可惜。
“这是什么红带和丑花啊？”廖诗琪虽然十分感动地接过了，但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李世纨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这是仪式感。”
“你浩爷屈尊给你捧花，你就知足吧！”
其中一个狗子问道：“捧花难道不是新娘手里才有的吗？浩爷你不会去砸婚礼的场子了吧？”
梁浩双眼微眯，感觉到尊严被蹂躏，他想要骂两句，但是想着廖诗琪送别的日子总应该高兴一点的，呵呵笑了两声，回了句没有，轻微带过。
在准备过安检进站的时候，每个人都给了廖诗琪一个拥抱，嘱咐安全的有，骂人的也有，反正乱七八糟，让人难过不起来。
沈意和宋晴都轻轻拥了下廖诗琪，悄悄告诉她。
“不好意思啊，狗妹儿，你想要的帅小伙的联系方式已经发给你了。”
廖诗琪又不是什么傻子，玩得几趟下来，她就看出些什么了，她低声回道。
“好的，我会跟姐夫好好相处的。”
沈意：“……不是。”
宋晴：“没有……”
难得把沈意和宋晴这两个仙女级别的人搞到绿脸是件很难得的事情，廖诗琪带着胜利的微笑扑进了冯萱丽的怀里。
“你的墨镜好丑。”
“比你的捧花和红带好看。”
廖诗琪道：“我知道的。”
“你知道个屁！”冯萱丽回道。
相拥无言半晌，时间差不多了，冯萱丽才渐渐松了力气，她最后说：“会一直好的，你tm会一直好，一直sao下去的。”
廖诗琪笑：“什么破嘴。”
“一直就是这个b样子，你不服就憋着，反正……”话到嘴边，冯萱丽非常僵硬地将脸撇到一边。
最后仿若蚊音的声音还是落入了廖诗琪的耳里。
“反正后面又见不到了。”
廖诗琪无语：“放假还会回来的！”
“还会见面的！”
叶明辉的右眼还在流血似泪珠般，一股一股似涌泉，落入这番境地，他没什么好说的。
意志在疼痛中反复被摩擦。
视野里的景象变得模糊变得梦幻，世界开始颠倒晕眩，他好像看见梁浩，宋斯，陆文，沈意，宋晴……站在光晕里的最前方，向他呼喊。
“老三，去打球啊？”
“老三，去你家尝尝你的手艺好不好？”
“老三，快来哥哥给你看个好东西。”
“老三，有些事，你不该一个人扛。”
“小辉，早点回家。”
真的好梦幻，不想再醒过来了。
他本想在暑假的最后一天，也是他生日的那一天，和他的朋友们去镇上的那座景点山的山顶看日出。
但是，好像没机会了。
“抬过来，继续。”冰冷的声音果断落下。
叶明辉扯了扯唇，心甘地闭上了眼睛。
冯萱丽一顿。
“白云又不是没大学，放假又不是不回来，发什么牢骚和神经病。”
冯萱丽：“……噢。”
狗帮所有人都十分扫兴地咦了一声。
沈意和宋晴也乐了，但很明显，她们的眼角都挂着泪珠。
是呢，还会再见的，但是不确定的东西太多了不是吗？
陆文问：“你说咱高考完分别能弄出这么大阵仗吗？”
宋斯斟酌了半天，估计了一番沈意和宋晴在狗帮心目中的地位，开口道：“狗吠千里？”
陆文乐了，点头道：“应该是了。”
李世纨托着下巴想：“早知道就买点礼炮了。”
狗子们附和：“就是，这样都不够气派。”
别离都应该是有十里红妆的架势的，都应该是有盛大的幕布落下的，全世界都应该来盛装送行的，少年们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