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不懂(1/1)
“牲口,”陆文戳了戳夏锦年的手肘,调整心率失败之后,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问,“你还困不?”
“……”夏锦年无语地瞟了陆文一眼,和宋斯短暂地对视后,嘴角向下延了延,“滚蛋儿,临场反水可不是这么玩的。”
夏锦年生养在白云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北京爷们儿,京腔的味道隔着大老远都能闻到。
“我说啊,”他的声线比起陆文显得要老成很多却别具一番色彩,在悠荡宁静的夜晚陵园外甚至还多了分沉重的味道。
“文儿。”
陆文迈向前的步伐是虚的,他脑袋发懵,应了夏锦年一声但没抬起头看他,“干嘛。”
“我刚刚在来的路上突然发现,”似乎有些难开口,夏锦年顿了一秒之后才继续说道,“我快要想不起来陆辞哥的样子了。”
宋斯锋利锐英的五官在洁白的月光下格外立体分明。
闻言,他薄唇轻言,低沉沙哑的嗓音像站在枝头微鸣的夜莺,微涩的苦感在贝齿之间蓦然铺开。
“我也,快想不起来了。”
“……”
“说实话,我酒品其实还蛮好的,”他薄薄的眼皮微微垂下,漆黑无比的夜空只有淡淡的月光洒下,“但我每次喝了点儿酒,我就想跟你说道说道。”
“今个儿我也就跟你直说了,你死都别想逃,拿点出点大老爷们儿的样知道不?你已经逃很久了。”
教室里熙熙攘攘,刚升级摘掉小学生帽檐的初中生们格外激情四射,活力无限。
“我嘞个去,”在看到眉眼锋利的宋斯也踏进这间教室后,夏锦年不得不感叹道:“缘分啊,陆文。”
陆文昨晚和夏锦年熬夜上号打游戏,七点钟的闹钟响起时,他甚至有一种自己的英雄再次被斩杀的错觉。
他趴在桌上,要不是实在好奇夏锦年这个牲口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困,他就已经睡过去了。
“滚啊,”陆文烦躁地说了一声,他已经不好奇那个宋斯怎么样,反正在他心中他已经赢了,“我更想知道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困?”
夏锦年微微一笑,他挑起的眉梢完全打消了陆文欲知答案的好奇心,还没来得及把脑袋埋起来,夏锦年洪亮的声音就已经响了起来。
“因为,你小爷我,无敌!”
陆文无语看他:“我艹啊。”
他懒懒道:“你能正常点不?”
夏锦年嫌弃了他一声,“比你拿蛇蝎子搞宋斯正常点。”
听到这个,陆文的嘴角就止不住地向上扬。因为这个,就是陆文觉得自己赢了的关键原因。
他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找到了蛇蝎子,假惺惺地求和示弱让宋斯帮他去捡扔在那一丛蛇蝎子的皮球。
“你是真该死啊,”夏锦年继续说,他小时候可尝试过蛇蝎子的滋味,不怪宋斯每次都冷眼斜看陆文,换做是他,高低得跟陆文干一架。
“我要是宋斯我现在就抽死你。”
当事人恬不知耻地笑了下,若有若无的邪气在清淡的神色之中晕染开来,“我只不过是让他的童年完整罢了。”
“有够不要脸的,兄弟,”夏锦年话锋一转,说,“昨天游戏上说要以后跟你一起玩的小姐姐……”
夏锦年贱贱地笑起来,“你们有没有背着我私聊些乱七八糟的什么啊?”
陆文耳廓一燥,恼羞道:“你闭嘴!”
“还害羞了?”
“没事,大爷我还能跟你抢小姑娘不成?”
陆文又重复了一遍:“滚啊。”
上一秒还欢欢闹闹班里突然全都安静了下来,同学们还都心有灵犀地齐齐往门外看。这种校园时代难以解说的现象至今是个谜。
夏锦年和陆文聊天的声音也戛然而止,跟着班级里其他同学的视线往教室门口看去——是陆辞,他,站在那。
腰背挺直,眉眼微弯,温柔的亲切感扑面而来,给人一种他站在光晕里的错觉。
“我去!”
班里面瞬间沸腾,没人会不知道陆辞——那个登上报纸,准备被大学少年班录取的超级学霸。
在惊呼声中,十三四岁青春期女孩子的红润起的脸颊和她们细细碎碎的讨论却更加明显。
“那个就是陆辞学长吧,好帅啊。”
“真的,学长看起来真的好温柔。你说他来我们班干什么?”
“你傻啊,我们是尖子班肯定过来给我答疑解惑啥的,这不是尖子班所拥有的特殊待遇嘛。”
“我们这是尖子班?”
感受到旁边人打量自己的视线,陆文非常不爽地啧了一声,椅子和桌子因为他的动作发出了不轻不重的声响。
就凭陆文附小三科加起来堪堪及格的成绩能考上附初几乎都是不可能,甚至还在附初的尖子班那就更不可能了。
随即,另一种声音响了起来,“啊哟,人家陆辞和陆文是亲兄弟的事众人皆知。”
“学校不管怎么样都要给陆辞学长一个面子的,都是一家人。”
“……”
当这种声音传出来后,打量和审视陆文的目光就更多了。
他一一回看,总是吊起着的混混样此刻变得凶戾,明明是和陆辞有着八分像的五官,兄弟俩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说着杂话的人在接收陆文有形的目光后猝然收了音,毕竟陆文打起人来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小学的痞子样可是被他们班老师和校长一样认证过的,打起架来不知道凶成个什么鬼样。
“同学们,”班主任及时走了进来,吹散了无言之中的硝烟。一大堆官方无趣的长篇大论后,激动人心的话终于响起。
“让我们有请陆辞学长给我们说两句。”
雷雨般的掌声响起,一瞬间,班里面就到达了情绪的高潮。而陆文却懒懒地垂下眼皮,神情恹恹。
夏锦年鼓着掌的手因为注意到陆文的神态后停了下来,他歪头去看陆文,问:“你咋啦?”
“困。”
字音浅浅落下,紧接着,陆文就对上了他哥在讲台上闪闪发光时温温地注视着他的目光。
哐当一声。
陆文起身,提步就要往外走,在夏锦年陆辞和周围所有人错愣惊讶的视线中,陆文凉凉地吐出了三个字。
“上厕所。”
呆滞两秒后,夏锦年匆忙地跟了过去,“他没带纸。”
在厕所里稀里哗啦的水声之下,陆文一遍又一遍用凉水冲刷他的脸。
抬起头,脸上挂着的水珠顺着他立体的轮廓五官向下坠,啪嗒一声后沉沉地滴在大理石纹的洗手台上。
少年心事总难言,压在心头,哽于咽喉。
“文儿?”话还没说完,夏锦年就卡住了。
陆文并不是凶戾痞散的长相,可此刻他身上透露出的腥味,让从小和他一起玩到大的夏锦年都不禁一呆。
那句怎么了夏锦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安静两秒后,他上前揽住陆文的肩,欠儿吧唧地晃了他两下。
陆文蹙眉,不耐烦的表情更深,“你……”
“走吧,”夏锦年说,“爷儿带你去外面风流倜傥去。”
陆文掀起眉眼看他,随后付之一笑,道:“好。”
“……”
风吹叶落,所有宣泄都有的阀门。
“走吧”,陆文扯出一个和周遭格格不入明媚的笑,说,“我哥很帅的,多看两眼就能终生不忘了。”
他还是这样,避重就轻。
陵园处寂静无声,唯一的声源只有他们三个,他们不希望酸苦情绪在此刻被晕染,陆辞哥说过,让他们多笑笑。
情绪稍缓,夏锦年的声音也有了该有的模样,轻松高扬才是他原本的面貌。
“话说,阿衍,你心是真的大。”
宋斯偏头看了夏锦年一眼,见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格外舒适,英眉俊眼淡淡任由他的动作。
他说,“干嘛。”
夏锦年忍不住想笑,嗓音微升,“蛇蝎子啊。难道你已经把陆文抽过一遍?”
“……”
感受到包含刀锋剑利的视线后,陆文悄悄地往夏锦年身后躲了一下,悻悻道:“都过去多久了,我那…也是也是……”
宋斯冷笑一声,“也是什么?”
也是什么?看你不爽?
虽然宋斯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没有波涛,但陆文深知,如果给不出一个让我们阿衍哥哥满意的答案,那么,他可以马上在这里席地而躺。
凭借着夏锦年和自己这么多年的情分,他兴许年年还能收到一束花……
“……”
“哥。”
话落,宋斯浓眉轻挑,“现在喊哥是不是太晚了点。”
“?”陆文从夏锦年的肩颈处探出头来,“你大爷我会喊你哥?”
“发梦啊你。”
视线定在中间的夏锦年身上,他连忙摇头,“也是不是我。”
那……?
倏地一下,三个人以宋斯为中心抱成一团。
虽然吧,他们晚上过来确实有点没脑,估计还会逃掉明天的课,但也不要让他们见到什么不该见的啊。
在听到耳边的阿弥陀佛双重奏后,宋斯无语了。
“等一下,”他摁下跳得凸起的太阳穴,说,“看那边,是人。”
人?
陆文和夏锦年同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清晰的视野回归后,他们看清了前方不远处的人——孟则识。
他哽咽的声音在夜里飘荡清晰地落入所有人的耳膜,打破了刚刚才建立起的脆弱的平衡。
“陆辞哥,你……算了,不问你了。说一下我自己吧。但比起我,你可能更关心那个几年也不来看你一回的弟弟陆文吧。”
“还好,”孟则识吸了一口气,哽咽抽泣的嗓音淡了几分,“我也知道一点关于陆文的近况。”
“他成绩还是那样,你走之后飙上去了就再也没下来过,但人还是那样整天顶着个装模作样的笑容,学起了你的样子。你会不会很高兴,他终于变成了你希望看到的样子。”
“可是,”
“我只觉得恶心。”
“凭什么?嗯?凭什么。他初中逃课,打架,染发,该干了都干了,他甚至…”说到这里孟则识的声音开始变得颤抖,“他甚至害死了你!他干什么都想着他自己,你对他那么好,他呢?那他呢?”
“他现在光鲜亮丽,身边总围着一群人,老师的喜欢同学的追捧喜不胜收,快乐美满过着更加灿烂的生活。
而你却要长眠在这深不见底的黑夜,你明明那么好……你明明才是那个挂在天上的存在。”
“哥,我想不明白,”他狼狈地垂首抚上陆辞被困在黑白相片里的笑颜,“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跳楼。”
“去死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他!为什么不是陆文!?”
陆文还怔愣在原地而他旁边的夏锦年和宋斯却大步冲了上去,一把推开了墓碑前的孟则识。
“你tm怎么还阴魂不散?”夏锦年恶狠狠地道,“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打成哑巴。”
“呵,”孟则识扯过因推搡而滑落到肩膀的外套,阴暗的神情在他额前碎发的衬托下格外明显,“你也该去死。”
“你们,全都……”
硬邦邦的一拳,喉间的话直接咽到了肠胃里去,孟则识整个人掀翻在地。
很快,宋斯掀起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他的眼尾因凶狠染上猩红。
“叫你滚,听不到吗?”
“算了,”陆文上前勾过夏锦年的肩膀,腾出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宋斯的背。
空气凝至冰点。
宋斯不愿松手,棱角依旧绷得很紧,夏锦年也不肯答应,怄气地偏开脸。
陆文叹了口凉气,“我哥还在呢。”
“……”
半晌,宋斯终于松了手。
“快滚,”陆文说,“已经第二回了,下次就不会这样算了。”
孟则识还算智商在线,没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就走开了。
“我一直想不明白,”等孟则识完全消失在视野里,夏锦年啪一下抖开陆文的手,语气明显压着火,“他就一孬种,你是被什么被骂情结吗?”
“……”
陆文苦笑了一下,陆辞的碑就在他的斜侧方,可他不敢把身子转过去,直接坦荡地去面对他哥。
一路上所有的心理建设和微乎其微模糊的回忆在陆辞面前连屁都不是。
“阿衍,锦年,”陆文淡淡开口,“你们知道吗?孟则识其实没说错。”
“是我。”他道,“是我害得我哥。”
“不是!”
几乎同时,夏锦年和宋斯驳回了陆文的还未落地的话。
乌云早就已经把漆黑空中的弦月遮了个透彻。此刻早就没光了。
在夏锦年和宋斯的眼前,只有陆文模糊不清的轮廓和他身后不见边形的背景板。
“……”陆文摇头,紧着弦此刻拉到极点,他仰头咬着后槽牙,昏暗的情绪在憋闷尘土之下终于爆发。
“我tm都说了!”
“是我。tm的,就是我。是我害得我哥陆辞!”
他戾喝道,“听不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