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关于仓鼠球（1/1）

“智子屏蔽室”里恼人又无用的嗡嗡声持续，柯颖站起来说：“我该走了，还得赶回PIA呢，哦对了，现在PIA有很大一部分的工作重心放在解读三体情报和分析三体社会文化上，我在里面混得不错。”

她按动开关关掉了智子屏蔽室的电场，等着屏蔽室电场消除好离开这个自欺欺人的地方。

“如果你想联系我，小李那儿有我的联系电话，我私人的和跟CCO单独联络的专线都有，不过不保证没被监听，我相信我的同事很乐于从我的身上挖出点什么。”她在离开前最后叮嘱大壮。

大壮只是挥了挥右手以示道别，继续感受着因为电场消失缓缓暗下来的“智子屏蔽室”的气氛。

“我猜的对不对呢？三体人，现在可以回答我了吧？”他还是倒在椅子上，没什么想出去的动力。

“我们两方都沉默得够久了，外星人们，总得要说些话才礼貌啊。”大壮依旧自言自语，但他心里确信智子是听得见的。

“那么先从一些示弱的话开始说吧，这是出于礼貌而非权谋，不过感觉你们已经学得够多了，不需要我提醒了。”他就像真的在跟某个坐在眼前的老朋友对话一样，继续说着没有回应的独白。

“我得先道歉才行，误判了你们的学习能力，冒险精神和危机意识，这类欺骗技巧我以为你们需要花更长的时间才会实现，而对于维德这样的目标，你们给他下套也会更慎重。

“而这一切你们只花了八年，不对，从你们执行计划开始算，也就五年左右吧？能干到这一步让我非常吃惊，三体文明。”

大壮顿了顿，感觉防护服里有一种隐约的微妙异味，想象着之前的主人在这里干过什么想躲过智子的行为：“真好啊，三体人，你们可以集全文明之力去干成什么事，而我还得忙着整合我勾心斗角的种群。”

不过他又苦笑着换了话题：“但是往好的方面想，说不定这也是人类的优势，我们总能给面对的问题找到不同的解法...”

“那个...大壮先生？”小李从屏蔽室外探进半个脑袋，看见大壮半天不出来，他估计又开始担心了。

“我没事，在想一些事情，才从大冰柜里出来需要休整下，哈哈。”大壮随口说些理由敷衍过去，在把现状理清还找人诉说了一番后，大壮刚刚那种压抑甚至有些恐慌的情绪卸了大半，他决定在这个小粉丝前面别再露出那种表情了。

他们想要救出来的是一个理想中的睿智救世主，大壮决定在可能的情况下尽量去扮演那个角色，大家想看到这么个形象，大家需要这么个形象，满足大家的需要才能把事情引向一个好结局。

“噢，确实是这样，大壮先生，您，您要是，我该带您去休息室，呃，当然，是要在您同意的情况下。”小李又陷入了谨小慎微到有些语无伦次的境地。

“除了睡太久脚还有点软以外，我身体一切正常，放轻松点哥们儿。”大壮从椅子上站起来，努力表现出活力，给小李一些亲切感。

“休息的事等会儿再说，你可以带我参观一下这个...大冰山或者什么的嘛？”大壮比划一下，示意他想了解这个在海里稳得连些微的震动都感受不到的半潜平台。这种大半藏在水里的结构让大壮联想到冰山。

“好的好的，带您参观和介绍‘海湖庄园’号本来就在计划的日程上，您需要的话会有专人来陪同您去详细介绍这个半潜人造浮岛的结构和功能，我也可以现在就开始帮您进行简单的浮岛历史和功能区块解说。”看来大壮的提问正好在小李的计划表上，他说话语速快了许多。

但是这名字似乎有些似曾相识，“海湖庄园号”...大壮脑子里浮现出一个金色飞机头的红领带老头形象。他问小李这是否和特朗普有关。

“您居然认识唐纳德先生，那就好解释很多了，按理来说在您冬眠的那个时间节点，唐纳德先生还只是一个普通富豪，呃，虽然富豪本身就不太普通了。”小李投来“不愧是面壁者”的目光。

接着他继续解释：“您在当年和维德配合一起拆解国际寡头地位的计划非常顺利，虽然大部分寡头凭借其势力在各国政坛里还有残余，但都已经完全没有了‘影子政权’‘公司干政’这种情况，等于把他们从阴影中逼了出来。”

其实那个事件的起因“联合国骚乱”真的是巧合，而且还间接让我丢了一只手。大壮想指正，但想了想至少大结果是好的，这类细节知道的人越少也就越好。

“同时全球资本都在被迫让渡权利，想要保住利益就必须在政府规划下行事，而非反过来，这就导致某些国家的社会甚至整体意识都开始动荡，前几年的美国几乎成了这类国家的代表。

一是因为其大资本整合过程中的利益分配问题，其二是之前讲过的全球进行区域性整合，域外势力的军事和经济干预效果下降，美军和美元锚定的美国主导体系动摇，再者，可控核聚变发展加速，作为大宗商品的石油由重要能源转型为了重要的化工原料，造成了一定贬值，更是冲击了美元体系。”

又开始政治课了，大壮觉得有点闷，想快速快进到重点，但小李看起来似乎非常好为人师，继续滔滔不绝：“唐纳德先生作为传统房地产行业起家的大资本家，本身在美国收紧政策调头向国内的过程中没受到军工复合体这么大的冲击，也相对和平地让渡了一部分权利。”

“本来他只要作为资产持有人别关心政事就能继续保证自己家族的生活，但后来在美国分裂危机中——呃，总之就是一场很快结束，但社会影响深远的运动——他变卖了大量资产和努力斡旋，和其他人一起勉强弥合住了分裂边缘的合众国。”

“但代价就是，这个曾经以世界领导者自居的国家，势力范围很快缩回美洲本土，而且让维德的PDC介入进来，把水搅浑了。唐纳德先生又开始致力于‘夺回美国人的骄傲’，但在这个提倡全球一心抵御外敌的年代，他很快被打成‘旧时代遗老’，被主流社会孤立了。”

大壮大概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所以在CCO暴露于大众视野之后，作为一个带有部分反维德倾向的组织，特朗普成了CCO的重要金主，也吸引了一批持同样想法的人士？”

“大致是这样没错，比如您认识的鲍勃队长，就是前美国国民警卫队的军官，唐纳德先生的拥趸，是参加过反PDC的暴力组织‘光荣美利坚游击队’的一员，作为接受唐纳德先生资助的条件之一，有很多前‘游击队’的成员加入了CCO。”

听起来CCO像个公交车，花钱就能上。

“条件之一还包括这个...半潜人造浮岛的命名权？”大壮回忆了一下这个玩意儿的名字，问道。他对这个浮岛的名字不太满意，听起来土里土气的。

“其实这是唐纳德先生在资金资助之外，独自用其卖出海湖庄园的钱买下的一座避难浮岛，然后无偿转送给CCO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中虽然有部分人不认同唐纳德先生的观念，但都对他抱有敬意的原因，他确实是在挥霍家资资助我们。”

“避难浮岛？所以这个大家伙的原本作用就是避难？在海里？”大壮不理解，按道理，现在最明确的威胁来自太空，即使是富人避难，也首先该选择往外太空逃离，在海里造浮岛可躲不了三体人。

“这类浮岛原型原本是PDC和各国航天机构主导的‘生物圈3号’浮岛，计划在危机纪元初就开始了，当时的能力还无法大量在太空建造这类验证独立生态循环功能的设施，所以选择了在海中建造球形半潜浮岛的形式。”

小李领着大壮在浮岛中参观，一边介绍整个浮岛的设计和历史：“选择浮岛形式主要是要相对较好地模拟低重力环境，同时当时对‘逃亡主义’的讨论与恐惧让公众对长时间的外太空实验相当敏感，这个项目的推进一直很低调，再之后您带来的新技术爆炸让人类快速越过了初级生态循环系统的技术门槛，生物圈3号就被搁置了。”

“接下来就是有富人把他买下来，改造成自家度假胜地和避难所的剧情，然后引得大家纷纷效仿？”大壮开始推测。

小李点点头：“实际上只仿制建造了两个，但大致和您猜的差不多，不过避难所只是个说辞，本质还是有富豪无法容忍自己的资本帝国崩塌，又被限制前往太空，因此用漂浮在公海的私人领地来对世界和PDC示威，随后有其他富豪跟进，可很快连这也被各国纳入了修正法案禁止，于是‘海湖庄园’号烂尾了，才被唐纳德先生买下，赠与CCO。”

“真是曲折。”两人爬上一段七扭八拐的楼梯，大壮如此评价，小李不知道他是说的浮岛的历史还是浮岛的内部结构。

所以小李选择把话题换到浮岛本身的结构上：“因为是球形浮岛，加上自重巨大，所以本身的抗风浪能力就很强，再加上纳米材料的普及，对于海水的腐蚀和内部结构的强度提升巨大，因此整个浮岛是类似两层外壳的，最外层包含辅助配重、推进功能以及防浪作用。”

“而内部的球体内则承载各种舱室，两层并不是固定在一起的，类似轴承滚珠结构，因此即使是一些低烈度的海啸引起外层偏转移动，内层也可以依靠惯性和重心保持较高的稳定度。就像一个，超巨大的...”

“仓鼠球。”大壮帮他补充上比喻。难怪一开始平稳得大壮以为是在某座建筑里，这类只有高强度材料才能实现的构想现在就在他脚下，他其实还不太能接受。

“嗯，确实挺形象的。”小李整带着大壮往一个舱室拐去，大壮终于又感受到了一点类似船舱里才会有的震动。

“这里面是聚变反应堆，又是核聚变，现在甚至在一些大型工业建筑里连备用电源都是核聚变了，我小学时大家还说核聚变突破永远五十年呢。”小李一边介绍一边感叹：“当然，这类舱体为了约束和安全考虑没有观察窗或者常规的参观通道，只有检修窗口，而控制室在上层一些的位置。”

大壮把右手搭上墙壁，一阵酥麻的震动传来，不知道是约束器还是什么装置运作的产物。

“然后还有我们的潜艇水下码头。”小李又带着大壮往楼梯下走，一路弯弯绕绕让大壮觉得像迷宫。

“码头？不对吧，你们不是说外层外壳和内层分离吗？那即使有码头也不一定能对准外层阀门之类的东西吧？”大壮发问，合着这个浮岛还有母港的功能？

“是这样的，因为外壳实际上是由很多块纳米材料单元构成的，您可以想象成足球的色块，每一块都有简单的控制单元，在需要固定内外壳的时候，外壳和内壳就会调整到最近的接驳位置固定，然后浮岛就会变成一个传统的海上平台和海底码头。”

这也就解释了这类结构该如何保持平台的水上进出部分位置相对恒定的问题。

“纳米材料这玩意儿是真方便啊。”大壮感叹。

“是的！大壮先生，这得多亏了汪淼先生，听说你们认识对吧？那我长话短说，他在完成太空电梯工程任务后，又开始从事纳米材料应用与量产的研究，有了三体技术的补充，他作为应用科学的学者也收获颇丰，最大的好消息是，他还算是我们CCO的编外成员，所以我们掌握很多纳米材料相关的尖端技术。”说起纳米材料，小李突然很兴奋。

“比如？”大壮随口一问。

“比如您的义肢！大壮先生。”他像是等着大壮问这个问题一样：“这边来大壮先生，我们的纳米打印室在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