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债有主（1/1）

“...那个，就算一只手，上厕所我还是自己能行。”大壮看见殷勤到跟着自己到厕所来的小伙，尽量客气地用含混的声音让他在厕所外面等着。

这个年轻人就是第一个发现他醒来的家伙，说叫他小李就行，但是他好像“亲切”得有些过头了，大壮挺感谢他在自己醒过来后的照顾，但也没必要到帮忙调整弹道的地步。

而且这家伙总是用一种很真诚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盯着大壮，但对大壮而言小李是才认识五分钟的陌生人，这就有点让人不自在了。

还好，小李还算听话，他

大壮一边放水一边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是现在这种情况，厕所的周遭环境倒是跟十年前区别不大，让大壮暂时还没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但一想到这是十年后，而且认识的人一个都没有，还是有一种脆弱和孤独感悄悄在身上蔓延。

从病床上起来卸掉两根点滴走到厕所来这段时间，短暂的运动就让大壮的记忆清晰了大半，他很怀疑这里是不是计划中PDC承诺的解冻流程中的一部分，毕竟按道理，解冻里也没有要卸掉人一条手的部分。

旁边小李在那儿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冬眠醒来后的注意事项，但也对他的手有些含糊其辞，他本来该好好问问是怎么回事，但或许是他的感性也在冬眠里被冻住了，他居然想着把脑子里的东西理顺再说。

一个人小心翼翼没让病号服的裤子沾上点什么，大壮处理完尿意，又在小李坚持下躺回了病床，把近乎热插拔式的两根点滴管接上了大壮右臂，大壮只觉得有一股带点冰凉的刺挠，就发现两根导管又开始给他输液了。

“现在可以有人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比如，现在是几几年？”大壮见又有几个医务人员样子的人在病房里开始忙碌，向大家问道。

“危机纪元12年，呃，换算一下是...公元2018...不对，公元2019年，大壮先生，您冬眠了8年，八年零七个月。”小李似乎早就在等着他开口，抢答似的开始回答。

大壮算了一下，他应当在危机14年，也就是公元2021年被唤醒，但看起来肯定发生了什么，他被提前唤醒了：“没到十年，我跟其他面壁者不同，他们的唤醒时间和技术突破时间挂钩，我则是要求了整十年冬眠，PDC是有什么考量吗？”他问小李。

“实际上，我...我们不是PDC的人员，或者说，我们反而算是PDC的反对者。”小李有些吞吞吐吐，似乎害怕大壮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但是大壮只是点点头，确认一样问了一句：“CCO？”

Cic Civilizatianization），宇宙文明组织，明雪在冬眠前决定的组织名，让人觉得和消失殆尽的反人类组织ETO有着一种暧昧的联系，但是大壮总觉得这名字没什么创意。

小李显得很惊喜：“原来您早就知道我们宇宙文明组织了！太好了！我还以为得跟您解释好久，甚至害怕您根本就不想听我们解释了！”

大壮心说你们组织本来差点都该听我的叫无形者了，我还能不知道？但如果这样的话，他就大致猜到情况估计是变糟了，但还不知道糟糕到何种程度。

“那么，可以解释一下我的左手是怎么回事吗？”大壮尽量心平气和地问。

“我干的。”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壮硕的中年白人，满脸胡茬，带着点轻视地看着大壮，似乎是在挑衅。

“鲍勃，我觉得最好还是我来说。”小李转过头对那个人说，声音听起来很怕他俩起冲突。

“我无所谓，只要你们讲的是真的就行。”大壮其实还挺好奇自己在冬眠舱里待了八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人上来卸自己一条手臂还当面挑衅。

于是他在鲍勃带着些攻击性的话语中听完了自己手臂离开身子的故事，还顺带着在小李的解释下知道了鲍勃对大壮恨意的由来。

“您的左臂本来我想就留在另一个冬眠舱里，这样说不定在有机会的时候还能拿回来解冻接回去...”小李有些紧张地解释。

“也是我拒绝的，我们把你偷偷唤醒这种直接明牌对抗PDC的行为已经很出格了，再留你一条胳膊在冬眠舱里，和黑帮给仇人寄他家人的手指就没什么不同了。”鲍勃冷冰冰地回忆自己断送掉大壮接回自己手臂希望时的说辞。

“但是因为我们没有带保温设备，在带回您手臂的过程中，他因为温差太大，很大一部分细胞臂已经破裂，按理论，已经算是坏死了...虽然我们还是将它带回来低温保存着的。”小李几乎是在哀求大壮不要太生气了。

“所以，‘医生’，现在复盘，那种条件下我断臂是最优解吗？”大壮沉默片刻，在脑子里思索他们的话，最后向小李提问。

“至少以我的知识，我没有办法在当时的已知条件下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小李回答。

“那么谢谢你，鲍勃先生，你救了我的命。”大壮尽量在病床上真诚地道道谢。

“嘁。”鲍勃双手环抱，不屑地甩着大壮脸色。

大壮反倒觉得平静：“我知道你想听到的是道歉，鲍勃先生，但你也会告诉我道歉什么都挽回不了，而且看起来我能被你们不计代价救出来，说明我的面壁者身份应该还在，那么面壁者是不被允许向任何人道歉的，所以我只能在这给你个不靠谱的承诺：鲍勃先生，我会尽量去做一些弥补的事。”

鲍勃没有回答，但或许是没能看到期待中大壮痛苦或是愤怒的表情，有些悻悻地离开了。

一开始大壮听到自己的遭遇时，想的是问题出在他们为什么要提前唤醒自己，如果由PDC专人负责的话那么即使解冻过程异常，后续保障措施也会更完善。

但CCO成立初衷本来就算是大壮为主流社会架构设下的一重保险，他们动手苏醒大壮说明PDC很可能本身就出问题了。

如果PDC不值得信任，很可能他被唤醒本身就成了伪命题，那么现在这个结局或许已经是最优解。

他甚至有一瞬间开始想其实一切的问题出在他自己没能考虑到现在这种情况的可能性之上，所以错的还是大壮自己。但他很快遏制住了自己这种自怨自艾的想法，现在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了解当前的情况。

毕竟CCO算是和PDC在对抗的组织，现在听小李或者鲍勃这类组织成员的描述，很可能让大壮陷入罗生门情景。

“智子。”他理所当然地开始小声呼喊那个不可见的外星造物，但是没有回应。

三体人没有监测到他的苏醒？或者智子被屏蔽了？无论哪种情况都不太可能，但智子就是没有以任何形式出现。

问题可能真的很大了，大壮心一沉。

如果没有智子，他现在又在八年之后的一个新兴组织里，而PDC及其相关的人员很可能不可信任，那么他还有谁可以信任且给他情报来源？

这是他现在最担心的问题，但还有其他明显的疑点等着大壮去询问，于是他又继续问小李：“你刚刚说冬眠系统这种冷冻异常的情况基本不可能出现？”

“没错，和你猜的一样，那是一个针对你的暗杀保险，如果成功，你就会很‘遗憾’地死于意外，大壮。”代替小李回答的是门口一个有些倦怠的女声，大壮看过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但不记得自己见过这种给人可靠感的职场女性。

然后他脑子里想了想自己已睡了八年，又仔细看了看来者的样貌，有些惊喜：“柯颖？！”

“看来脑子还没冻坏。”虽然声音变得有种社畜的疲惫感了，但看起来柯颖至少在毒舌上还没什么变化，反倒给了大壮一种熟悉的感觉。

而熟悉感对此时的大壮而言基本代表着安全感，同时柯颖的到来一下子解决了大壮刚刚最大的两个问题：他的冬眠舱故障确实是人为的结果，而柯颖毫无疑问就是那个相对了解事件全貌甚至隐情，而且了解大壮想要知道什么的人。

柯颖还是她那身标准的OL装扮，让人觉得这个时间点审美似乎没什么变化，岁月虽然还没在她端正的五官上留下什么痕迹，但八年的经历让她的气质有了很大改变。

当年大壮其实对她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很典型的班长型女生，认真严肃，初入职场的她对大壮而言有些像个逞强的学生。现在的柯颖则有一股脾气有点臭但是技术很过硬的职场前辈感，大壮莫名想到驾校教练这种角色。

“有人想杀我...智子或者什么新ETO成员？”大壮很自然地询问，这种气氛就像又回到他在之前当面壁者时和几个伙伴一起商量些什么那样。

“看来面壁者也会有被时代局限性束缚的一天。”柯颖笑笑，她现在连笑都透露着一股疲惫感。

“那柯老师不帮我补补课？”大壮现在急需知道一些情报，在没有智子的时候，自己曾经拉入伙的几个同伴是他最放心的情报来源。

“走吧，边走边讲。”柯颖做个手势示意大壮跟上，自己则消失在门口。

“您才醒来没多久...”小李想阻止大壮下床。

但是大壮挣扎着用牙去咬右手臂上的输液管，小李见拦不住，还是帮他拔掉了看起来很高级的俩针头，放大壮去找柯颖了。

病房外面走廊的另一侧，柯颖正在楼梯口等着，大壮小跑两步跟上，少了大半条胳膊总觉得走路都轻飘飘的，而且略有些影响平衡。

楼梯口只有向上的楼梯，而且从相对逼仄的楼梯宽窄来看，他们应该是在地下室或者什么功能性建筑里边。没等大壮又开口询问，柯颖就主动开始向大壮补充他这几年缺失的一些重要情报：

“你们冬眠之后——我指所有面壁者，没错，包括罗辑。他是最后一位冬眠的面壁者，大概在你冬眠后三年左右进入冬眠的，他同时对外界隐瞒了自己的冬眠唤醒条件...不扯这个，你想听的是其他事。

“本来一切按照你大致设想的发展：科技稳步落地，维德领导下的PDC开始整合全球科技和生产力，甚至你最开始的构想——一些第三世界小国和新兴科技企业也在被整合，比如非洲被大体整合为两个大的经济组织，南美也在雷迪亚兹先生的领导下组成经政联合，欧盟内部也修法从国家政权手中得到了更多自主权，

“虽然名义上这些国家还是独立政治实体，但实际上他们都开始按照区域组成邦联制的更大组织行事。一开始区域强国肯定不乐意自己的势力范围被独立瓜分，但维德利用科技优势提出主导了这些按区域整合的组织，只要加入组织就能无条件享受所有专利，甚至一些经济和工业化扶持，这对小国而言吸引力巨大，而且从道义上大国无法插手。

“在小国率先加入后，自然就对原区域强国形成了一种政经屏障，虽然科技飞速进步，但管制带来的经济萎靡在大国中造成的损失更大，于是大国为了规避损失也逐渐加入这个框架。你设想中的区域性整合和PDC作为新兴势力崛起被维德很好地实现了。”

“听起来还不错。”大壮点点头，又拐过一层楼梯，继续往上爬。他没想到之前对政局不太敏感的柯颖也能对这些事谈起来头头是道了。

“当时大家都这么想，即使我埋在三体人那些该死的文字里研究时，听到外面的消息也由衷感到鼓舞，但是在你冬眠后第五年，情况开始变糟了。”柯颖说到三体文，厌恶地皱眉。

“哦对了，也就是那一年，杨子轩和夏兰那边的实验室有了阶段性突破，具体是什么我不太了解，但他们俩也就是那个时间段选择了结婚。然后打算冬眠至技术实践阶段。”

“狗群主动作好快，等他醒了找他要喜...嘶——。”大壮有些吃惊杨子轩真的追到了夏兰，他下意识伸手挠头，却不小心扯到断臂的神经或是怎样，左臂断口处传来撕裂的痛感。

“注意些，不要对自己的身体都这么不在意。”柯颖有些诧异于大壮的粗心，估计他是唯一一个手没了还不当回事的家伙。

看见大壮伤口似乎没什么大问题，柯颖才正好把话题转到大壮：“还是先说说差点用冷冻舱干掉你，害你丢了一只手，还导致CCO需要提前潜入把你唤醒的幕后黑手吧。”

其实说到这里大壮大致已猜到了那个名字，他和柯颖同步说了出来：

“托马斯·维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