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似是故人（1/1）

雷迪亚兹把大壮送到门口的镜头很快就被各路媒体报道，面壁者会面这类行为安保措施都极其严密，记者们只能守在拍摄区远远蹲一些没有太多价值的照片和内容，大壮和泰勒的会面就是如此。

因此这次和雷迪亚兹的会面各路记者也没准备找到什么大新闻，大家都觉得这两个在地下室里聊了两个小时的面壁者不会留给媒体太多东西，都只是象征性地对他们会面进行报道后就离开了。

但这次某个电视台勤勉的实习记者硬是守完了大壮和雷迪亚兹这次超时谈话的全程，然后用一个巧合到完美的构图把这个有“恐日症”的面壁者踏入阳光的样子给记录了下来。

和面壁者大壮交流后，雷迪亚兹的恐日症就消失了，大壮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不过雷迪亚兹和大壮都很默契地没有对这件事发表任何评价，让人猜测本就是他们的工作内容，更别说恐日症的消失本质是雷迪亚兹的失败，证明他的计划落空了，所以沉默会让这场失败变成战略欺诈的一部分。

在几个常规面壁者都或多或少走上正轨之后，大壮还剩下一个人没去探访了。

按时间线推算，罗辑现在应该正是和庄颜的蜜月期，所以大壮先去打扰的是PDC。说是PDC，但这个阶段的联合国和PDC在职权和公共资源调度上还有一些重叠，所以最后大壮见到的是刚刚疗伤完成出院的联合国秘书长萨伊女士。

“庄颜不用离开罗辑。”大壮在秘书长办公室开门见山地要求。

萨伊很平静地回应：“那是罗辑先生和庄颜女士决定的，面壁者大壮，这不是该向联合国或PDC请求的事。”

“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如果我能说服罗辑开始工作，你们的那个计划就可以不必实施呢？”大壮指的是在PDC耐心耗尽后，让庄颜和罗辑的孩子冬眠，逼罗辑开始认真面壁的计划。

萨伊仍没有松口，但她也没有再否认，现在几乎所有势力里都默认大壮有一套诡异的情报网，至少在地球上没什么人会在大壮面前辩解自己没干什么事了。

大壮权当她默认，开始联系跟罗辑见面的事。

这次见面是大壮单独前往，其实大壮对罗辑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性，一定要说，就是跟所有面壁者见一面这件事本身，也算是一种态度的展现。

所以这一次大壮基本是抱着观光旅游的心情踏上的飞机，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带上明雪一起。

在明雪构建她的新ETO这段时间里，他们在情报交流时也总是忍不住会互相聊聊天，这种利用外星人科技还在外星文明监视下进行的情侣对话不多，但这才让他们真正开始了解彼此。

比如明雪除了计算机和黄金科幻，最喜欢或者憧憬的生活其实是旅游，跟大壮这种宅了半辈子的家伙比起来几乎是两个极端。

大壮这时才惊讶自己竟然是在对一个女孩几乎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去追的她，而且居然还成功了，这让他觉得比自己置身一个科幻的世界里更没真实感。

但是大壮还能记起怀抱着她的触感，也还记得她发丝的清香，而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他准备陪她去体验一下周游世界的感觉。

就这么想着，飞机到了站，和罗辑自己猜测的不同，他的幻想之地不在北欧，而是更偏东一些，具体的地名大壮也不认识，就任凭工作人员把自己转移到车里，又踏上了行程。

老实讲，大壮想象中的绝景和罗辑的独属桃花源有挺大差异，但他也只能承认这种雪山草地和森林在湛蓝天空下和谐融洽的景色让人心情异常舒畅。

初春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的香气，阳光在树林上方蒸腾起几缕云雾，不远处的湖泊平静地将阳光反射成细碎的光斑，到了这里，大壮确实有一瞬间忘了这个世界还在被灭顶的危机笼罩，连大脑都仿佛放松了。

大壮最先见到的是大史，他作为安保负责人在这儿已驻扎了好久，不过即使是这个“魔鬼”，在这片美景的长期沁润下也显得精神了两分，比上次大壮把他紧急调回国时明显又壮了一圈。

“值班和加班规律了，精气神自然就有了。”大壮和他说了这个发现，史强也点头同意。

大壮把大史拉上要一起去见罗辑，大史掏出根烟，说吸完再去。

“自从小姑娘搬过来，罗老弟就不让在庄园室内抽烟了，等我烧一杆解解瘾。”大史吐出一口烟雾跟大壮解释。

等史强抽完烟，两人才徒步走向三百米外罗辑的庄园。

罗辑正在庄园草地上给折叠桌铺桌布，看起来是才从房间里面搬出来的，特地为招待大壮到来准备的。

跟大壮和史强打过招呼，罗辑很友善地说：“颜在准备招待的水果，稍等一会儿。”

他的精神状态和大壮初次见到他时判若两人，那时候的罗辑是一个把颓废写在脸上的家伙，而现在他的脸上挂满了满足，颓废迷茫跟着胡茬一起被收拾的服服帖帖。

然后那个驯服了这个浪子的人端着果盘从屋内走来了，庄颜穿着白色连衣裙，很有礼貌地朝大壮微笑。

之前看三体原著的时候大壮就想罗辑真混账啊，自己是个海王最后还得挑个纯情小白兔下手，简直就是渣男模板，大壮这等纯爱战士和他不共戴天，但是他在亲自见到庄颜后，大壮突然就明白罗辑是没有选择的了。

庄颜就是那种每一个内心深处还认同传统审美价值的男人心里都曾幻想过的女性，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对视，你也会知道她单纯美好，不具有任何侵略性，她的眼神跟鹿一样湿润柔和，带着些惹人怜爱的胆怯，让人心生保护欲。

这是大壮在明雪之后第二次那么强烈地将一位女生和动物联系起来，而且形象重叠挥之不去。

她很有礼貌地跟大壮大史打了招呼，又帮罗辑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头发，就留下三个男人聊天，自己回房了。

直到看着庄颜消失在门口，罗辑才回过头来正视大壮，问大壮想聊些什么。

尽管罗辑现在热情又礼貌，心情也颇为不错，但大壮还是看出了一点抗拒。大壮的到来是他舒缓人生乐章中的一个突兀音符，在宣告他佯装的宁静生活结束了。

平静的生活，本来罗辑该过的的确是平静的生活，继续水论文，继续学术炒作，继续约一些他不爱的女性发泄欲望，继续一边沉迷一边逃避那个梦中的伴侣。

在他可能的人生中，面壁者和执剑人，甚至再往后，地球抵抗组织的精神领袖这类身份，都只是因为叶文洁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将罗辑这个无关者拖下水的决定。

他被叶文洁灌输了他不想知道的知识，他被PDC施加了他不想承担的使命，他最后还会被他拯救的人类冠上罪名，也得不到他不想得到的感谢。

就连罗辑想象中的那个她，也是罗辑前女友给他设下的陷阱。

罗辑是在三体故事中将地球文明推动最远的人之一，而他本人则几乎是在无数次他人的推动下不得不走上这条孤独之路的受害者。

其实一开始大壮是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态去看罗辑的，他们都是想摆烂的那种普通人，都知晓或者被迫知晓了一些影响世界的秘密，但成为面壁者后，大壮对他的心态逐渐转变成了怜悯。

这条路是大壮自己选择踏上的，而罗辑是被人押上来的。

就在不久以后，罗辑迎来新生命的诞生之后，他将又会被迫失去自己的生活，踏上破壁自己的苦修。

又一次被迫，又一次改变。

所以大壮至少希望罗辑别再失去自己的家人了，但他不会帮罗辑做决定，这个决定得罗辑自己来做。

“听说你在外面当面壁者干的很好。”罗辑先打开话题。

“罗大哥在这里也过得很好。”大壮本想打个哈哈，但话一出口才发现似乎带点攻击性。

“这就是我能替全人类干的最有意义的事了，哈哈。”罗辑并不在意，反而自嘲式地笑笑。

这怎么接话？大壮前几天还在跟一群政客老狐狸拉扯，现在突然要跟罗辑谈谈心还真不知如何下手。所以他把求助的视线投向大史。

大史正往嘴里塞水果：“嘿，看我干嘛，是大壮老弟你自己来找罗老弟的，怎么？还害羞？”

大壮已经忘了大史在工作之外也不是个善茬，只能叹一口气直面罗辑：“罗辑先生，我想请您认真点开始工作。”

似乎这话不出罗辑所料，他摊开双手画圆，想要把一切都包进去：“这就是我的工作，保证我自己的身心健康，同时确保我的计划稳步推进。”

“PDC不会相信的，罗大哥，他们最后会采取措施。”

“不也挺好。”罗辑满不在乎，用牙签挑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

他的潜台词在说，把这些都收回去吧，把那些不属于我的责任一起收回去吧。

“他们会收走你最在意的。”大壮提醒他。

“我没什么好在意的。”罗辑回答。

“罗大哥，你已经把你最在意的东西写在脸上了。”大壮尽量委婉地指出这一点。

罗辑猛地转过头望了望正在二楼阳台晾衣服的庄颜，庄颜也仿佛心灵感应般朝他的位置望了过来，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又自然。

“他们不能这么做，这么做是犯罪！”罗辑理解了大壮的意思，突然感觉到了惊慌。

“他们当然不可以，就连你也不可以，只有一个人可以。”大壮又提醒他

“谁都不可以！”罗辑用手抠住桌沿，尽量压低声音地警告道，好像要带走庄颜的是大壮。

“如果一个人要做什么，那么她就应该自己决定，她也可以自己决定。”大壮实在不忍心把真相直接拿给罗辑看，又尽量委婉地暗示。

“相信大壮老弟吧，他可比你更早经历这种事儿。”史强又开始开一些带着点残酷的玩笑。

明雪也因为大壮背上的责任和安全问题等各方面考量选择了暂时离开他，大史又一次猜中了他和明雪的关系，虽然当时他表现得确实过于明显。

不过大壮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已经遇上了罗辑将要经历的问题，至少他还能和庄颜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但大壮跟明雪在一起的时间还没超过三天，大壮又一次觉得自己置身在全世界最神奇的一场恋情之中。

很明显那次借调大史后他回来跟罗辑讲过了大壮的故事，罗辑也就理解了大壮和史强的暗示。

他理解到他的天使在一开始眼神里有的忧伤来自哪里，他理解到他的爱情一开始就被迫和他逃避的责任捆绑到了一起。

初春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暖，但大壮看到罗辑仿佛很冷。

“罗大哥，我不是来挑拨你夫妻关系的，我，其实我就是想说，你看，因为面壁计划目前为止推进还算顺利，所以大家都还不会直接跑出来找你麻烦，但是很快，其他几位面壁者，也可能包括我在内都会准备冬眠。

“到时候PDC和公众的压力就会完全转移到你身上，我知道你不在乎，但嫂子呢？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是我相信嫂子愿意跟你在一起，你也知道是有你面壁者身份一点功劳的，如果到时候你还是这个表现，伤心的可是她。”

大壮咬咬牙，还是把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可我根本做不到，我他妈到底要干什么才配拯救地球？”罗辑有些颓然。

“你好歹还是个双料博士，罗大哥，我这么个混子不也好好干过来了是不？想想我干了什么，不也挺简单的，是吧？”大壮其实在暗示罗辑多观察下他的操作，这样他自然能够联想出来那个黑暗秘密。

那个只有自己去发现才能理解，才能接受的黑暗秘密。

“我不知道，老弟，我能知道什么呢？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被选为面壁者。”看起来现在的罗辑还没有收拾好心态。

“你会知道的，慢慢来吧，罗大哥，别最后让自己后悔就行。”大壮说着些不痛不痒的废话，觉得自己除了给罗辑上了压力，并没带来什么正面结果。

庄颜来留大壮吃午饭，但大壮客气又坚决地拒绝了，他灰溜溜地逃离了他“挑拨离间”的案发现场，在大史陪同下离开了这片世外仙境。

“怎么想着来帮罗老弟做心理疏导了？”大史在道别之前问。

“可能是找不着其他人嘴贱了吧我。”大壮还在把谈话搞砸的失落当中。

“你也别太放心上，这些话由你来说也好，罗老弟是聪明人，早点捅破早点想明白，也不是坏事。”大史点上烟，安慰大壮道。

“最好是那样吧。”大壮挤出一个笑容，有些愧疚地踏上回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