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不公平交易（1/1）
医生检查之后，告诉大壮他的视觉还没有受到不可逆的损伤，不过至少在好几天内重影飞蚊症和散光这些症状是少不了。
这让大壮松了口气，他虽然刚做好为自己的面壁者身份承担责任的心理准备，但要是先变瞎了可不算什么好事。
医生告诫他现在要远离各种容易刺激视神经的显示内容，特别是游戏，这让大壮有些沮丧。
发射信号后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三体人解除了对大壮的攻击，但他选择了闭口不言。现在倒还好，面壁者有权对大部分人沉默，但再过几天又是PDC的面壁者计划听证会，大壮开始想到时候该怎么糊弄过去。
现在的大壮等于把地球人和三体对抗过程中最大的底牌直接给用掉了，把威慑纪元的开始提前了两个世纪，但是没了大低谷、太空军覆灭和黑暗战役的教训，人类现在的觉悟真的够格去使用这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吗？
所以大壮其实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向人类坦演黑暗森林理论。
不过在这之前，他要先跟三体世界谈谈。
他的卧室里没有人，但有一个球，那是智子高维展开后的现实世界投影，大壮要求对方别再在他眼睛上打字了，现在他还有些PTSD。
所以现在三体人把字投在高维投影上和大壮交流。球体的表面是全反射的，曲面反射的景象像是某种诡异的鱼眼镜头视角，但是三体世界显示的文字却又是完全适应大壮视线的平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确定房间里没有被监视吗？”大壮问。
球体出现文字：“没有，你的房间比你想的更安全，陈大壮先生，可以开始谈判了吗？”
“再确定几件事，我在发射基地跟你们谈话的相关内容，ETO他们收到消息了吗？”
“没有，在你选择发射消息前，我们就已经作出决定，你做的有关红岸基地相关行动的信息会对你的破壁人和其他ETO成员保密。”
“可能对你们来说是个好谋略，但是对地球人而言，我们有一个专门的成语来形容这个行为：‘此地无银三百两’。”
球体陷入沉默，大壮只好跟它们解释：“对ETO和破壁人而言，他们本来还要在所有线索里一条条寻找答案，现在你藏起来了包含答案的那一条线索，于是他们都知道答案在哪了。”
字幕：“我们没能考虑到这一点，确实是我们的失误。你的破壁人曾经提醒过我们这一点，但我们没有考虑更多。”
“我猜也是，那现在呢？现在我们的谈话你们也不会透露给其他人，对吧？”
“是的。”
“那我们的谈判可以开始了，三体文明，我不代表人类，只以我自己的身份，陈大壮，跟你们谈交易。”
“首先我先道个歉吧，外星人们，我说过蔑视你们，现在我对你们的态度有一些转变了。”大壮说。
“我们很好奇原因。”
“因为你们正在学习，向和你们科技上差了很多的地球文明学习，学习欺骗和诡计，虽然还是很原始。”大壮解释。
字幕：“更正一点，我们从来没有轻视过地球文明，正因为重视我们才会选择彻底封锁你们的科技并灭绝你们。”
“现在我又有点鄙视你们了。”
字幕发来一个“？”号
大壮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连互联网抽象交流也学会了，但他觉得是没有的，所以他又跟他们解释：“黑暗森林原则的成立条件有一条，你得不知道对方是否会技术发展，以及是否对你抱有恶意，因此得在交流前将其毁灭。”
但是已经快四十年了吧？三体人，你们还没发现人类是一个在整体上多么天真与幼稚的文明吗？”
“您对自己文明的判断很准确。”大壮注意到对方将对他的称呼换成了“您”。
“所以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其实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合作的对象？你们没有，当然了，在技术完全碾压的当下，你们首先想到的是消灭了再说。”
“我们认为这才是理性与保险的选择。”
“但我是个感性的人类个体，我跟人承诺过我要把这个社会和文明变得更好。而且人类这个群体也更容易被情绪给煽动。我比你们更了解地球社会的发展和规律，我可以保证我最后能让你们到达太阳系后获得生存的一席之地。”
“这样的保证对我们而言很难去信任，您也说过，您只能代表您这个个体。”
“没错，那是我作为感性人做出的天真承诺，现在我们回到你们更喜欢的理性思考环节，那就是，我们必须合作了。”
“如果没判断错的话，我们仍是在为文明存续而对抗的两个文明，没有必要的因素让我们结盟。除了您的死亡威胁。”
“你看，你不是找到理由了嘛，我狂妄地以两个星球的全部生命作为人质的威胁，胁迫你们合作。还有我跟你们提过的，现在地球上正在建起的十一个新红岸基地，要是被那群渴望毁灭自身文明的人了解到用法了，又会怎样呢？”
“所以我们想要请求您停止现在进行的项目，这类难以监管的设施，基本等于将核弹发射按钮安放在公共场所，太过危险。”
大壮点头，说：“那倒确实是我一开始计划的疏忽，我一开始只想着要全球在大部分情况下都能保持最基本的威慑能力，直到想起ETO还没有清理干净。”
实际上大壮是忘记了前作中的时间线，在罗辑开始制造大量威慑用信号发射器时，人类已经经历过大低谷，进行了第二次人权革命，社会中已经很难再出现反人类个体，这才能确保安全。
但现在，即使三体人现在就乖乖回到母星，地球上仍有数以万计的家伙想要毁灭自己的文明甚至星球。
大壮从来不理解他们，觉得他们是懦夫，废物，因为遭受挫折就心理扭曲报复社会的胆小鬼，将自身遭遇的不公放大并千百倍想要还给社会的病态患者，对动植物擅自共情却抛弃了自身种群利益的极端环保主义者，悲观的虚无论垃圾，满口毁灭与重塑的中二病小学生。
他们没有能力，或者仅仅认为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就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去解决问题，本质是逃避过程的体现，轻易将苦难当做借口，黑暗面当做伪装，为他们脆弱又敏感的神经被绷断做辩解。
但是见过叶文洁后，大壮又反思了一下，她经历的苦难和见过的人性恶大壮很难想象，她的行为出自她内心最深处的天真和经历过的他人地狱，如果大壮的经历跟她一样，大壮其实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而且她足够睿智，在ETO建立后，即使被封锁了消息，也自己悟出了黑暗森林法则，甚至明白现在的人类还不能承受这个法则带来的后果，将它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
她只是回不了头了，大部分人在走上一条路的时候，即使知道那是歧途，也只能继续往前了，因为回头她一定会死在半路上，继续往前还有虚假的终点在等着她。
大壮亦是如此，他只是从小就在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家庭里出生与成长，即使不算优渥舒适，但至少一路基本顺利，最朴实的普世价值观让他相信希望努力和爱这些品德。
这些在当前社会大声喊出来会被嘲笑的品德。
但是现在他拥有了大部分人都不可企及的权力，他有了塑造整个人类文明的方向，所以他想去做一些正确的事了。同样出于一项会被现代社会嘲笑的品质：责任感，后来他还想起，在书中的三百年后，责任感过剩被称为疾病。
也是，这本质跟叶文洁一样愚蠢，生命和文明的第一要务永远是生存，抛弃这一点去谈责任谈修正，都只不过是无根之水。但他答应了一个姑娘要把世界变得更美好。
“陈大壮先生？”球体显示出文字，把大壮拉回现实。
大壮清清嗓子：“我们继续来谈条件吧，三体世界。”
刚刚的想法让大壮觉得即使成为了面壁者，自己的能量仍然不够，他还需要更多帮助，比如三体人的。
好消息是，他的自爆威胁让三体人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在地球的帮手ETO们到底有多热衷于毁灭地球，所以为了防止地球被破坏，为了维护太阳系的和平，人类，三体人，我们得先联合起来处理掉这些害虫。”说完大壮想起三体人不会懂这个老梗，决定以后跟他们交流还是简洁些。
“我知道，这意味着你们废掉了在水滴到达地球前的最后物理层面影响地球的手段，但既然我说过我要和三体文明结盟，那我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你们在地球行动的执行者——当然是在我确保这些行为不会影响人类发展的情况下。”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水滴就是你们现在应该已经加速向地球飞来的那几个强相互作用力宇宙空间探测器。”
字幕：“清除ETO组织很简单，同时我们还会向你们提供大量潜在的反社会人格名单，智子在之前已经把他们当做ETO预备役有所记录和留档。”
大壮有些震惊于三体世界抛弃ETO的决绝，但他指出了三体人的一个错误：“不是‘我们’，是我，就像你们不放心ETO的忠诚一样，我也不完全信任现在的人类社会，就像你们看到的，我们像是在黑暗森林里懵懂无知的孩子，我也害怕你们提供的帮助会对我们的世界带来负面的影响，所以我会要求在一段时间内，我们的交流将完全只由我一人处理。”
“您比您的大部分同类都理智。”字幕显示，但大壮知道他们的真实意图。
“别想你们那简单的策略了，我会马上把真相和规划归档，要求手下如果我死了就打开公布，到时候带来的麻烦可比应付一个我要大很多。”他对着球体露出笑容。
智子的投影很快回应：“还有其他的条件吗？”
“有，还有很多，就像我刚才说的，人类文明还很幼稚，我要让它成长起来，在你们到来之前。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这件事不能半途而废或者脱离我的掌控，否则那样你们将会面对你们亲自培育出的怪物。”
“那您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以及漫长的时间，我们担心以人类的寿命您能否完成。”
“人类已经有了一套基本完善的冬眠系统了，我会确保这四个世纪中我有足够的能力在关键节点去帮助我摆正人类历史。”
大壮又向三体人要求：“接下来我会从基础学科中找到几项突破口，要求你们传输知识，这也是我作为感性人给你们承诺的一部分：人类的创造力和激情在相同的知识积累下能比你们发展更快，你们现在传授给我们的知识，以后可以得到更多的回馈。”
字幕等了一会儿才出现：“那样的理想情况目前来看很难达成，但我们没有拒绝的权利。”
三体人确实没有拒绝，它们答应大壮的所有要求都是养虎为患，但如果不答应，两个世界现在就会被拖进毁灭。
谈判因为他押上了两个世界的万亿生命当筹码，基本可以视作他的单方面提条件，因此中间没有多少讨价还价。
然后他问了一个私人问题：“我的破壁人...她，她过的还好吧？”
“明雪在成为破壁人以来一直由ETO组织提供资源和生活物资，现在就在...”
“停停停！”大壮连忙制止：“别告诉我在哪儿，那样我才会感觉她随时会出现在我面前。”
在之前读时，大壮一度难以理解为什么罗辑在犯文青病时会执着于不去知晓位置，说那样会觉得更宽广。但是现在他也陷入了类似但不同的感受了。
“可是，大壮先生，”智子打断大壮，另一个球形悄无声息地出现，那是另一颗智子的投影，里面是明雪昏倒在沙发上的影像。
明雪旁边有一个用卫衣兜帽罩住面孔的人，他对着空气说着什么。智子无法传播声音，兜帽人嘴里的话由旁边的智子用字幕传达：
“告诉陈大壮，这是一次交易，用她的命，换你的。”
这个角度看不见兜帽人的脸，大壮只看见他嘴角有些癫狂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