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1/1）

大壮睁开眼，看见了沾着些小虫子的干尸的日光灯管。

他吸进一口略带霉味的潮湿空气，仿佛又回到了记忆里遥远的西南故乡，闷热潮湿，总是伴着些苔藓和草木的味道。

起床，洗漱完准备上课吧。大壮挣扎着爬起来，像是又回到了他颓废的大学时代。

但这里是中部战区的某个军事培训中心，作战中心许诺他的“职业技能培训”就在这里开始。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里的学生并不少，很多研究生和军官被派到这里学习，而课程似乎也是为他们这类需要“速成”的智库人员准备的。

不过培训中心的气氛称不上太好，在得知他们今后的工作服务于刚刚成立的行星防御理事会PDC以后，大家的情绪就从期待展望变成了得过且过的样子。

这种氛围就像大壮混实习证明时的单位，所有人都在完成手里的工作，但不关乎责任感和荣耀以及一切正面词汇，只是一种交换工资或者实习证明的无奈之举。

失败主义不止在军中，看来在这里也开始蔓延了。大壮叹口气，心想真是越聪明的群体越容易被理性耽搁。

不过现在社会上的风潮又好得到哪去呢？因为告诉了爹妈他在作战中心工作，这些天接到了家里七大姑八大姨的好几个电话，都是问他搞不搞得到“逃亡基金”或者其他什么没听过但贴合热点的诈骗物品。

自己将要凝聚这么一群颓废的人去对抗外星威胁吗？大壮感觉有些无力。

不过树立起他们的信心也得是面壁者的责任嘛，每思及此，大壮就看一眼他的“同学”们，露出老父亲般慈祥的微笑。

于是现在，大壮已经因为这种诡异的傻笑和课堂上充沛的自信与落后的学习进度，在中心被人指指点点了。

甚至某一次，他听到已经有人给他起绰号叫“陈乐观”了。

要是到时候没当上面壁者，估计大壮就将以这种社死身份混完一生了。

当然，偶尔能看见明显盯着他的黑翼墨镜哥们出没，加上打电话问了问史强，大壮知道他们已经在同等力度监视罗辑的安全后，大壮猜自己当面壁者已经十拿九稳了。

两场刺杀，一场谈判，比当前的罗辑更强的主动性，以及在作战中心时就展现出的思维判断力...好吧，最后那点主要来自他的预见能力。

即使他充满谜团的情报来源跟过于殷勤的态度让人起疑，但其实PDC别无选择。

不过他倒是设想了一下，自己会不会挤掉罗辑的面壁者位置。

不过他又考虑到面壁者计划本质是一个调用全球资源的非常规作战计划，最终的人选还是在目前充满地缘政治斗争的各个国家团体之间进行平衡的。

原定的四个面壁者，分别代表了美、欧、中、第三世界国家四个势力，尽量做到了世界主要力量一碗水端平，但罗辑也是事实上可调动资源最少的，中方实质上属于是在面壁者计划上做了让步。

所以从力量博弈层面思考，实际上中方这边要安插两个无背景履历的面壁者，来共享面壁计划资源调度权是很有可能的。

同样，这样的局面也是平衡的结果，毕竟在公布三体相关事实之后，西方阵营媒体就有过一阵大肆炒作“红岸计划”追责的热潮，但最终考虑到中国在之后合作上的作用，很快被西方领导层主动压了下去。

即便如此，因为官方舆情控制全部集中在消除恐慌上，无数的互联网骂战开始肆无忌惮出现，最近大壮打开任何一个带聊天大厅的游戏，都能看到键政小鬼们扣帽子互喷。还有人人网和贴吧发起的“翻墙卫国”行动，组织愤怒的网民们翻墙去和外国佬对冲...

至少互联网环境飞速进化到了2023年，大壮感叹。

“大壮同志，又在那儿畅享未来呢？”课程接近尾声，教官和学员们都有些松懈，隔壁桌的某个研究生又开始搭话了。

大壮知道他不是想找茬，只是像每一个靠“理性”支撑的年轻高级知识分子那样，随时试图用他“储量丰富”的“真知灼见”来说服跟他意见相左者。

对他来说“失败主义”是每个理性人都应该理解并接受的思想，大壮这样“天真”的想法理应被他纠正。

大壮想起了他的大学时候，在七八个QQ群里和群友辩经的日子。

他又露出了老父亲般的微笑：“是啊，十年之后的互联网就会开始嘲笑现在的我们是惊弓之鸟了。”

“你还是觉得我们的社会会重拾信心？大壮同志，你的消息源不会只是新闻联播吧？”

看他笑的多得意，他一定觉得自己的讽刺幽默又犀利，顺着那个笑容，大壮看见了他的牙套。

“不，我不看新闻了，毕竟你们前天才告诉我那些都是粉饰过的真相。”

看见对方疑惑的表情，大壮意识到他没有发现这句话是在讽刺，有些失望。

“老实说，大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我们只能胜利，不然就死球了。”他心不在焉地回复，看到窗边有一群西装男走过。

说不定时候到了，大壮有那种感觉。

“我不是问你我们为什么需要胜利，而是问为什么你会相信我们有能力胜利。”对方有些不满大壮打断他的话，语速加快了。

“因为...”大壮还没说完，那些西装男就敲门进了教室。他们礼貌地请大壮现在就走，车和行李已经打点妥当了。

看来稳了。大壮站起身，在教官和其他学员诧异甚至有点恐惧的目光中离开了。

见到史强的时候，大壮已经厌倦了防弹轿车里面的淡淡空气清新剂气味，闻见这个老刑警身上的烟味，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史强和一个男人上了车，坐在大壮身边。大壮和史强打了个招呼。

几乎没有玻璃的窗户让他只能猜测自己到哪儿了。

不过这类重型防弹轿车之前大壮只在GTA里见过，第一次坐上去感觉还挺兴奋新奇的。

但史强身边那位胡子拉碴的老哥就没这么淡定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恍惚焦虑的状态下。

果不其然，史强介绍这位是罗辑博士，等会儿还要一起同行。

大壮其实挺想跟罗辑交流下的，但看看了看他的状态，心说还是等以后再说吧。

史强跟之前私下接触的时候基本不是一个人，他眼神严肃，拿着对讲机安排着一路上的安保工作。

一路上看着大批的直升机和安保人员，罗辑满脸疑惑与焦躁，但大壮却抛弃了其他想法，放空自己趴在车子的窗缝边看那些轰鸣的军用直升机。

“帅啊。”他不禁小声说，收获了罗辑的疑惑目光。

他听见史强开始跟罗辑交代，让他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猜不透的人之类的。罗辑顺道让大壮也一起听，史强打断他说人陈老弟老早就准备好了。

大壮心说那准备的可太久了，朝罗辑露出一个傻笑，示意他们继续。然后他思索自己对人傻笑的习惯是不是被大史传染了。

上了专机，大壮在工作人员安排下选了个靠逻辑远些的位置，躺进睡袋把自己绑好，问工作人员要来耳塞和眼罩，想要避免罗辑和大史在一旁抽烟影响到他。

可戴上眼罩他才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他想要尽量以平常心面对接下来的场面，但是闭上眼却是各种混乱的思绪闪过：他的童年、雷达峰上那个不起眼的纪念碑，向他撞来的大卡车，明雪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

超重感传来，飞机正在加速，他陷进了床里，也陷进了过去。

想点别的，大壮，想点别的，他想用一些其他东西来填满脑子。

这没什么用，在数羊到231只的时候，他放弃了，按响按钮请大史给他也来一片安眠药。

他知道现在罗辑正靠着安眠药在睡梦里想着他虚构出的梦中女孩，而他的那个说不定在策划如何杀了他。

很难说哪个更可悲一些。

药效很好，他是被大史给摇醒的，他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但出飞机时的安保人员都成了欧美人面孔，还是提醒他已经跨越了半个地球。

联合国大楼前那些在人类信心与激情最喷薄的时代铸造的雕塑比照片中看起来更大，如果不是还有要事，连大壮也想拍两张照合影。

不过先办正事吧，大壮收心，换上了准备的防弹夹克，有些沉，但舒适性还好。

他的位置被安排在罗辑旁边，这个身上还散发着些烟味的颓废社会学博士还处在梦游状态，让大壮不禁担心他的精神状态。

但他松开自己满是手汗的手，才发现原来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紧张到攥拳了。

结果自己和罗辑也就半斤八两嘛，大壮自嘲地笑笑。

他俩没配同声传译，所以按大壮的外语水准，他直到前三个面壁者挨个站上台才理解会议进行到哪一步了。

然后他听到罗辑和陈大壮的名字一起响起，罗辑懵了，他则舒了一口气，虽然被带到这儿来就证明他必然被选中参与面壁计划了，但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他心中的石头才落地。

明明几个小时前他还为自己即将承担的责任而恐惧，现在又因为这份重担压到身上，他终于感到了一丝轻松。

他推着有些呆滞的罗辑走上台前，干了他成为面壁人后第一件被人们记住的事。

他走到萨伊秘书长面前，后者出于礼貌给他让了道，他于是拿过话筒，清了清嗓子，用他尽量标准的普通话大声说：

“全体目光向我看齐，包括你们，三体世界，我宣布个事。”

大壮顿了一下，尽力平复因为面对全球各国代表有些颤抖的声音。

“两个文明的对弈已经开始，但我已经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