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蔷蔷（1/1）

梦阳买了一张回滨海市的机票。郭小旭说一忙完手里的项目过几天立刻飞过去找她，她倒是想一个人静静待几天。

一下飞机，她就被陌生的街景弄得晕头转向。城市多了一个新的开发区，机场也搬了过去。宽阔的街道和陌生的街名让这个城市足足扩大了两倍。自从她十八岁那年考上大学后再也没有回过滨海市。已经阔别整整五年了，这个城市俨然发生了标新立异的变化。

她拉着箱子来到鱼尾巷，走入那条伴随她成长的老胡同。一路上认识她的人不停的和她打着招呼，惊喜的望着她，“哎呦！看看谁回来了，我们的梦阳都变成大美人儿啦！”邻居们不停的赞美着她，向她投来艳羡的目光。她穿着一双半高跟的短靴，一件款式时髦的意大利连衣裙，带着一条精致的项链和耳环，雅致的妆容，高挑的身材，长发飘飘，令她看起来像巴黎时装周的T台模特，和整个胡同格格不入。一群淘气的孩子们好奇的跟在她身后，问她找谁？

当她走近巷子深处熟悉的大铁门，心不由往下坠，胳膊似乎失去了力气，正当她想敲门的时候，一个怀抱孩子的中年妇女推开了门，

“你找谁？”

“我，我以前住在这里。”

“这个房子抵押给火腿厂的老板之后被法院拍卖了，我老公买下了它。”然后她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的心随着那声巨响紧缩了一下，似乎回到了童年。

她犹豫了一下，又举起了手，砰砰砰，那个女人不得已又打开了门，怀中的孩子正在哭闹。

“对不起，打扰您了，你家的小宝贝好可爱呀！hello！”

小孩子看着她，忽然不哭了，

“大姐，可以让我进去看看我以前生活过的地方吗？就是随便看一眼。”

“好吧！”她竟然大发慈悲地放她进去了，怀中的孩子一直好奇地盯着薇薇，晃动着肥胖的小手朝她笑。

”他可真是个小福星。”她说。大姐笑了。院子里面乱糟糟的，曾经的蔷薇花和栀子花早已不在，金鱼池被填上了，绳子上挂满了大人孩子的衣服和床单被罩。

“我以前住在这个屋里。”她对那位大姐指了指，”我能进去一下吗？”

“那是个杂物间，恐怕会令你失望的。”

“没关系。”梦阳走了进去，

她曾经在墙上的涂鸦全部消失了，屋子里堆满了黄豆袋子，和一些研磨豆腐的工具。

“你家是做豆腐生意的吗？”

大姐木纳的点点头，她怀里的孩子忽然又哭起来，在她怀里拼命挣扎着，仿佛想从她怀里跳出来。

“这孩子和我小时候一样是个倔脾气，有个性。”梦阳摸了摸他可爱的小脑门，他又淘气地笑了，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在和她聊天，“真的很好，比以前好多了。谢谢您，打扰了。” 她感激的对她说，这才发现眼前的大姐不过二十出头，和她差不多大，根本没那么老，只是生活的艰辛让她面如菜色，又黄又黑。她的双手和手腕的颜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然不是因为洗豆子的缘故，她一定经常用消毒水或酒精洗手，只有有洁癖的人才会这么干。

她让她想到了桂晓莲。

梦阳逃也似的离开了，脑海里一直闪现着那双侵泡在消毒水里的手，反反复复不停的揉搓，让她心碎。

她拉着硕大的行李箱站在胡同口，望向天空悠悠白云，仿佛看见了她童年的兄弟野狼，她在心底呼唤着它的名字。

六年前

1990年冬天 小年

那晚梦阳正在梦乡中沉睡，一阵紧急的敲窗声吓了她一跳，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推开窗户，正是蔷蔷。她站在窗外的雪花里，叫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儿嘶哑，不同往日。

“怎么啦！”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着她，她赶紧跑出去，把她拉进了屋子。

她神色平静，但平静得近乎可怕，而眼睛里却泛着奇异的光火。

“你陪我去一个地方好吗？”她沉默了很久，仿佛思考了一个世纪终于对她开口了。

“什么地方？”

“去霞云路我奶奶家。”

她疑惑不解的望着她。

“我有一种预感，郭飞和杏子在一起，就在那个屋子里。我奶奶今天下乡去了，杏子经常去我奶奶家帮忙，我奶奶走之前让她住那儿帮她看家。”

郭飞是蔷蔷奶奶家的邻居，在南城的重点高中读书，成绩非常拔尖。蔷蔷不止一次告诉过梦阳她心底的秘密，她悄悄爱上了她。而杏子是从农村到城里打工的女孩儿，在蔷蔷爸爸开的一家私人诊所里当护士。他们三个人是好朋友，每逢周末，经常一起到郊区游玩儿。

“你是说你最好的朋友和你最喜欢的男孩儿一起悄悄约会？”

“不是约会，是住在一起。”

“你······你没有和他在一起过吧？” 梦阳小心挑选着词汇，但还是觉得用词不当。

“没有。”她斩钉截铁的说。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郭飞家里很穷，前段时间他问我借钱，我没有给他。但我想杏子肯定用打工赚来的钱在支助他。她一向花钱大手大脚，很慷慨。”

蔷蔷输在了她的抠门儿上，梦阳想，她一向花钱特别节约，小心翼翼。

“我们去了就算见证他们在一起又能怎么样呢？”

“我就是要亲眼看见，让自己对他死了心。”

她眼中划过一缕绝望，像即将坠落在灯火中的飞蛾。

梦阳铁了心和她走了出去，推开大铁门，两人隐身在漆黑的午夜。已经临近十二点了，大街上除了几声鞭炮声，没有什么人。雪越下越大，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们的脸，她俩儿衣着单薄，因为只顾朝前走，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寒冷。等待她们的将是什么画面，她们一无所知。静穆的雪花伴随着她们静穆的心情在夜风中飞舞，她们穿行了无数条街，一路上她对她讲着他俩的爱情故事，她把初吻献给了他，而她此刻却像一个患了绝症的人无可救药。她们终于站在了霞云路一栋古老的木屋别墅前停下了脚步。

“嘘！”蔷蔷示意她不要弄出什么动静，梦阳站在原地，离小木屋大概三米开外的距离。。

蔷蔷蹑手蹑脚的来到了窗子前，回头压低了声音对她说，“他们在里面。”

她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屋子里鸦雀无声。

“没人。” 梦阳悄悄来到她身边对她耳语。

“嘘！他俩儿绝对在屋子里，我敢保证。”

她又敲起了门，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丝隐忍和愤怒，看来如果杏子今晚不开门，她将一直敲下去。正当梦阳觉得蔷蔷不可理喻时，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杏子穿着蔷蔷奶奶的皮棉袄站在门口，半截身子挡住了大门口。

“干什么呀！我要睡觉了。”她生气的站在那里，用谴责的目光不屑的看着蔷蔷。

“郭飞在里面，对吗？” 蔷蔷笑了，梦阳感到十分惊讶。

“他怎么可能在里面呢！” 杏子突然没了底气。

“他就在里面。”蔷蔷斩钉截铁的说，一把推开了杏子拦住大门的胳膊闯了进去，杏子慌忙跟了进去，梦阳跟着杏子后面也溜了进去。

“你好啊！梦阳。第一次见面，很高兴认识你，早就听蔷蔷提起过你。”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男生穿着大衣半躺在床上，玩儿着一个古香古色的小摆件，声音格外悦耳动力，透着迷人的温柔与真诚。蔷蔷听到他说话，脸“唰”的一下红了，仿佛喝醉了一样，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梦阳看了那个男生一眼，发现他除了声音动听之外没有任何吸引人的特色，如果还有，那就是他看起来格外有教养，那种语气和声音是他们所在的那个街区没有的，仿佛天籁之音。不过在梦阳眼里他只不过是整个年级成绩最优异的癞蛤蟆，真不知道蔷蔷为什么会喜欢他？他简直连蔷蔷的大拇脚趾头都配不上，她想。

“请别叫我的名字，我不认识你。”梦阳冷冷地冲他说。

“梦阳，我可是很友好的对你打招呼呢！” 他不仅没有生气，仿佛更加开心了，他的包容会令女生产生本能的愧疚，看来这招很好用。

“你怎么在这里？是杏子叫你来的吗？”蔷蔷终于开口了。

“对呀！杏子说你今晚会来，我才特意在这儿等你。”他一副无辜的眼神。

杏子低下头，没有辩驳。

蔷蔷嘲讽的笑了一下，脸更红了。梦阳看了郭飞一眼，他笑嘻嘻的，仍然面不改色心不跳，或许他觉得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搞定两个女生暗自得意吧！她真想冲过去给他一个耳光，这个不知羞耻的武大狼，自以为是的学霸。

时钟在他们三个人之间尴尬的流逝着。郭飞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一直不停的找话题和梦阳聊天，看来他的情商的确很高明，恰如其分地展示了他的绅士风度，如果梦阳再和他针锋相对，倒显得自己既小家子气又没教养。她只得作罢，对他奉承有一搭无一搭。真不知道这一刻对他们三个人究竟意味着什么。但是蔷蔷，她痴情的心注定在这一刻血流成河，无论她再怎么拼命伪装也无法掩藏她对初恋的心碎和绝望。

果然，蔷蔷出了事情。

那晚之后，她再也没有去学校上课。梦阳去她家找了她很多次，院子里总是空荡荡的，偶尔看见她妈妈，她冷冰冰的告诉她蔷蔷不在家，以后别来找她了，便关上了大门，不再多说一句话。

她徘徊在她的窗前，昔日夜晚明亮的窗口再也没有发出一丝光线。她究竟藏在了哪里？出了什么事情？她知道她有个在市委工作的姐姐，可是她却不知道她具体住在哪里。

然后又过了两个月她终于见到了蔷蔷，那晚天很黑，她推着那辆小猴牌单车出现在她家院子门口，她让她进来，她摇了摇头，对她说，

“梦阳，你说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她吓了一跳，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放心，我不会自杀的。我转学了，住我姐家。”她凄然一笑，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她的道别既简单又令人心碎，那是梦阳最后一次见她。她不知道这两个月她都发生了什么，或许，那永远是个谜。

半年后，蔷蔷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北京著名的理科大学，最后以交换生的身份进入了香港大学。薇薇在美院附近的酒吧丢过好几次手机，换过几次电话号码之后，两人彻底断了联系。最后听说那个叫郭飞的男生也考入了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找了一个比自己大六岁的师姐。那女孩儿瘦瘦弱弱，长相平凡，但家境显赫，她父亲在北京有着不同凡响的人脉资源。他大学刚毕业就和那个女孩儿结婚了，第二年就有了一个女儿，他给她起了一个名字叫郭蔷，小名蔷蔷。

第二天梦阳在开发区看见一个新开的商场，热闹非凡，不由迈步走了进去。商场前面人海如织，正在举行剪彩仪式。她好奇的围了过去。

令她意想不到的是，蔷蔷正满面笑容的站在那里剪彩，一个摄影机对准了她，另一个记者正在采访她，当她在人海中意外的看见昔日的梦阳，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忘情的朝她招手。

等记者采访一结束，蔷蔷立刻跑了过来，两个人激动的拥抱在一起。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子朝她们走来，

“介绍一下，这个是我的未婚夫，李俊宏。他是在美国长大的香港人。这个是梦阳，我发小。”

“叫我刘薇薇吧！我改名了。”

“也是，早就应该改名换姓了。”

“这个新开的商场是你投资的？”梦阳好奇的问。

“我未婚夫投的。”

梦阳看见李世宏脸上露出一丝羞涩的微笑。

“你在哪儿钓了一个这么可爱的金龟婿呀？竟然见女生会害羞。”

“他呀！就是从小在英国长大，生活环境比较单纯，家教也比较严，性格呢！温柔体贴。我都快被他宠坏了！”

蔷蔷露出幸福的微笑，

“男人嘛！英俊也不能当饭吃，早晚还是过日子。女人就得找一个他爱你多过你爱他的那种男人才靠谱，最好还多金。”

“你变了。”梦阳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我很幸运在我很年轻的时候认识到了这一点，而没有继续误入歧途。快告诉我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有男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