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月圆之夜（1/1）

夜半三更，带着些许凉意的风徐徐吹散了夜空中的薄雾，露出一轮皎月。

熠玄在床榻上睁开眼。

窗外树影交错摇曳，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和几声鸟雀的尖声鸣叫。

他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扣在床沿边，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木板上，浑身散发出的冰冷寒气连带着让房内的温度也骤降。

漆黑的瞳孔渐渐染成一片猩红，房中的一呼一吸都变得极为沉重。

无需靠双眼，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到，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中，少女已经躺在床上，陷入了沉睡。

与他身上的寂冷入骨截然不同，少女的气息温和均匀，身体中流淌着纯厚的灵力。

他垂眸盯着身旁的这堵墙，脑中不自觉想起离忧安静睡在客栈时的样子。

那时他在想，对周围人如此毫不设防，换作是在魔域，以她之能修炼血灵术的特殊体质，早不知被人盯上了分尸蚕食了多少回了。

不过现在看来也并无所谓，无论如何，他都会护着她便是了。

思及此，熠玄的嘴角自嘲地往上扬了扬。

别说是学识还得算渊博的仞千朔，或者那几个平平无奇的玉清门弟子，恐怕连离忧自己都不知道，那日的山洞封印，并非是她的驱魔阵法连带摧毁的。

而是她融汇着至纯灵力的血。

从他在阴暗无光的山洞中睁眼的那一刹，他们之间无形而隐秘的羁绊便已然产生，将两人的心脉灵息紧紧相连。

准确说，是将他的性命，系在了她的身上。

熠玄眸光一暗，阴冷的寒气漫上床边的墙壁，侵蚀穿透过壁垒。

他向来是不喜欢这种留着把柄给别人去发现的感觉的。

不能杀，不能伤，却可以给她一点皮肉之苦尝尝。

寒气幽幽地蔓延上少女的床边，却在快触及到她时，堪堪停住。

又淡淡地往回收了回去。

罢了，总归折腾她最后也是折腾自己。

屋外忽地卷过一阵疾风，窗户“吱”地一声被吹开，与此同时，一道黑影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冲进来，直直地袭向床榻上的人。

熠玄指尖灵光一闪，黑色灵力在霎时间在他眼前展开成一道屏障。

黑影刚一触碰到，便如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吞噬入火海，还未发出一点响声便被烧得只剩灰烬。

而这一切快到不过在眨眼之间。

毫不掩饰的暴戾杀意几乎快淹没整个房间。

窗外的几处伺机而动的黑影，刚想往后撤便被那诡秘的黑气笼罩，身体僵硬不敢动弹，残存的理智支撑不过须臾，转瞬即被汹涌的恐惧冲塌，意识崩溃，只剩下一抹余灰。

那便是离忧在山洞前见过的，他真正的修为。

于是院中重新恢复了宁静。

心中按捺不住的躁意蔓延开来，熠玄强撑着起身，随手捏了一个灵诀瞬移到了明月峰某处。

月光皎皎，可在他猩红的眼中，也附上了一丝血气。

他的灵力逐渐开始失去控制，周身如同千万只蚂蚁啃噬在爬动，一寸一寸地啃噬着他的血肉，钻入他的筋脉，猛烈的疼痛袭上大脑，刺激着神经近乎快麻木。

千愁锁，果真名不虚传。

体内的灵力反复拉扯着他的身体，如同有数道烈火肆意灼烧，丝毫不顾及这副身体主人的死活。

疼痛持续蔓延全身……意图蚕食着他最后的思绪。

所幸是出来了……那些海棠花树，可再经不起第二次摧残。

他可不想明日拖着一口气醒来时，还要面对少女的怒火。

……

山崖之下，被鲜血染得猩红的冰冷溪水漫过她的身体。

粉身碎骨般的疼痛让她连保持着睁眼的动作都极为困难，哪怕是最浅的呼吸，连带的疼痛也在每时每刻地撕扯着她的意识。

她会死在这里吗？

死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山脚？

还真是有些不甘心。

……

意识清醒的一瞬间，所有的感知都消失了。

离忧猛地睁开眼，后背是自己熟悉的床垫的触感，心中的茫然转瞬即逝，她盯着天花板久久未动。

原来是梦。

仔细一想，这是她三年以来做的第二个梦。

上一次做梦，还是在青萍村，她解开山洞封印晕倒那日。

梦醒之后睡意全无，离忧索性从床上翻身而起，准备打坐修炼。

修道之人本就不需要太多睡眠，她每晚睡觉不过是因为自小习惯罢了。

可灵力尚未凝聚，离忧便察觉出不对。

她今日明明见熠玄推门进了她隔壁那间房，为何此时她连半分他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上次在客栈中他也是彻夜未归，按理来说，今夜就算不知他跑哪去了，只要他不在千心门杀人放火，也不关她的事。

整个千心门都静悄悄的，故排除此可能。

所以她理应是可以放任他去的。

可此时离忧竟感觉到心中惴惴不安，就像有无数根柔软的丝线轻轻系着她的心，引着她，让她顺着自己的直觉往外走。

这种感觉，正如她第一次见到熠玄那样。

或者说，每次她见到熠玄都会有这种感觉，只不过次数多了以后她便开始习以为常地忽视了。

然而这次，又不同于以往。

离忧叹了口气，认命地披上外衣往外走。

她的心绪像是能受到某种指引，离忧随心捏了个诀，才发现自己出现在了离院子不远的树林之中。

寂静清冷的林中，唯有月光细碎明亮。

隐隐的妖魔气息萦绕在树林四周，像是觊觎着什么强悍的力量，又忌惮着不敢多靠近一步。

离忧淡淡抬头望了眼那轮圆月后，脑中突然浮现出在古书上看过的那一段文字，脸色微变。

还未来得及细想，身后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熠玄整个人浸在清潭中，只露出胸膛以上的身体部分在水面上，周身黑气四溢。

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黑眸此刻紧闭着，脸色惨白，额上青筋暴涨，唯有呼出的一点白气还可见是个活人。

离忧蹲下身，碰了碰他的肩膀，却不料他周身冰冷得吓人。

她不过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便如同被冰锥刺伤。

“熠玄？”

离忧轻声唤他，可面前的少年却没有回应。

他的呼吸听着急促，气息却一下比一下微弱。

离忧试图汇入些灵力到他的体内，却见他蓦地睁开双眼对上她的视线，一双猩红的眼眸几乎快渗出血气。

下一秒，离忧感觉手臂被人狠狠一拽，整个人便“扑通”一声跌入了潭中。

水花四溅，离忧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所幸岸边的水浅，她才站稳，熠玄便倾身而来，双手撑在她脑袋旁的岸岩上，将她困在自己的包围之中，又似乎在竭力抑制着什么。

离忧被冰冷的潭水激得打了一个寒战，却发现比溪水更冷的是熠玄止不住颤抖的身体。